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明军一样,防守的清军同样采用轮换方法来守卫防线。胡文科看到两个牛录的汉八旗援兵抵达后,就打算让其中一个牛录登城参战,另外一个牛录和预备队的绿营一起在墙后备战。值此危急时刻,汉八旗也不打算讨价还价,二话不说就要加入战团。看到八旗兵这种中央军赶来助战时,胡文科的手下还纷纷发出欢呼声。
    不过就在这时李国英的传令兵又赶到了,川陕总督经过再三考虑后,还是下令要尽量拖延汉八旗进入战场的时间。明军攻击的防线大概有两千米长,上万个清军轮番防守,李国英觉得暂时还是不需要八旗兵出动。在命令胡文科谨慎使用八旗部队的同时,李国英还让其他地段的将领都抽调一点人派到胡文科这里来。川陕总督的命令是:只要绿营还有余力,汉八旗就不应该被消耗在防御战中。这些汉八旗只是以防万一的,只有在绿营已经无法阻止明军沿着城墙推进时,汉八旗才可以投入战斗。
    在李国英的帅旗下,他正在和孙思克解释自己的部署:“贼人会疲惫,随时都可能露出破绽。这个破绽可大可小,或许出动一千人就能抓住机会,取得胜利,或许三千人都不够多。所以一定要尽可能地积聚一支比较大的军队在手里,这样就容易找到更多的溃敌解围的机会。”,
    李国英说这番话是因为孙思克刚才又误会了,孙思克以为经过忠县一战,李国英会担心汉八旗又要在关键时刻撂摊子,听了李国英的解释后,孙思克无话可说又退到了一旁,川陕总督也继续观察起战场来。
    事关每个人的姓命,李国英倒是不怀疑汉八旗的斗志。除了孙思克一伙儿人外,渝城还有四百个满洲驻防八旗。这些满汉八旗军队是营养最好,艹练经费最多,忠诚程度最高的清廷中央部队,只要事关他们自己的死活,李国英觉得他们的战斗力还是该在绿营之上。除了这些八旗部队外,李国英手中还有六百名总督标营卫士。从綦江逃回后,一度李国英的标营只剩下二百多人,两年来又恢复了一些,他们和满八旗一样都是重装甲骑;预备队中的最后一千人是李国英精挑细选出来的陕西老兵,由王明德等几个老部下统帅着。
    接到李国英的命令后,胡文科只好调整了一下部署,用手头的兵力抵抗贺珍。
    ……
    “贼人在填壕沟!”
    一个清军士兵探出了头,观察到李来亨的部队也接近到城前。
    “准备投石。”清军军官下达了命令。李国英就在不远的城楼上督战,此地的清军军官必须要好好表现,肯定不能允许壮丁们偷歼耍滑。
    因为这里面对着夔东军主帅,所以清军也部署了数量众多的精兵。清兵在墙边储备着更多的木石的同时,大批的弓箭手也整齐地在后排待命。宋梁也是其中之一,他看到不时有斥候从垛口探出脑袋去,观察城前明军的进度,大部分都是迅速地探出头去,环顾一圈马上缩回来报告;但也有运气不好的,就在宋梁的身侧,一个斥候刚刚探出头去,就被一支弩箭迎面射中,宋梁甚至听到了那冰冷的金属射入人脸颊肉中的沉闷一声。
    几乎在脸颊中弩的同时,那个斥候的头盔也被另外一支箭射中,被击中的清兵仰天倒下,抽搐了几下就一动不动了。
    马上有两个无甲兵走过去,把死去的斥候拖到内侧墙边,然后推下城墙去。
    宋梁看到其中一个无甲兵一只手取下了那个斥候的头盔,另一只手扯下了自己头上的帽子,把头盔戴了上去。
    “这个头盔不光能救命,有时也能让你送命,刚才这个斥候多半就是因为这个吧……”宋梁在心里默默想着。就在这时军官的命令声传来,打断了宋梁对那个斥候死因的推测。
    “弓箭手,上前!”
    “喳。”绿营士兵响应的同时,纷纷向墙垛靠上去。宋梁嘴唇动了动,也轻声答应了一声。
    刚才军官们已经交代过,对于缓步推进的明军盾墙,清军的弓箭伤害并不大,所以军官要清军把目标对准那些搬运土包或云梯的明军无甲兵。这些目标虽然距离要远一些,但攻击他们更容易取得战果。
    所有第一排的弓箭手都靠近了城垛。宋梁心中十分紧张,但也毫不犹豫地大步向前走去,如果在这个时候有什么迟疑,督战的军官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举起钢刀而不是皮鞭。
    作为一个参加过几次城市攻防战的老兵,宋梁知道当他们首次出现在墙垛上时,会受到敌军猛烈的箭雨攻击。前面即是墙垛了,宋梁深吸了一口气,迈出了最后一步,他已经站在了一个垛口上,顿时把城外的情况一览无余。似曾相识的大片盾阵像是一个庞大的甲壳虫似的生物,正在壕沟边缘缓缓蠕动。后面是川流不息的明军无甲兵,他们像蚂蚁一样把土包运来,然后就用这些填平壕沟,堆上城墙,让明军踏着土山冲进渝城,把宋梁他们统统杀掉。
    宋梁稳稳地张开了弓,瞄准了一个射程范围内、位于明军盾阵后方的敌人,在宋梁瞄准的位置上,有一道明军忙碌的人流,如果他不小心射偏了,还有机会命中其他人。
    ……
    在宋梁的身前不远,劳青岩正把他的弩机举起指向渝城城头。邓名把这些汉阳造的单兵弩配置给他手下的浙兵老兵,而李来亨同样将其交给荆州军中最优秀的射手。弩手是第一批靠近渝城城的明军,他们在盾兵的掩护下,首先和城上的弓箭手进行了一番对射。双方都在盾兵的保护下,所以哪一方都没有取得值得一提的战果。不过通过这种对射,双方都摸清了对方的一些底细。清军考量出了明军的装备,而明军弩手的掩护则保证大队人马能够更快、更安全地靠近城墙。
    明军的步兵在向渝城城墙逼近的时候,劳青岩看到城墙上的敌军射手都消失了。新兵对此或许会感到奇怪,但在劳青岩这种老兵眼中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清军发现远程攻击效果不好后,自然会躲在墙垛后面,既隐藏了实力还能避免受到流矢的伤害。
    在明军结成盾阵小心翼翼地逼近到壕沟前这一段路上,劳青岩从始至终用弩机瞄准着渝城城头。以往的经验告诉他,当明军开始填壕沟、清除梅花桩的时候,大批敌军的弓箭手就会出现,发起猛烈的攻击。明军所有的弩手和弓手都隐身在步兵的盾阵中,全神贯注地戒备着,准备在清军弓箭手出现的时候给予迎头痛击。
    弩手需要极快地做出反应,相对弓手来讲,弩手无疑更有优势,因为他们可以一直保持满弦状态,而弓手显然做不到。不过即便如此,弩手也需要时刻保持着精神高度集中,才能抓住那一瞬即逝的良机。
    不过劳青岩却没有能在清军出现的那一瞬间发射,因为他正忙着给他的弩机上弦,刚才渝城城头虽然平静,但不时有鼹鼠一般的清军斥候探出头来观察城下明军的动静——躲在城垛后面,观察、射击的视野很窄,清军无法准确地掌握全局动静。
    对于清军的斥候,劳青岩一般是不会攻击的。因为斥候多半是经验丰富的老兵,身手敏捷,如果劳青岩看到目标出现然后再掉转弩箭去瞄准,那时候斥候已经看清了眼前的一切情况,迅速缩回墙后去了。
    但刚才有个正前方墙后的敌人犯了一个错误,他的身体伏得不够低,让劳青岩看到一个头盔的尖顶从墙边缘上探出。于是劳青岩就举起弩机,把它锁在头盔尖顶所在的位置上。劳青岩身旁的一个明军弓手,经劳青岩的提示后,也向着那个方向弯弓。
    看到那个头盔的尖顶晃悠了一下,作势欲出时,劳青岩就扳动了弩机,铁箭激射而出,在它飞临渝城城墙上时,那个躲在墙后的清军斥候正好探出头来,用脸颊接住了劳青岩的弩箭。而另外一个明军射手的动作稍缓,看到劳青岩的箭射出去后,才跟着开弓,劳青岩看到那支箭好像也命中了目标——新兵就是新兵,劳青岩知道如果没有自己,这个弓手多半要看清了人头才开弓,那么等羽箭飞到时,对方早就又消失在墙后了。
    在劳青岩再次举起弩箭的时候,墙垛后的清军已经完成了一轮射击,退了下去。
    许多明军被敌军射中,他们迅速被周围的同伴搀扶了下去,这些人也竭力忍住疼痛,一直等到远离战斗部队后才开始大声呼痛。
    清军的弓箭手一批批出现在城垛后,他们攻击着那些从事搬运的明军以及威胁巨大的明军弓弩手,而明军也还以颜色,不停地反击城上。
    宋梁已经轮换过三次了,他看到军官正指挥着无甲兵在墙垛前预备,并勒令他们探身出去攻击城前的明军。这个命令让宋梁感到宽慰,因为这些人会替射手吸引明军的火力。军官紧接着转身看向弓箭手,宋梁知道马上要部署弓箭手的战术了,而这个战术部署将决定他今天的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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