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关喂烟的手一滞,有些讶异地睨向赵尹涛,“你们去了吗?”
    他摇摇头,“年还没过完我就被部队紧急召回了。吴威去没去,我不知道。”
    唏嘘叹着气把烟雾从齿间吐尽,赵尹涛望着淡淡袅袅,就像望着灰飞烟灭的旧事,不禁怅然感慨,“隔两年再回来探亲,我才听说吴威死了一年多了。听说是喝醉酒发生意外。”
    “你信吗?”过去太久已经激不起任何情绪,贺关声音平平。
    “谁知道呢。”赵尹涛慢慢想了想,“我记得喝最后一顿酒的时候,他可真没少灌自己。我总觉得他有什么烦心事,问他,他也不肯说,醉的厉害。拉着我的手,不停说让我一定陪他去看你奶奶。”
    本漫不经心的眼神一霎变得锐利。
    不自觉地掐断半截烟身,贺关挺腰站直,“他没提起我?”
    *
    和旧时兄弟重逢不过一支烟的时间。
    贺关已经不记得两人聊了些什么,只有一句话不停在脑子里打转。
    一直恍神开小差,听见徐百忧喊他名字,贺关顿然一惊,意识到车子已经驶上高速。
    喊到第五遍,他才有反应,像中邪一样。
    徐百忧不容拒绝道:“最近的服务区停车,换我来开。”
    贺关忙收敛繁乱思绪,余光掠过导航,“还是二十来公里。我再走神你就抽我脸,用点劲,别犹豫。”
    徐百忧确实有点想抽他,“你和你高中同学聊什么了?”
    “吴威说我在儋城忙着打工赚钱,没时间回家过春节,他要替我去看我家老太。”贺关想也没想,复述出赵尹涛的原话。
    “吴威是谁?”徐百忧又问。
    “以前最好的兄弟。”贺关踯躅片刻,带着些不确定的迟疑,忧心忡忡地对她说,“我奶奶好像已经知道了。”
    即使他讲的不清不楚,徐百忧仍立刻猜到其中未言明的字眼,果断开口:“贺关,告诉我你坐牢的真相。”
    贺关本也没打算藏着掖着,小心搂住底道:“我早想告诉你了,但是你不许生气。”
    存在这种顾虑,徐百忧心念机敏一转,有了些把握,“是你意气用事造成的后果?”
    一语道破直切要害。
    贺关失语足足十秒,表情管理出现紊乱,笑跟哭似的,“我不让你生气,也没让你秀智商啊!”又不甘心地问,“就凭我这智商,是不是已经没机会翻身了?”
    东一笔西一划的,徐百忧听不明白,“翻什么身?”
    “在你前面翻身,不能回回被你碾压。”贺关说着都觉得没胜算,摸下巴琢磨起最擅长的歪门邪道,“翻不了就算了,睡你能睡出自信也不错。”
    “你每回带歪话题的时候,智商一点也不低。”徐百忧由衷赞叹。
    “我要有智商,也不至于犯蠢把自己送进大牢唱铁窗泪。”贺关语气轻松戏谑,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想让徐百忧知道,过去的事他早看开了。
    时间无所不能。
    它不会给你一颗后悔药,但它会用数不清的日常琐碎涤荡你的恨,你的怨。只要你不按时更新怨恨,总有一天会被庸常的生活消磨殆尽。直到你心如止水,连讲起来都变得平淡无奇,就好像在诉说一件别人的陈年旧事。
    到最后贺关自己摇摇头笑了,这一秒的释然,是对过去那个愚蠢的自己,最大的宽容与谅解。
    让贺关带着遍身堕落伤痕出现在徐百忧面前,是上天对他的终极惩罚。
    而这恰恰也是上天给予他的终极馈赠。
    徐百忧懂他,也理解他,只对他说了两个字,“笨蛋。”
    贺关笑得更开怀,“所以才会遇到你,省得我以后再冲动冒傻气。”
    本该有些压抑沉重气氛,在他心头大石落定的畅快笑容里迅速抹平淡去。
    过了前面六公里长的隧道,就出了省界,不再有温柔灿烂的阳光。
    反正车已经停下来,贺关索性抱着他的至宝,靠在车旁晒太阳,腻歪了一阵,才继续讲起那封可疑的匿名申诉信。
    收到信的法院工作人员,恰巧是陈有为当兵时同连队的战友。了解到信件中所提及的犯人,在其管辖的监狱服刑,于是把它交到了陈有为手中。
    因为这封信,使得贺关和陈有为结下一段远超越犯人和狱警的深厚情谊。
    也因为有了这封信,贺关开始放下滔天恨意,学着自我反省。
    一封匿名信,不但落款时间可疑,贺关对匿名者也早已心存猜测。
    他现在更加有理由相信,信是吴威写的。
    良心发现的吴威怀着深切懊悔,同时又没有足够的勇气认罪,所以只能选择匿名。
    他肯定也去见过自家老太,坦白了实情。
    再想起奶奶早晨充满深意的叮嘱,贺关不仅羞愧,而且自责。
    额头抵着徐百忧肩膀,他闷闷地说:“奶奶到现在还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肯定怕我难堪,没脸面对她。”心里不好受,他只能痛骂自己,“我他妈太不懂事,太不孝了。”
    昨天顾阿婆无意间对徐百忧提起,贺关走过不少弯路,她现在明白,应该就是指顶罪坐牢的事。
    老太太真是个拥有宽阔胸襟的睿智老人。
    微凉指腹轻抚贺关的脸,徐百忧低柔劝慰,“你说过的尽孝要趁早,现在还不算晚。等我们把手头的事处理完了,接阿婆来儋城吧,就住我家。”
    “你怎么这么体贴贤惠啊。”贺关揽她入怀,黑眸里填满了交融着爱意的浓浓依恋,“我都想改口喊你‘媳妇’了。”
    当然不会只满足于想想,贴着她耳朵,一声“媳妇”喊得又热乎又亲昵。
    徐百忧痒得发笑,点着眉心把他脑袋推高,自己也立即恢复正色,“你刚才说,匿名信落款时间,是在周嘉璇派律师去监狱见你的前一周。所以,你怀疑吴威的死和周嘉璇有关?”
    “我一直不相信是意外。”
    “自杀?”
    “不可能,吴威没那个胆子。”贺关摸手机看时间,“上车说。”
    交换位置由徐百忧开车,他松松垮垮陷坐进副驾,继续道:“我让赵尹涛帮我查查有没有遗留线索。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没报多大希望,试试呗,说不定能查出点什么。”
    徐百忧目视前方,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
    贺关一不开车就犯困。
    闭眼眯了会儿,又忽然睁开看向她,“我现在不怕周嘉璇威胁了,晚上咱俩还是要装不认识?”
    “最好是。”徐百忧没有犹豫脱口道。
    他不懂,“为什么?”
    徐百忧神色淡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刺激周嘉璇。”
    比起行事疯癫的周嘉璇,徐百忧更担心暗藏不露的路守纪。
    打定主意不把贺关牵连在内,她口风极紧,一个字都不会透露。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祝大家身体健康,平安喜乐!
    你们的新年愿望是什么?
    我希望这文完结时,收藏能过千。新文顺顺利利,有更多人看到我的文,喜欢我的文。
    第71章 第七十一朵花
    一年有四季,百里不同天。
    盘河是艳阳高照的世外桃源,儋城是阴雨霏霏的迷雾森林。
    一对情侣在环城路分别,贺关撒赖不肯下车。
    缠着徐百忧卿卿我我了好一阵,他才依依不舍地跳上辆公交车。
    摇摇晃晃打着瞌睡穿城而过,四点多回到瑞安路的公司宿舍。
    晚上的慈善拍卖会七点入场,周嘉璇发信息,会提前派车来接。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贺关换上了门背后那套快被金水和三毛供成仙的高级西服。
    一头湿发梳成滑溜溜的大背头,越发凸显出英俊立体的五官。
    西服笔挺,身形绰约,星眸剑眉再加上痞帅的笑,十足的放浪不羁与文质彬彬的混合体。
    不会打领带,只能挂脖子上长长垂下来,又添了抹慵懒色彩。
    贺关往镜子前一站,活脱脱一位养尊处优的纨绔贵公子。
    对着镜子自拍一张发给徐百忧,没等到她的回复,宿舍的门先被敲开。
    江茹玉看见面貌一新的贺关,原地愣住,敏锐而警觉地问:“你和谁有约?”
    “周嘉璇。”贺关沿床边坐下,摆弄起领带。
    “你疯了吗?!”江茹玉疾步走近,上手豁地扯掉领带,失了仪态大喊,“你因为她坐了三年多牢,你忘了?!”
    贺关散仙似的,笑得悠然无忧无虑,“我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想和她继续相爱相杀,行不行?”
    江茹玉咄咄逼人地盯视住他,“她能给你的,我一样能给你。”
    “对啊,荣华富贵都一样,所以我不一定非要你的。”贺关顺着她的话随口道。
    “不一样。”
    恢复女强人该有的风度,江茹玉像捕捉猎物一般,用领带套住他的脖子,把人拽起来,流露出尽显自负的笑,“周家的乘龙快婿没那么容易做,他们不可能会接纳你。你跟我去新加坡,那里没人知道你坐过牢,你可以很容易开始全新的生活。”
    “我可没想过当乘龙快婿。”
    贺关从她双手间扯回领带,两难一般无奈地叹了一声,“你觉得我跟你去新加坡,周嘉璇就会放过我吗?她脑子不正常已经闹过一次自杀,我是没辙,只能顺着她来。万一我把她惹急了,她要了我小命怎么办?”
    江茹玉听不出虚实,犹疑地锁起眉头,“她……会吗?”
    “怎么不会,你们女人一个比一个狠。”贺关掀唇,讽刺地笑了笑,“你不也抓着我的把柄威胁我,随时可以毁了我吗?选你是个死,选她也是个死,横竖都是死,你教教我,我该怎么选?”
    说着话,他将领带绕颈一圈,拉起两端,做了个自尽的动作。
    现在还不是和江茹玉硬碰硬对着干的时候,假装示弱无疑更安全,还可以为他争取更多时间,着手准备后路。
    江茹玉沉郁着脸,上前制止,“是不是我帮你排除掉另一个选项,你就跟我回新加坡?”
    这阴险毒辣的表情贺关很熟悉,比如江茹玉把竞争对手往死里踩的时候,比如告诉他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时候,又比如教他曲意逢迎,背靠大树好乘凉,有后台比有拳头强的时候……
    贺关突然感觉毛骨悚然,像照镜子一样看到了近些年来的自己。
    何止过得没心没肺,再继续腐朽沉沦下去,离狼心狗肺也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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