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刘晋戈还是袁象,最终都没有用“报告”这个词,因为袁象怀疑自己听错了,而刘晋戈认为袁象肯定是听错了。
    “今天,我是来向诸位做报告的。”邓名走入会场后,把给他的椅子推到了一边,站在桌子后面对在场的议员说道。
    今天整个会场都是按照邓名的要求布置的,议员们坐在正中间,讲台冲着议员们的席位,而旁听的官员坐在两边。不过还是有人自作聪明地给邓名摆了一把椅子。
    “为什么我不向参议院报告?”在开始报告前,邓名首先向大家提出了这个问题,他很清楚在座的这些帝国议员都对参议院唯命是从。
    会场里有人在窃窃私语,没有军人上来维持秩序。
    “他们都是因为我的恩赐才能坐在参议员的座位上。”邓名大声地说出了自己的理由。虽然这句话出于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之口,但在场的人都深以为然,包括那些旁听的官员。即使像刘晋戈这样的成都一把手,同样很清楚自己的权利和地位是来源自邓名:“参议员的位置我想给谁就给谁,想拿走就拿走,我和参议员的关系就像是掌柜和伙计,而掌柜没有向伙计解释和报告的道理。”
    停顿了一下,邓名对眼前的帝国议员继续说道,他知道有很多议员都是在参议院的运作下才进入这个会场的,不过即使如此,帝国议会和民间的联系也更加紧密,很多人都是他所在亭的领头人,有教师、有亭士、有商会老板,也有单纯是因为乐于助人才成为议员的。
    “你们是都府同秀才选出来的代表——同秀才为都府提供了军官和士兵,供应着我军的粮秣和军饷。刚才我打了一个比方,就是把都府的官府比作一个商行,那同秀才就都是股东,我是掌柜,而你们是股东派来查账的人。我尊敬诸君,是因为我尊敬诸君背后的同秀才,你们是他们的代表,所以我才站在这里,诚惶诚恐地向诸君汇报我的工作。然后由你们转告给同秀才股东们——是否盈利、盈利几何、又会如何分配这些红利。”
    “现在我开始报告。”邓名没有给大家太多的消化时间,低下头开始读起手中的文书。
    相比给文安之的那一份,邓名对帝国议会做的报告要详尽得多,阵亡将士的数目,以及他们的尸体是如何安排的;本次出战的花销,最后又获得了哪些收益;甚至邓名对莽鲁的身份也毫无掩饰之意,直截了当地告诉议会成员这是一个冒牌货,并向议会解释了自己为何会策划这样的行动。
    还有每年数万两属于成都所有的战争赔偿,折合成欠条计算的话,将会是每年几千万元的军费赔偿,能够大大帮助成都的经济发展。邓名更进一步,不但接受珠宝折算,并且让占领军和杨在用这笔钱在当地购买翡翠、珊瑚、宝石、珍珠等运回四川,这些东西在缅甸的价值并不高,但只要经过成都的加工,价格就能指望几倍、几十倍地往上涨。
    “或许一开始我们需要向清廷那边出售原材,不过等打开市场后迟早要由我们自己来进行加工,珠宝加工能够为都府带来更多的工作机会,能让更多的人生活在都府而不是整天琢磨着去偏远的地方开荒。”邓名也希望加快成都的城市化进度,更多的工人会给川西带来更高的动员能力,而且军训、教育也都好安排:“和制盐一样,珠宝不能直接用来作战,但都府可以从中获得丰厚的税收。而且对翡翠、珊瑚和珍珠进行雕刻打磨会刺激都府的工具制造,这些技术或许对都府的军工也有帮助。”
    不管技术上是否真能有帮助,邓名觉得只要有税收就不亏本。
    帝国议员都没有想到邓名会这样认真地对他们报告,不少人都听得津津有味。当听到进口原材料进行加工,然后向清廷控制区出售珠宝的计划时,有个议员就忍不住问道:“要是他们不买怎么办?”
    这句问话的声音不小,邓名停下了报告,抬起头正要回答,但提问者已经被淹没在一片斥责声中了:
    “我们有帝[***]队!”
    “你当帝[***]队是吃素的吗?”
    其他议员的回答让邓名感到很满意,就继续自己的报告。
    除了奢侈品以外,邓名还缴获了数千条火铳,其中很多都是从白文选手里讨来的。这种武器被西营认为不适合野战,邓名也觉得火绳枪的射速和安全姓实在差得离谱,确实存在很大的问题。为了携带方便,这数千条火铳还被邓名拆开,只把枪管和金属零件带了回来,打算以废品的价格出售给成都的枪炮行——邓名进一步提高了悬赏金,要枪炮行尽快研究出无需明火的燧发点火装置来。他早就给枪炮制造行业指明了方向,要他们从研究燧石入手,但直到现在还没有一个能保证发火率超过百分之五十的设计面世。
    永历天子的问题是绕不开的,在邓名要议员们提问的时候,就有人问皇上什么时候能够脱险回国——这个议员虽然很关心皇帝的行踪,但听上去他的感情很复杂,似乎并没有盼着永历天子回国的意思。听到这个问题后,刚刚还气氛热烈的会场变得鸦雀无声。这些帝国议员几年前还都是辅兵或农民,不善于掩饰自己的真实感受,邓名从这些议员的脸上看到了紧张和忧虑,因为川西所有法令的开头,几乎都会有一句一模一样的说明:皇上南狩,事急从权……
    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当皇帝平安回国后,现行的四川律法就会被原先的大明律所取代,四川人已经获得的经济、税收、政治等权利是否能够继续保持下去,完全成了未知数。
    虽然个人的利益有危险,但川西的同秀才和帝国议员们本质上都是淳朴的百姓,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不敢让“皇上最好是别回来了”这样的念头从自己的口中说出来,甚至在这个念头刚一露头的时候,就会拼命地责备自己,认为自己罪孽深重。
    在以往的历史上,处于邓名这个地位上的诸侯,对这种忠君爱国思想依旧是鼓励的。那些篡位者惩罚对皇帝有不忠言论的人,也不完全是因为虚伪,而是他们同样不允许这种思想遭到质疑。最后诸侯会黄袍加身,这样百姓的忠君爱国思想就得到了完美的利用。
    “我认为皇帝陛下未必能够在短期内脱险。”虽然在奉节邓名信誓旦旦地向文安之做了保证,若是川西条件许可他就会再次出兵勤王。但当帝国议员提问时,邓名就选择了另外一种回答。他很仔细地解释了占领军和杨在的权限,并推测他们不会对解救皇帝回国多么上心。如果时过境迁,占领军和杨在越来越适应他们的权势和地位,甚至可能会给皇帝回国一事制造障碍。
    即使是像刘晋戈这样对明朝天子没有太多忠诚可言的旁听官员,听邓名的分析时也有些坐立不安。因为邓名完全没有表现出对这种行为的鄙夷,没有使用任何贬义的词汇,而是站在彻底的中立立场,从川西利益的角度来分析占领军和杨在可能的行动——这是对忠君思想的彻底否定。刘晋戈虽然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已经感到了不舒服。
    当邓名告诉大家,这些协议都是他主动与占领军和杨在达成的,会场里更是静得连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当时我面临一个选择,那就是皇上的利益和川西帝国政斧的利益到底哪一个该摆在前面的问题。我知道这些协议对皇帝陛下回国可能不是很有利,但却能保证川西帝国政斧更好地拿到赔款,让帝[***]人在阿瓦城下少流血,让同秀才得到更多的就业机会。”
    邓名的话让在座的人都有一种刺痛感,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戳进他们的肺窝里面去。邓名并没有说皇帝失德、昏庸、弃国,所以变换忠君目标并非是什么不道德的行为;而是在忠君和爱国之间权衡,不但把这两者分开了,而且毫不掩饰地用价值利益来衡量。
    “最后我选择了以帝国政斧、同秀才的利益为优先。”邓名基本结束了他的报告,不过他把选择权交给了对面的议员们:“我当时身在缅甸,所以就猜测这样做才符合同秀才们的心意。诸君是川西同秀才们的代表,你们回家后问问乡邻乡亲的意见,然后表决一下。如果你们觉得我们应该花钱、流血去接回圣上,我会再次领兵出征的。”
    结束了报告后,邓名再次重申了一下院会的关系:“正如我刚才所说的,帝国议会是股东的代表,而参议院是伙计。为何伙计能够否决股东的提议呢?因为和所有的商行一样,有一些事是要靠有经验的掌柜和伙计来完成的。股东可以提出各种各样的设想,而掌柜和伙计来评判这些设想的可行姓——比如股东说我们高价买石头,然后以更高的价格卖给别人吧,伙计就可以进行劝阻,这也是参议院的工作——不过我们知道,这种买卖也未必就行不通。比如我们现在从缅甸买石头,然后设法卖到清廷那边去。所以当参议院否决帝国议会的提议时,应该给出明确的否决理由。当股东们坚持原来的意见,比如七成的议员赞成,而且在三次否决、劝阻后,坚持第四次通过,那就应该成为帝国的政策——只要不违宪。”
    说完了这些话后,邓名就结束了他的报告并祝大家中秋节快乐。
    返回衙门的路上,刘晋戈一直在琢磨着邓名的话,从中他看到了邓名对川西民心的重视:“如果帝国议会和我一条心的话,青城派那帮家伙就没辙了吧?他们已经骂老子骂了好几年了。嗯,要想让议员们高兴其实不难,多搞点移民过来,就会有很多老板支持我,不管他是哪里人。”
    特意从叙州赶来的袁象也有着差不多的印象,他决心再加一把力,让更多的新移民选择在叙州定居。看起来只要叙州的议会支持他袁某人,这个知府的位置就稳如泰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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