赵穆死死地盯着那火烬未全灭的楼址,踉踉跄跄地,正欲奔上前去,因情急之故,又靠的火近,脸都通红了。
    赵黼见状,便叫道:“四叔!”
    静王正伤若自失,心乱如麻,闻声回头,却见是赵黼回来。
    他一惊之下,忙自人群中快步而出,竟不顾所有地将赵黼一把抱住,又上下飞快地打量了一番,却见他面上虽有些灰尘,身上沾着血迹,只并无大碍,——除了手上缠着雪白的布带。
    静王顾不得问他何以脱险,便小心抬起手来,细看着问道:“这是怎么了?”
    赵黼道:“不碍事,不留神伤着了。”
    静王呆了呆,又将他通身扫了会儿,问道:“是了,白侍郎可是跟你一块儿的?”
    赵黼略觉意外:“先前是在一块儿的,后来便分头行事,怎么……侍郎还未回来么?”
    静王道:“尚未见到他,不过既然你无碍,只怕他也会逢凶化吉。”忧心忡忡,又看了看他的手,回头吩咐道:“快叫太医前来。”
    云鬟在旁听了,也有些忧心,扬首左顾右盼里,蓦地看见那小楼旁有两个熟悉的人影,正欲跑过去,却给赵黼一把拉住:“别靠那火!”
    静王并不在意别的,只道:“你怎地这样不听话,我说了此事侍郎自有安排,谁却让你私自跑出去的?倘若有个闪失,可要怎么样?”
    赵黼轻咳了声,偷偷地瞥向云鬟,却正同她清澈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想到先前那些赌气的话,赵黼略觉尴尬,却笑道:“原来四叔担忧我,我还当你是恼我偷拿了你的宝刀呢。”
    静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不用笑,今日的事,我要跟你父王说知。”
    赵黼忙道:“我已经全头全尾地出来了,何必又告诉父王,让他后怕忧心呢。”
    静王忧虑道:“这事闹的如此之大,迟早晚要传到他的耳中,别说是他,圣上只怕也会知晓。”
    两人正说着,忽然云鬟急急走了开去,赵黼一时未拦住,忙回身时,却见是巽风从门口走了进来,同云鬟对面低低说了几句话。
    顷刻云鬟回来:“王爷,世子恕罪,侍郎已经先回了刑部,我也要回去了。”
    静王忙问:“怎么白樘已经回刑部了?可安好?”
    巽风也上来道:“王爷跟世子且放心,侍郎无碍,那兽也已经伏诛了。”
    赵黼听闻饕餮伏诛,笑说:“我就知道,有你们四爷出马,哪里还能让它再逃了。故而我一点儿也不忧心。”
    虽是对巽风说的,眼睛却瞥着云鬟。
    因那小楼被烧得几乎干净,只剩下几根大梁同柱子撑着,摇摇欲坠,众人大叫危险,便有几道身影从里头闪了出来。
    巽风转头看去,却见竟是阿泽跟任浮生,并两名铁卫,那几个人被火烧得衣裳破损,头发蜷起,满面灰尘夹杂泪痕。
    巽风忙叫了声,那边儿听见,才纷纷地跑了过来。
    阿泽便拽着巽风道:“哥哥从哪里跑出来了?”
    任浮生道:“四爷呢?”
    巽风见他两个狼狈非凡,便道:“我们都无碍,底下另有出路。你们却是怎么样,如何叫这楼烧了起来?”
    阿泽一则因以为白樘等被埋在底下,难过流泪,二则也是被烟熏火燎,那泪水便簌簌地落个不停,任浮生揉着通红的眼,哽咽道:“我们先前上来后,本是在这里守护的,不料有个御苑的人匆匆来到,说是听见虎园那里有些喊杀之声,我们以为出了什么意外,便留了两个人在此守候,自己便去了。”
    两人同几个铁卫来至虎园,谁知却见也有一名侍者死在地上,几只老虎逡巡左右,见了他们,便冲了上来。
    阿泽跟任浮生不知如何,跟铁卫同老虎厮斗片刻,好歹等了御苑的驯师来到,正齐心协力将虎群控制,便见身后已经火光冲天!
    两个这才知道不妙,忙飞奔回来,火却已经无法控制。
    他们毕竟是其中最年轻的,遇见此事,便都慌了,几次欲冲进火里,又给旁人拼命拉住,到火势终于停了些后,才又进内搜查,却见那地道入口早就给压得不见旧踪,又依稀看见原本守卫此处的两名铁卫的尸身。
    此刻见巽风说无恙,阿泽先张手抱住,又哭了两声。
    巽风也不忍再苛责:“行了,此情回去再跟四爷禀告。我还有正事。”
    巽风又叫了几名铁卫,前去将这御苑的主事等人看押住了,不得走脱。
    谁知来到那主事的房中,却惊见此人竟已经在屋内自缢身亡了。
    不提巽风处理御苑之事,只说云鬟同阿泽任浮生先回刑部而去,那赵黼见她走了,才觉得手钻心地疼了起来。
    静王见他脸色不对,便道:“可是伤口疼?先同我去王府。”
    两个转身而行,静王却又端详着他手上包扎的模样:“这是谁给你裹的伤,倒也细致,这用的是什么?”
    赵黼忙抽手,手指轻抚那绢面,又抬起在鼻端,竟似嗅到一股很幽淡的香息,若有若无,令人魂消,一时便也有些失神。
    静王皱眉斜睨,道:“你怎么了?”
    赵黼道:“没什么。”
    静王疑惑道:“是了,你先前为什么跟那谢推府一块儿回来?莫非你的伤是……”
    才说到这里,赵黼蓦地停了步子,竟叫道:“不好。”
    静王吃了一惊:“什么不好?”
    赵黼急急匆匆地说道:“四叔,我想起一件事来,要先进宫去趟才好。”
    静王忙拉扯住他:“手上有伤,又忙什么进宫?先料理了妥当。”
    赵黼却道:“顾不得了,有比这伤更重百倍的事呢。”扯出袖子,转身往外风一样而去。
    静王顿足:“你看你的模样,怎么能进宫里去!”
    毕竟在地牢里熏了那许久,又从密道而出,树林而栖,身上烟尘泥土、鲜血枯叶皆有之,实在狼狈不堪。
    然而赵黼哪里是个肯听人说的,这刹那间,早走的无影无踪了。
    静王目送他去了,身后巽风因见了那主事身死,便复回来在小楼旁边勘查,静王回身端详,渐渐地敛容静默。
    巽风因看了一番,便行礼欲去,静王道:“方才并未问的详细,白侍郎可无碍么?”
    巽风道:“劳王爷惦记,侍郎并无大碍,只是跟那兽拼斗的时候,耗多了内力,是以才不曾亲来。”
    静王揣着手,仰头吁了口气,点头道:“且让他多保重身子。我如今要先去一个地方,回头再去刑部探望他。你且忙去罢。”
    巽风道:“是。我自也回向侍郎禀报王爷惦念之意。”
    巽风先带人而去,静王在后,徐步出了御苑,侍从问道:“王爷可要回府?”
    静王蹙眉道:“去恒王府。”
    这一行人径直往恒王府而来,正行之间,便见天际彤云密布,纷纷扬扬飘下雪来。
    静王因先前往御苑赶得着急,竟并不曾乘轿,只是骑马而来,此即见风大雪急,便把风帽兜起来,只顾赶路。
    经过十字街的时候,目光转动间,却见先前离开的巽风拉着马儿,就在左手侧路边儿站立。
    在他之前,却是两个人站在一起,一个身形卓秀,看绛红的官袍跟姿态,竟是先前离开的谢凤。
    另一个,起初因离得远,并不曾看的真切,直到马儿要掠过街头的时候,才看的清楚,只见人物端庄,容貌秀隽,气质若天上冷月,飒飒然于飞雪之中,更见出色。
    静王蓦地认出此人,心中又惊又喜,竟挑眉笑了声道:“呀,是他回来了。”
    本想勒住马儿,过去说上会儿话,然而看那几个人此时仿佛正在诉说别情似的,倒是不便此刻打扰,何况他心中也自有事,因此只得按捺,仍是纵马而过罢了。
    第324章
    话说静王来至恒王府,恒王爷听说,亲自出迎。
    两人便在厅上对坐,宫女奉茶,恒王爷吹着茶,淡淡问道:“你今儿怎么得闲来了?”
    静王见恒王似有些醉意,便道:“二哥今日不曾出门么?”
    恒王道:“天冷的这般,谁耐烦往外走。”打了个哈欠,又问:“你这般顶风冒雪的,敢情是有急事?”
    静王见他懵懵懂懂,仿佛全不知情,心头瞬间犹豫。
    厅内一时静默,恒王吃了口茶,略清醒了几分,打量静王的神情有些不对,便道:“说罢,到底是有什么事,你总不至于是特地找我来静坐的。”
    静王才说道:“二哥难道不知道,今日御苑那边儿失了火?”
    恒王挑了挑眉,道:“我才醒了酒,果然还不知道,怎么那些人这等不小心?”
    静王道:“二哥果然不知道,其实失火的地方倒也罢了,要紧的是,失火当时,刑部的白樘正带人于那里办案,而且黼儿也正在场。”
    恒王原本一脸轻慢,直到此刻,才把手中的茶盏放下,惊疑交加地问道:“你说什么?”
    静王便将白樘查到蔡力之事,循着而去御苑,遭遇饕餮,又遇上火袭、性命攸关的事一一说了。
    恒王怔忪,眼神闪烁不定,听罢静王所说便问:“你特意来,就是为了跟我说此事?”
    赵穆垂头不语。
    恒王不由冷笑道:“我知道了,你莫非以为,这件事跟我有关?”
    赵穆道:“我并不敢这样说。”
    恒王道:“你不敢,那心里可也如此想的。不然,你为何会特意过来?”
    赵穆仍不回答,恒王怒气滋生,提高了些声音:“是谁让你来的?白樘?还是圣上?”
    赵穆摇首:“二哥误会了,并没有人让我来,只是二哥不要怪我多心。且听我说完了,再动怒不迟。”
    恒王面泛不忿,果然便等他分解。
    赵穆说:“二哥且细想,近来京内发生的几件事,杨御史跟保宁侯的官司,以及郭司空跟六家臣子家的纠葛,再有这桩饕餮案子。”
    恒王哂笑:“这又怎么样?”
    赵穆道:“这三个案子,头一件,一直闹了数月,才终于被刑部解决,其中却牵扯进保宁侯,竟是也同王府有些关系。第二件联尸案,还是圣上亲自下命叫封存的,只因影响着实大不好,所以不叫张扬于坊间市井都知道,可是这案子的主要凶嫌,却又是出自王府的朱姬。”
    恒王听他连说了两件,便紧锁眉头,脸色略微惴惴。
    只听赵穆又道:“如今又说这饕餮案子……只喂养饕餮的蔡力,当初,可也是投奔恒王府的,至于他为什么会去御苑……这个二哥可知道么?”
    恒王双眸一睁,喝道:“荒谬!虽然这三个案子或多或少跟王府有些牵连,但却半点干系都没有,至于这蔡力……”
    恒王皱眉想了半晌,摇头道:“我竟几乎都不记得此人是谁了,又怎会知道他几时去的御苑,又怎会喂养出那劳什子的饕餮?当初饕餮横行的时候,我可也是受惊匪浅。若跟我有关,我又何必担惊受怕?”
    静王对此却并不觉意外,点头道:“我其实也是担忧之故,所以想确认一下,心里安泰。”
    恒王瞥他一眼,哼道:“老四,你有此心,我承情了,只不过你怎么什么脏事都往我身上想?这未免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赵穆摇头道:“我怎么想其实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另一个人怎么想。”
    恒王倒也明白,眨了眨眼,道:“你说的是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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