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沁酥驾着马乱冲一气,一直冲到了城门外边,吹了好久冷风才稍微冷静下来。
    生气归生气……她明白,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兰沁禾有了自己的郡主府,她迟早会搬出去住。她们已经及笄了,虽然现在学业为主,可是确实到了可以成家的年纪。
    也许明年,也许等兰沁禾科甲之后,她会娶夫生子,就算不是为了自己,为了父母她也会这么做。
    晚风习习,兰沁酥坐在马上,脸色晦涩不明。
    如果兰沁禾搬了出去、有了夫子,那她生病了怎么办,还会有谁愿意寸步不离地守着自己;
    她闯祸打架了怎么办,还有谁会帮自己善后处理;
    出了新衣服新首饰怎么办,她的钱不够的话,还会有谁能帮自己买……
    兰沁酥一直知道兰沁禾对自己有多么重要,可她却从未想过,兰沁禾不过是她的姐姐而已,她们迟早是要分开的。
    曾经对自己宠爱有加的人,有一天也会拥别人入怀,把别的人放在心尖。
    她们只是姐妹而已。
    少女抿了抿唇,胯.下的马匹在她胡思乱想之际,走出了不少路程。待她回神,发现四周的场景有些陌生。
    这里应该是西郊……
    兰沁酥调转马头,马上门禁,她还是先回去好了。不然等倚沐回去报告万清,她又没好果子吃了。
    刚准备回去,忽然后肩一痛,紧接着酸麻的感觉遍布全身。
    兰沁酥猛地回眸,就见一只毒镖陷入了自己后肩。她眼前黑晕一片,牵着缰绳的手也渐渐无力。
    昏厥之前,兰沁酥只来得及看见远处有什么人在朝自己靠近。
    砰——
    ……
    “二小姐!二小姐!”
    兰沁禾正准备拿书去问先生,忽然听见远处传来熟悉的叫声。
    这声音似乎是倚沐,听起来十分焦急,甚至带了哭腔。
    书舍里的同学都被这声音惊起,纷纷抬头看向门外。兰沁禾起身,对着周边的同学们歉意一笑,接着快步朝门外走去。
    “什么事?”她压低了声音,免得打扰了里面读书的同学。
    “二小姐,三小姐一个人骑了马不见了,奴婢找了许久都没找到她的人。”倚沐是真的急哭了,她又不敢告诉万清,否则三小姐回来一定会扒了她的皮的。
    “酥酥不见了?”兰沁禾脸色一变,扶住了倚沐的肩膀,“你冷静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刚才三小姐和奴婢来给您送饭,三小姐看见您喝了别人的汤,便气冲冲地离开了。她卸了马车上的马跑走的,奴婢追不上。”倚沐一边抹泪一边道,“奴婢以为她就是散散心,于是就回府了,可是一直等到现在也不见三小姐。”
    她哭着抓住了兰沁禾的手,“二小姐怎么办啊,奴婢去了三小姐常去的地方,他们都说没有看见,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
    “她走的时候是往哪个方向?”
    “是西边。”
    兰沁禾吸了口凉气,西边……在城内还好说,可是城外的西郊最近出现了贼寇,专门掳掠官家小姐用来取乐。
    倚沐见她不说话了,更加心急如焚,哭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了。“二小姐怎么办啊……三小姐会不会……”
    脑中闪过无数让她慌乱的猜想,兰沁禾脸色极为难看。
    她从怀里拿出一块透雕的祥龙白玉佩给倚沐,“你立刻拿我的王牌去兵部…不,去中军都督府调兵,一队随我去西郊,一队让他们在城里寻找。”
    兵部调兵还要申请调令,现在她没有时间,只能拜托原来父亲的旧部所在的中军都督府派人。
    “西郊?”倚沐泪眼朦胧地接过玉佩,“可是城门已经关了。”
    “他们不会拦我的。”兰沁禾催促道,“快别哭了,赶紧去都督府。”
    “是。”倚沐听了急忙返身出院。
    外面的动静里面已然听了七.八分,梁子甫在倚沐离去后,立即走了出来,他看向兰沁禾,不说什么废话,直接将自己的佩剑递了过去。
    兰沁禾深深地望了一眼他,也不说谢,稍一点头,接过剑后转身就走。
    她牵了书院的马,直朝西边冲去。
    ……
    兰沁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只觉得浑身剧痛无比,被抽了二三十鞭,血液粘住了衣服,稍稍一动就是火烧火燎地刺痛。
    和她关在一起的四个女孩中,三个已经死了,还有一个被拉了出去,到现在也没有回来,只有她因为长相格外艳丽,才得到了手下留情的恩宠,被抽了鞭子之后,就扔在这间房中。
    她浑浑噩噩地趴在地上,被关在狭小的囚笼中,双手反剪用了一根麻绳捆了起来。
    已经谈不上愤怒或是恨意了,十五岁的少女茫然混沌,她近乎失去了意识,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会想。
    外面似乎有什么吵闹的动静,这动静响了很久,分明是尖锐的声音,可传到兰沁酥耳中后,只变成模糊的一团,嗡嗡地堵在脑子里。
    砰——
    忽然眼前亮起刺眼的白光,大门被谁一脚踹开。
    她懵懂僵硬地抬眸望去,看见已经大亮的天光下,站了一提着剑的少女。
    来人右手上的剑满是血色,血液自剑刃滑落,碧色的衣袍上也溅了半边鲜血,似黑红色的魔纹一般,刻在那清浅的衣袍上,突兀非常。
    牢门被上了插销,她却一脚就将其踹了开来,不知道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断裂的木销破碎地端在门上,晃了两晃,咚的一声砸了下来。
    逆着光,那张稍有稚嫩脸上充斥着刚刚杀戮后的阴沉和杀气,配着那身血衣和长剑,看起来森然如修罗,让人退避三尺不敢靠近。
    兰沁酥眯着眼,混沌的脑子良久才辨认出,这样可怕的人到底是谁。
    她眨一眨眼,两串泪珠落了下去。
    姐姐……
    兰沁禾看清里面的情况后,猛地踉跄了两步,她那双杏眼里甚至隐隐冒出了薄红,握着剑的手更是止不住的颤栗。
    旁边的士兵见此情况,急忙将部下拦在外边,又伸手解了自己的披风递给兰沁禾。
    她不记得自己是用怎么样的心情将妹妹抱出来的,被披风裹着的女孩紧紧依偎在她胸口,缩成小小的一团。
    她走一步,妹妹的身子就抽搐一阵,直到最后痛得忍受不住,一口咬在了兰沁禾胸口。
    她横抱着妹妹,一步一步地朝家走,刚走了两步就膝盖一软朝前栽了下去。
    也是一夜没有合眼坐下了。
    士兵的队长见此,连忙扶住她,小声道,“郡主,是不是将那些贼寇全都杀了?”
    按律法他们当然不能私自处决人犯,但这件事涉及了郡主的妹妹。
    兰沁禾身体一顿,僵硬地微微偏头,望向了那队长。
    “不,请全部交给刑部。等他们入狱后,有劳您替我给牢头传个话。”
    少女说这话时,面若冰霜,双眼泛红,声音低哑,哪怕身处白昼,依然让人不禁寒颤。
    队长只觉得尾椎发麻,被西宁郡主用这样的眼神看着,真是太难受了,明明传言里的西宁郡主是个极为亲和友善的人,根本不是眼前这副冷面修罗的模样。
    “请您帮我告诉他们,一定要让人犯……洗心革面,永不再犯。”
    这句话说得沉重,被西宁郡主打了招呼,进去之后还不如死了痛快。
    但这个时候,谁说不出一句劝慰的话来。
    兰沁禾抱紧了怀里的妹妹,一手将她紧紧按在怀中,一手控着缰绳,朝着兰府疾行而去。
    山路颠簸,可她揽着妹妹的那只手,稳如磐石。
    兰沁禾胸襟之处,兰沁酥脸埋着的地方,牙齿之下渐渐透出了血色,濡湿了一片红意,她却仿若未觉。
    作者有话要说:[1]叆叇:眼镜。
    第22章
    兰家出了这样的事,三小姐兰沁酥自从被救出来之后,就一直疯疯癫癫的,只要看见男人就会忽然尖叫、抓自己头发。
    不止男人,寻常的丫鬟和万清去看她,她也总是蒙在被子里,不肯见人。可要是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她又会哭喊着叫救命。
    大家都说三小姐这是染上了脏东西,得去请和尚道士来。
    但请了道士又请了和尚,依旧什么用都没有,她还是那副寒蝉若惊的模样,只有兰沁禾陪着的时候,才能消停下来。
    这一陪足足陪了三个月,兰沁酥才渐渐恢复正常。
    “要不这次考试我就不去了。”乡试早上,兰沁禾早就穿好了衣服,却迟迟没有赶赴考场。
    她扭头担忧地望着床上的妹妹,这三个月来,兰沁酥没有了之前的神气骄傲,整个人裹在被子里,脸色苍白,眼神都黯淡了许多。
    “下届再考,我不去了。”兰沁禾放下书箱,返身折回妹妹身边。
    她今年不过十五,下届也不过十八。考试每三年都有,可是妹妹只有一个。
    万清负着手,她看了看兰沁禾,又看了看缩在房内的小女儿,沉思了半天,也只能在心里叹口气。
    “也好,多陪陪你妹妹,下次再去考吧。”
    那件事说到底,是她做母亲的没有顾好子女。
    兰沁酥在看见姐姐回来时,眼里的光芒立刻亮了起来,像看见护法神回来似的,一下子就安心了许多,却又在想到了什么之后,愈加失落黯然。
    “酥酥没事……”她很小声很小声地对兰沁禾说,“姐姐去考试吧。”
    这一段时间来,兰沁酥说话的声音总是很小声,像是怕引来什么人似的,有时候得贴在她嘴前才能听清她在说什么。
    “不打紧。”兰沁禾笑了笑,脱了鞋袜上床,陪在妹妹身边,“正好我这次也没准备好,去了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不如在家偷个懒。”
    她试着把妹妹身上的棉被打开一点,还是八月,一天到晚披着棉被,热得小姑娘满头汗。
    “走,姐姐带你听戏去。九王爷养的戏班子借给我了一个月,你听了要是欢喜,姐姐就把他们安置到你院子里来,你什么时候想听了都给你唱。”
    兰沁禾算着自己乡试的时间,把人家请来给妹妹解闷,一早就安排好了章程。
    “不听戏。”兰沁酥摇了摇头,抬眸看了眼兰沁禾,嗫语道,“想姐姐中举。”
    她知道这三个月来姐姐都是陪着自己、等自己睡着之后,才从衣襟里抽出书来,对着月光抹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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