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能让他不开心,不惊喜,不意外呢。
    有了这件事打岔,孙老先生很快忘了追文诗作主人的事,站起来高兴道:“拜师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我这就让人端上来。”
    周放点点头,不置可否,神色傲慢。
    温钧却露出一抹笑意,转过身看着孙老先生,拱手,深深地弯下腰:“还要谢先生成全。”
    孙老先生一愣,回过神拍了拍温钧的肩,有点帐然若失,又有点为温钧骄傲,但是也没多说什么,转身出门叫人去了。
    他一出门,小童子很快听见声音跑来,带着两个杂役,手上捧着东西,进了屋子。
    这次的拜师礼节,比当时进私塾可要隆重多了。
    毕竟先生可能有无数个,老师只能有一个。一如为师终生为父,可不是说着玩的。
    在这个时代,师父是十分重要的存在。
    温钧行了大礼,改口叫周放老师,再收下周放送的一套文房四宝,听周放说一些勉励的话,足足花了半个时辰。
    这拜师礼才算圆满。
    温钧站起来,周放也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外走,随意道:“跟上,我们先回县衙,我有事和你交代。”
    温钧看了眼孙老先生。
    孙老先生连忙摆手,示意他放心去。
    温钧点头,追上周放的身影。
    他们两师徒从后院出去,经过前院,再到大门,不知道多少学子看见了,探出脑袋,露出惊奇的目光。
    孙老先生这时候也从后面追上来了,板着脸,仿佛是让这些学生回去。只是一群人不肯回去,孙老先生无法,只得随口说了什么,引得学子们目瞪口呆,再看向温钧,已经是一幅看人生赢家的羡慕目光。
    周放啊,周大家啊,竟然成了温钧的老师。
    太不可思议了。
    ……
    另一边,温钧随着周放出了私塾,上了停靠在路边的马车,马车嘚嘚往前走。
    马车上,周放看着温钧,温钧看着周放,两人沉默对视,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过了一会儿,周放不乐意了。
    “你是我弟子吧,难道不该你主动讨好我这个老师?为什么要我先开口?难道我不开口,你就打算一直不说话?”
    温钧拱手,谦谦君子的语气:“老师严重了,只是弟子刚刚拜师,还有点不习惯。”
    他就算是在孙老先生面前,也是如此沉静稳重的样子,但是没有人会忽视他的存在,不需要他主动去提话题。突然让他去接触一个傲慢又傲娇的陌生长辈,他不知道怎么开口。
    好在周放先打开了话题。
    温钧微微一笑,看着周放,恢复了从容温润的脸色,开口道:“老师对弟子仿佛还不了解。不知道老师说说对弟子有什么要求,弟子尽力去做。”
    周放眯着眼打量他,问道:“把你的条件说一说,我才好判断。”
    “好的。”温钧点头,嘴上道,“弟子十六,上林县人士,家里还有母亲和妻子,父亲过世五年,已过了孝期,因为中间有五年的时候浑浑噩噩,不曾读书,拖慢了进度,所以还在私塾上课。目前正在读四书,听先生的话练习……”
    说完他的学习进度,温钧补了一句:“明年二月,弟子打算正式参加童生试。”
    周放露出一丝诧异,心里惊讶极了。
    这孩子的话如果是真的,岂不是一颗很好的苗子?
    而且,他看着温润君子的模样,同道中人的周放却能看出温钧心里的骄傲。
    周放的骄傲,是外放的,说一不二,动辄翻脸离去,一副天老大皇帝老二我老三的模样,谁也不怕,谁都敢得罪。
    温钧的骄傲,却是内敛的。别看他看起来斯斯文文好说话的样子,在心里却很有几分自得。就算是他嘴上说着不行不行,其实内心深处,都充满着自信和骄傲,知道自己一定行。
    周放突然,对这个弟子感兴趣起来。
    两人到了县衙,早有人守在侧门,将周放和温钧迎进来。
    不多一会儿,徐县令也来了,用惊奇的目光打量温钧。
    温钧正要开口,还没来得及,周放已经一眼扫过去,冷冷道:“收起你的目光,那些诗不是他爹写的。”
    “啊?”徐县令面露失望和错愕,在一边坐下,没精打采道,“那你带他来干什么?”
    “他现在是我入室弟子了,带他来见见你这个师叔。”
    徐县令更加惊讶,站起来猛地道:“怎么会?你不是看不上这些孩子吗,既然诗作不是他爹写的,你还收下他干嘛?”
    周放冷冷:“我乐意!”
    徐县令:“……”
    徐县令无话可说,坐下后好奇地打量温钧,似乎想要看看他有什么潜力,能叫周放破格收下。
    要知道,周放可是连丛安都没看上。
    周放无视徐县令,继续和温钧说话。
    “我不赞同你明年参加童生试,如果你非要参加的话,县试必须拿个案首回来,不然别叫我老师。”
    温钧眉心微拧:“老师,我捡起书也才半年。”
    周放高抬下巴:“如果办不到,你就别去。”
    童生试分为三场,县试、府试、院试。其中县试只是最简单的一场。
    他周放好不容易收一个弟子,要是区区一个县试都拿不到案首,传扬出去,那些酸儒又要幸灾乐祸,说他后继无人。
    对了,他一开始打算收个弟子,就是中了这些酸儒的激将法,这才放下周游天下的要事,到处寻摸徒弟,顺道来上林县见一见师弟。只是没想到,会在上林县找到自己看中的苗子。
    周放目露得意,却不显露出来,冷冷道:“你能拿到县试案首吗?”
    温钧沉默。
    参加童生试之事,是他早就想好的。家里目前毫无依靠,全靠他爹旧日的名声撑着,可是人死如灯灭,再泼天的名气,过去五六年,也渐渐没什么用了。
    他必须要赚一个功名出来,才能护得住家里人。
    以及,他和季老爷和赵家合作的那一笔生意……要是没有功名,将来生意成功了,也不一定能赚到钱。
    那些豪门大户,有的是手段从中拦截下来。
    哪怕以后在有老师和县令撑腰,不用担心豪门大户的威胁,他也苦读了这么久,就要获得成果,突然放弃,心里也不是滋味。
    而且周放只要求县试的案首……上林县内,也就只有甲班的同窗们让他有威胁感。
    超过他们,好像也不是不行。
    所有的想法都是脑子里思考,听起来复杂,其实只在一瞬间,温钧很快想明白,抬起头道:“我还是打算参加童生试。”
    周放眯眼:“你能拿下案首?”
    他心里道,这小子果然和他一样狂妄,才读半年书,就敢对着案首虎视眈眈,不愧是他的弟子,有他的风范!
    正得意,温钧道:“不能!”
    周放得意到一半,突然卡住,皱着眉,盯着温钧。
    温钧叹息:“虽然现在不能,但是,我不是有老师你吗?”
    他目光变得自信而洒脱,盯着周放道:“老师多教导教导我,说不定我就能拿下案首呢。”
    周放:“……”
    尴尬的沉默弥漫在屋子里。
    边上的徐县令都快要笑断气了,摊在椅子上,抬手打断了师徒俩的对视:“温钧,你别看你师父了,他啊……哈哈哈,当年和你一样,说要案首,结果三次都没通过童生试,最后第四次,好不容易得了个二甲,堪堪成了秀才,后来考举人也是千辛万苦,到处碰壁,好不容易才考上的,你千万别对他有期待。”
    周放的脸色漆黑如炭,眼神像刀子一样落在徐县令身上,冷冷道:“既然徐兄看不起我,不如就由徐兄来教导我这弟子如何!”
    徐县令一僵,从椅子上爬起来,呐呐道:“这怎么好意思……”
    周放扬了扬嘴角:“徐兄大才,相比能让我这弟子得到明年的案首吧。”
    徐县令尴尬埋头:“只怕要让你失望。”
    他考上举人之后,再考就一直考不上去,靠家里出钱才捐了一个官,真实水平也并没有多高。何况这几年来,他成了县令,每日处理上林县大大小小的杂事,抽不出空来看书,现在的科举水平,只怕连温钧都不如。
    不过……
    徐县令迟疑,他不行,还有人行啊。
    他堂堂一城县令,想要找人送给人情出去,还不是一大把人愿意接下?
    徐县令很快来了精神,兴致勃勃道:“我可以给师侄介绍一下黄举人,他的弟子就是前年的童生试案首。”
    “算了!”周放打断,摆手道,“不用你来了,我自己来。”
    弟子都收进门了,不好放着不管。可是,让徐县令代为教导,两人是师兄弟的关系,他没有什么意见,真让温钧去其他人那里,他可不乐意。
    将来这小子的一颗心,被那个什么黄举人笼络了过去,他赔了弟子又折了一份人情给徐县令,岂不是血亏?
    周放站起来,深深地打量温钧:“也罢,为了你,为师就再辛苦一把。”
    温钧皱眉半响,听懂了这位先生的意思。
    他打算亲自教导自己。
    据说,周放周大家考了十几年科举,也是举人出身,只是为人狂妄,政治观念和今上不合,所以才一直没能得到侯官,其实水平是不差的。
    如果差,也写不出那样华丽又狂妄的游记。
    让他亲自来教,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
    温钧同样站起来,面上淡淡一笑,拱手道:“那就麻烦老师了。”
    周放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道:“你知道麻烦了我就好。明天开始,你上午去私塾,下午来县衙找我,我单独教导你,保管让你超过你那些同窗,拿到明年的案首。”
    “那就太好了,弟子先谢过老师。有老师如此伟大又辛苦的教导,弟子明年一定能得中案首。”
    言下之意,如果不能中,就是周放的教导还不够伟大辛苦。
    ——温钧虽然自信,却也知道给自己留好后路。他好不容易拜了师,可不打算因为一场童生试,就失去了这个师父。
    周放也听出了弟子口里的官司,冷冷地哼了一声,没有反驳。
    有他的教导,温钧自然可以成为案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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