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同样经历了猛烈的撞击,即使不是像陆潜一样头部受创,但关于当时的种种,也已经不是那么清晰的画面了。
    那场车祸对她来说,同样是巨大的创伤,回忆本就是夹杂着痛苦的。
    “那么机票呢,他有没有买机票?”
    “大概是打算到机场临时买最近的航班吧。”陆潜苦涩地笑笑,“这个我早就查过,没有任何记录。算了,这本来就是我的问题,跟其他人都没关系了。”
    他站起来:“抱歉,我把东西先收拾一下,你们先聊。”
    如果这段记忆无法复盘,其他的事对他而言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他把桌上吃完的碗筷都拿到厨房水槽里去,戴上手套开始清洗。
    他背对着餐厅的位置,脸上的神情看不真切,但可以感觉到巨大的失望和沮丧几乎在这一刻将他压垮。
    餐桌边,舒眉和卜寒青面对面坐着,一时无话。
    “这段记忆应该对他很重要吧?”卜寒青说。
    “嗯,他一直努力想要去想起来。”
    “我知道我现在这么说是空口无凭,但我当时的确是准备回去看朵朵的,这一点其实聂舜钧也可以证明,不然他也不会那么快就做出反应,刚出了事故就把我接走了。只不过他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从我跟陆潜成为同事那天起,他就已经觉得我们关系不单纯了。”
    “不止是他,我也误会过。”舒眉坦言,“你们很早就认识,又有共同的理想和事业,很容易就摩擦出火花。”
    “哪有什么火花呢,我比他大这么多岁。”
    “王菲也可以恋谢霆锋,姐弟恋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
    卜寒青笑笑:“我没有那么前卫,顾虑也太多。坦白说,我刚调过来发现陆潜也在这个科室的时候还挺惊讶的,我没想到他会真的成为医生。”
    “他中学生病那回,你对他影响很大。”
    卜寒青摇头:“不,是他爸爸对他影响很大。他觉得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好自己最亲近的人,很内疚。其实有时候内疚比简单的爱恨更能改一个人的生活轨迹。”
    舒眉觉得她仿佛有所指:“比如呢?”
    “比如我这次为什么要回来。其实我也想过,离开聂家了,就带着朵朵直接去国外生活。可我常常闭上眼,就还能看到车祸发生的时候,他就坐在我旁边,一根钢筋从他的眉心穿过……你能想象那样的情形吗?他其实已经动弹不了了,可意识还是清醒的,救援赶到的时候,情况已经很危急了,车子随时有可能起火爆燃,他跟救援人员说的第一句话是‘她腿卡住了,先救她’……”
    说着说着,她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
    舒眉默默递上纸巾。
    她回头看了一眼厨房里陆潜的背影。
    “是啊,他就是那样的人啊……”
    “你不要误会,那跟男女之情没有任何关系,当天坐在他身边的人不管是谁,他都会这么说的。他有很好的共情能力,又聪明,勤奋,是天生做医生的料。”
    “嗯。”
    “最后的确是我先被救出去的,才上了救护车就看到后面火光一片。我以为他死了,连救护人员告诉我他没事都不敢相信……”卜寒青仰头吸了吸鼻子,继续道,“我总有种背弃了他的感觉,像在战场上丢下了自己的拍档,丢下了一个朋友,一个亲人,就这么离开了……把所有外界的揣测和中伤也都留给了他,还有你。”
    “所以你才要回来帮我们?我酒庄那批有瑕疵的酒是你买的吧?还有后来帮忙清关进口酒,把酒庄推荐给多国峰会的组委……都是你做的,对吗?”
    卜寒青点头:“我听单娴说陆潜昏迷了几年终于醒了,生活也进入正轨,真的很高兴。后来是在电视和网络上看到综艺节目,才知道你们经营酒庄也有声有色,本来我没打算打搅你们的生活。可是出了陆潜被网络暴力的事,我才意识到,其实现在这个时代是有记忆的,很多事情并没有过去。我不能让当初愿意把生存机会都让给我的人受这样的委屈!
    “跟聂舜钧生活的这几年,别的没学到,做生意的手段倒是学了一些。我早已经不做医生了,也想过到西班牙买个小的庄园当作今后的寄托,不如就从你这里开始学习,把既有的困难解决掉,再看将来有没有合作的可能。我没有直接露面跟你光明正大地谈,是怕误会更深,没想到最后还是弄成这样,真的很对不起。”
    舒眉很平静:“你确实帮了我,不用说对不起,今天把朵朵带回来就当是还上这份情。我知道如果不是聂舜钧从中作梗,你可能到现在也不会暴露真实身份。”
    当然,还上这份情也是聂舜钧乐见其成的,这样就可以不必再有纠葛。
    “如果早知道你跟陆潜有这么深的误解,我或许应该更早一点,用其他的方式跟你们解释清楚。但很遗憾,我看到的也并不是事情的全貌。”
    “已经可以了,至少洗清了‘私奔’的罪状,对你们来说,都是好事。”舒眉说,“我可以再问你个问题吗?”
    “嗯,当然可以。”
    “你……从来都没喜欢过陆潜吗?我意思是,他挺聪明的,长得也好看,跟你一样是医生,又很尊重你、崇拜你,你就一点都没动过心思跟他在一起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卜寒青想了想:“那我可以问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认为我们之间有感情的吗?”
    “我偶然去科室找他的时候,听到你们聊天,听出你们以前就认识,以为是学姐和学弟。我能感觉到他对你是特别的,一模一样的护手霜,他对我放的就不屑一顾,只用你给他的。”
    “你肯定是误会了,我那时挺不讲究的,都顾不上用护手霜。秋冬天洗手洗多了实在干得厉害,都是年轻的护士和医生顺手递给我,我就用点。陆潜如果给我用过,那一定是他本来就带在身上的。”
    舒眉愣住。
    “还有呢,还有别的吗?”
    “还有……我看到你在忙着写手术记录,他帮你把盒饭里不爱吃的菜都挑出来。”
    卜寒青用力回忆了一遍,说:“我印象中只有一次,是聂舜钧答应了送朵朵到我这儿来,我还特意请了半天假,很高兴地叫了日式料理餐厅的定食套餐外卖,请科室的同事吃饭。但我那天上午跟陆潜有手术,做完下来已经很晚了,我赶着写完手术记录去见朵朵,不打算吃自己那份饭了,就交给了陆潜处理,他好像把里面的鱼生都给挑了出来。我很喜欢吃日料,生食也喜欢,所以他应该并不是为了我挑出来的。”
    “……”
    “后来聂舜钧失约了,没带朵朵过来,我心情特别低落,没别的地方可去,只好又回到医院来。看到那两份饭都还在陆潜桌上放着,连他自己那份都没有吃过。”
    舒眉知道是怎么回事,因为她那天去找陆潜,推门看到这一幕之后,在外面又跟陆潜三句话不对盘吵了一架,气哼哼地走了,他八成是气得饭都没吃吧?
    竟然……是这样吗?
    卜寒青看她愣神,继续道:“陆潜的确各方面都很优秀,而且因为我当年的努力和劝解能让他重新振作起来也的确是很有成就感的事情,但是……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你懂吧?”
    有的人他千般好,但就不是我心上那一个。
    林舒眉当然不可能不懂。
    “你喜欢聂舜钧那样的吧?”
    爱得深才有这么深的纠葛。而且朵朵虽然患有孤独症,但一看就不是那种在无□□长大的小孩。
    “我跟他之间一句话也讲不清楚,只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吧。”
    该说的话都说完,天色早已经黑透了。
    朵朵玩累了,蜷在沙发上打盹。
    卜寒青抱起她,轻声对舒眉道:“今天麻烦你们了,如果今后还有什么事,你可以直接联系我。”
    最好是别再有什么事儿了,舒眉想。
    第69章 默华
    尽管还没有完全弄明白所有的事,但有些疙瘩总算是打开了。
    不知是不是在心里闷了太久,打开了也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送走了卜寒青和单娴她们,林舒眉发现陆潜不见了。
    他车子还在外头,人应该没走。
    她顺着楼梯往上,走到了顶楼的露台,就是曾经被他短暂拿来当做画室的地方,果然看到他坐在木质的台阶上,身旁放了一只杯子一瓶酒。
    她到他身边坐下。
    陆潜说:“抱歉,拿了你一瓶酒,不介意吧?”
    她拿起酒瓶看了看酒标。
    “06年的加州梅洛,你还真会挑。”
    这瓶酒不算昂贵,却是实打实的好酒,是她去美国加州纳帕参观的时候亲自从当地庄园挑好带回来的,打算留着自己解馋。现在怀了宝宝就很久都不能碰酒了,只得便宜了他。
    他显然也想到了,低头看了看她还平坦的肚子:“本来想跟你一起喝一杯的,可是宝宝大概不会同意吧。”
    她应该也跟他一样,并没有举杯相庆的心情。
    “你也少喝点儿,你的身体不能多喝酒。”
    他笑了笑:“小舒眉还是关心我的。”
    她按下他手里的酒杯:“陆潜,你用不着这样,我不怪你了。”
    “是‘私奔’这件事不怪我,还是以前的所有事都既往不咎?”
    “以前还有什么事?”
    “结婚这件事是我提出来的,可实际上我对你并不好,常常不回家、跟你吵架、冷嘲热讽让你受委屈,最后还出了那么严重的车祸,让你一个人照顾我那么久。”
    就算不是真的婚外情又怎样呢?曾经给她的伤害都是真的。
    “有些事,我一个人承受就好了,不该把你拉进来的。”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毕竟那时候你还那么小,其实什么都不懂的。”
    舒眉心头猛的一震。
    “你想起来了?”
    关于她的事,关于他们俩从小认识到婚后种种,他都记起来了吗?
    “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你给我的那颗糖,是橘子味的。”
    有柑橘类水果冲鼻的香气,很酸,衬着那个不该看到的画面,深深印刻在记忆深处。
    这么具体的感受,不仅仅是场景记忆,很可能不是催眠治疗帮助他想起来的。
    “你早就想起来了?”舒眉问,“为什么没告诉我?”
    “因为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说起,说了就要打破眼前的平静,你也不会觉得更开心。”
    就像今天一样。
    “所以你就顺水推舟拿我当傻瓜吗?”
    “你不是傻瓜。”陆潜看着她,“我才是。”
    从一开始他打算跟她结婚的时候,她应该就已经猜到他是因为什么原因才说不爱她。他以为自己也很了解她,以为她是真的为了酒庄和钱,没想过她会毫不吝啬地投入真心。
    等意识到的时候,他的幸运已经用完了,老天不肯再给他重来的机会。
    如今他的记忆恢复不了,当年的事就像拼图永远缺着一个角,这种不完整始终是两人心里的一根刺,不知道什么时候再遇见今天这样的事,又会冒出来刺痛他们。
    “听说结婚是你提出来的,为什么?”
    她果然问了。
    “你不是知道的吗?”
    “我不知道。”
    猜心太累,就算知道答案,她也想再听他亲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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