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千岁府,在兰沁禾去沐浴的时间里,慕良将屋子里的一些公文奏疏全都藏了起来。他白日里思量了许久,摸透了兰沁禾现在想要什么。
    这种时候比起劝她放弃或是同她商量对策,不如和往常一样装作无事发生。
    她需要的是休息,渴望在纷繁复杂的政事之中得到片刻的喘息。
    而处理这样的疲惫,正是慕良最擅长的绝技,他就是靠着这一点捋顺了皇帝的皮毛,让皇帝彻底厌烦了政事,将一切大权都交到了自己手里。
    当对象换成了兰沁禾,慕良就更加有胜算了。
    兰沁禾此时的确身心俱疲,她清洗完身子,披了件单衣走了出来。
    女子低挽着松松的发髻——除了入寝,兰沁禾是不会放任自己披头散发的。她眉眼带倦,唇畔固然还有两分浅笑,看起来却愈加疲惫。
    慕良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此时的娘娘脆弱而迷茫,像是暴雨中的花茎,被大雨打击得弯了腰,却还死死坚持着不被折断。
    他应该为娘娘而感到痛苦,可慕良却诡异地升起了兴奋。
    上位向来都是趁虚而入的,一旦娘娘能在他这里尝到舒心的滋味,日后娘娘难受一日便会想念他一日。
    骨子里的恶性又一次蹿了上来,慕良垂着手,乖巧地站在软塌前,按捺住了龌龊的窃喜。
    “娘娘……”出口的声音含着丝丝的颤抖,说不清到底是羞怯还是激动。“让臣帮你按按肩吧。”他低眉顺眼的,甚至连看都不敢僭越一眼。
    兰沁禾有些新奇,他们私下的接触里慕良一直都是腼腆矜持的,对待自己就像是对待铁烙,有一点触碰都会受惊。
    她于是依言趴在了软塌上,弯着眸子看向了慕良,“那就劳烦你了。”
    慕良应了一声,用热水浸泡了手再擦干,把整只手都烫热后抚上了兰沁禾的后肩。
    “唔……”
    打从第一下,兰沁禾就溢出了呻.吟,炙热的手指捏住了僵硬的肌肉,在慕良富有技巧的按捏之下,一股酸麻的感觉遍布全身。
    “臣弄疼您了吗?”听到声响后慕良马上问道,那一声轻喘听得他面红耳赤,指尖上的力道也瞬间泄了。
    娘娘到底是和皇帝不一样的,他没法那么冷静。
    “不疼,很舒服。”兰沁禾趴着,主动撩开了自己的长发,“我还是头一回知道公公有这等本事。”
    慕良于是继续了手上的动作,他一边体会着手下凝脂似的触感,一边红着脸回答兰沁禾的话,“万岁爷身边的奴才多少都要学点伺候人的本事,娘娘若是喜欢,臣每日都来帮您按。”
    他说完过了片刻,又极为小声地补了一句,“只希望娘娘能够在臣身边松快一会儿……”
    兰沁禾扬唇,旋即感慨,“天下之大,也只有在公公身边能让我喘息片刻了。”
    她闭着眼睛,后背酥麻一片,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可脑中依旧不停回想今日白天的一切。
    太后那里是说不通了,她是不是该明日再去圣上面前进谏。当今圣上并不醉心朝政,将所有事物都交给内阁和司礼监处理,除非火烧眉毛的急事,,其他一律不管不问。
    但是一旦确定是利国利民的好事,皇帝通常还是会答应的。
    兰沁禾思忖着该如何谏言,才能使自己的方案得到皇帝的认同。
    改革向来并非一日之事,兰沁禾最终的目的也绝不是只收一成皇税。她想从这里打破一个口子,只要能够征收一项田税,日后就能收齐全部田税,再往后商税盐铁税就都能慢慢收起来,到那时西朝何愁银米不足?
    这一点她想得到,皇室宗亲自然也想得到,只要开了这个头,后面的各项税收就会接踵而来,那就再不是几十万两的小钱了。
    这便是为什么太后认定皇室不会答应这件事,一定要将兰沁禾的提议压下去。这个先河不能开,一开就是永无止境。
    想着想着,兰沁禾不自觉地皱起了眉,慕良见了心里一沉。
    娘娘就是在他身边,也还是想着旁的事情。
    他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弥漫起了酸涩嫉恨,若是从前娘娘凡事还会同他商量,可是这一次她把慕良撇到了外面,对他三缄其口。
    娘娘是不信任自己了么,还觉得自己肯定没有同她一条心,所以说都懒得同自己说?
    这样下去,若是哪日娘娘遇上了她心中的知音,她还会愿意来自己这里吗。
    慕良只要一想那种场景,心脏就一阵闷疼窒息。
    不……他无法接受娘娘弃自己而去,他不能离开娘娘,全天下再没有比娘娘更好的人了,他好不容易能够得到娘娘的垂怜,绝不想再回到从前在阴影里痴心妄想的日子。
    “娘娘。”他搭上了兰沁禾的肩膀,俯身将脸贴在了女子的后颈。
    “娘娘……”慕良一遍又一遍地低唤着,爱恋地埋头轻蹭,“您已经…许久没有让臣伺候您了。”
    这大胆的举动把兰沁禾的思绪勾了回来,她从软塌上翻身,抱住了慕良的头,见他眸色似水,眼里蒙起了氤氲的暧昧,细想了一下上次和慕良欢好似乎是一个月前的事了。
    “抱歉。”她歉意地笑了下,“最近事忙,忘记了你。”她仰头吻了吻慕良的额间,拉过他的手于自己十指相扣。
    慕良微微别过头,抿唇不语,只是另一只手拉开了自己腰间的玉带。
    他想要……想要娘娘。
    ……
    在千岁府休息了一夜之后,兰沁禾调整好心态回到了公署。
    是了,改革并非一日、一人之事,她做好了一生都不成功的准备,怎么能因为遇到第一次挫败就灰心丧气。
    刚到了兵部,兵部尚书见了她就道,“方才内阁差人找你,说是有要紧的事,让你赶快去一趟。”
    “好,我这就去。”兰沁禾内心了然,说得应该就是商量收民税的事,今日她必须再争一次。
    然而刚到了内阁,她赫然看见了主位上坐着一个不该在的人——
    王瑞。
    内阁的阁员都已到齐,殷姮站在最前面,她看到兰沁禾后冲她笑了笑。
    “万阁老病重,圣上便请了上任首辅王阁老暂理阁中事物。”她对着所有人解释了一遍,“以后阁中的事物就都先请王阁老过目,一切都由他老人家来定夺。”
    主座上的王瑞抬了抬眼,动作迟缓地摆手,“该如何还是如何,我老了,眼花耳鸣,担不起什么事了,主事照旧由殷阁老管,你们听她的吩咐就是了。”
    第102章
    王瑞的突然到来,让内阁的气氛为之一变。
    他基本不参与会议,只是在一旁眯着眼坐着,等最后殷姮询问他时,再慢吞吞地反问一句,“殷阁老以为如何?”最后点点头,“那就按照殷阁老的意思办吧。”
    今日照旧是讨论筹措军饷的问题。
    殷姮将户部理出来的账册分发给众人,解释道,“目前的粮草还能支撑三个半月,如今已是十月,必须赶快抓紧置办新的粮草。今日我们就来议一下各项税收如何增添。”
    刑部尚书问,“户部是怎么个说法?”
    殷姮道,“寻常的田税应该是四十税一,户部算了一下,要为和西洋的买卖留出足够的时间,接下来的半年田税涨到三十税一。”
    “那倒也不高。”杨士冼点头。
    “是,三年大税刚过,农户们苦不堪言,我们就不再苛求田税了,将大头放在商税上面。”
    “我不同意。”兰沁禾起身,“今年并非丰年,就是江浙两地的谷价都已然涨到了四十五一石,那些不产粮的省份甚至有的出现了六十一石,再要加重赋税,粮价愈涨,前方将士是吃饱了,百姓们还如何过年?”
    “如何过不了年?”殷姮反问,“两汉唐宋皆是三十税一、甚至十五税一,就说文景之治时也是三十税一,百姓不也安居乐业?”
    “局势不同。殷阁老也知三年大税刚过,这些年农户家里的壮丁多在前线打仗。倭患刚清,他们好不容易能够回家耕种,紧着鞑靼进犯,朝廷又颁布军令。三十税一是不高,但是如今田里的都是些鳏寡孤独老弱病残者,他们如何负担的起?”
    殷姮深吸了一口气,凤眸微沉。
    她盯着兰沁禾看了半晌,将心绪压下,倏而一笑,“那好,田税的事情我们再议。商税可饿不死人,兰大人不会也说不能加重吧?”
    “我正要说。”兰沁禾没有理会殷姮的讽刺,她眼神坚锐,开口掷地有声,“如今海上商路已通,大税过去,工商初现复苏的苗头。遍览史册,凡盛世皆兴工商。”
    她伸手指向宫门外的街道,“数贞观之治,长安大道连狭斜,市坊夜夜不绝声;而如今京师之中,一过戌时就不见人影,满城清冷萧索,再要重税打压工商,莫说太平盛世,国将倾矣!”
    “你!”殷姮睁大了眼睛,气急无比。
    “我说的难道不对?”兰沁禾平手四顾,“诸位大人,你们仔细想想,皇室宗亲财产富于天下,他们一个月的俸禄就是内阁所有阁员加起来的数十倍之多。前方军需紧缺,后方百姓困苦,而他们呢!
    我敢说任何一个亲王私库的财产都抵得上我西朝整个国库!这西朝到底还是不是彦家的!他们到底还姓不姓彦!”
    “够了!”殷姮一甩袖子,“兰沁禾,这里是中堂,你要说这样的谋逆之言你有本事去前面紫禁城里说去!你自己也享着王侯的俸禄,怎么有脸说出这样离经叛道的逆言!”
    兰沁禾看着她,忽而冷笑一声,“好,我这就去乾清宫里说去。那份王爵,我不要就是。若是圣上开恩将我名下的所有家产抄归入库,能够挡下全国的这次大税,我兰沁禾——感激涕零。”
    她说完毫不犹豫地转身出门,拿上了准备好的谏疏大步朝皇宫走去。
    殷姮倒吸一口凉气,甩袖朝前追了两步,“你给我站住!”
    然而穿着绯袍的女子却仿若未闻,步子不见停顿,那抹绯色的身影笔直地朝着大道外走去。
    殷姮瞥见旁边的王瑞,他还是老神在在地坐着,眯着眼喝茶。
    太后想要王瑞来压一压兰沁禾,但王瑞懒得为皇家收拾这个刺头。反正他老家也被抄了,自己也被革职了,当两个月代理首辅而已,何必给自己找事呢。
    他愿意回来,只不过为了处理一件未完的私事罢了。
    但是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不做点什么又说不过去,于是在众人的目光下,王瑞慢悠悠地开口了,“军国大事不能耽搁,这样吧,在座的几位阁员,你们若是同意兰大人的提案的,现在就随她一道进宫。”
    众人低头,一言不发。触动皇权的事情,他们实在不敢。
    “啊……”王瑞点了点头,“五位阁员,万阁老暂且不在,剩下四位既然不同意兰大人的方案,那就是同意殷阁老的方案了。既如此这件事就按照殷阁老的方法办吧,现在就拟了奏疏送去司礼监,让慕公公看看可行不可行,要是不可行,我们再议,若是可行就这么定了。”
    他一锤定音,众人俯首行礼,恭敬应是。
    殷姮忍不住瞥向了门外,她心里焦急。
    若是万清在此,必然不会放任沁禾口出狂言,一定会把她撵回家关禁闭。可现在万清病倒了,她一个年轻的次辅也压不住沁禾。太后昨日召见沁禾之后,今日就派了王瑞过来,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她还是固执己见。
    女子苦笑,沁禾啊,这可不是学堂里的策论,纵使你舌灿莲花也未必有用。
    她沉沉地叹气,一抬头,对上了王瑞的双眼。
    两人视线交错,殷姮率先低下了头,冲着王瑞笑了笑。
    罢了,还是先处理好自身罢,她的时间也不多了。
    ……
    兰沁禾说到做到,她入宫上了谏言书,却被守门的太监告知皇帝身体不适,不方便见人。
    说这话的时候,里间传来两位女子娇俏的笑声。
    “陛下,您可好久没有召见臣妾了,不是同皇后娘娘在一起就是陪着大臣,人家都快无聊死了。”
    “哈哈哈你天天和宫里的宫女太监开赌局,怎么会无聊,少要蒙朕。”
    “就是,姐姐昨日还赢走了我一套面首呢。今日当着陛下面前,臣妾要把它赢回来。”
    里间的欢声笑语不断,守门的太监听了也不免有些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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