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欣娅送饭回来,离家较远就发现院门敞开。虽然常有邻家大娘大嫂或少女热情来往,但不关大门是从未有过的事,她的心头立刻有种异样的感觉。
    跑到家门,院中果然显得狼藉,明显有不速之客到来。
    “青竹,青竹!”
    叫着几声不见回音,深知青竹照看孩子不会擅自离开,欣娅不觉发慌的跑进房内,一眼看到摇床内不见了孩子的踪影。
    她急匆匆的找遍整个院落房间,青竹和孩子踪迹皆无。
    还好,一纸留书随着风飘落自己脚下。
    看罢简短的留书,玉颜含怒,扔掉书信,顺手摘下墙上宝剑恨声道:“许宏,你父女用这样卑鄙的手段夺我相公,我岂能善罢甘休!”
    县衙,两个孩子躺在夫人房内,夫人、许鸢和青竹一起看着他们,颜科也站在旁边,不时的斗弄着对青竹玩笑。
    “颜大人,亏你还有心思,这阵子,不知夫人多急呢,我猜她一定提剑上门的。”
    “你家夫人还会武功么?”许鸢惊道。
    青竹对许鸢不冷不热的一笑:“哼!你呀不知夫人娘家什么身份,别说知府的千金,丞相夫人见到她也得低头施礼,就是公主王妃对她也要礼让三分,别以为我们是平民好欺负。”
    “啊,公主、王妃、丞相夫人……”许宏夫人惊疑道:“你们到底是什么身份?颜大人,他们……”
    “一会儿你们自然清楚。”颜科道:“你们好好照顾孩子,我去前厅。”
    客厅内,许宏正坐立不安,忽然脖子一凉,森寒的宝剑架在他的项上,吓得他一抖:“谁?是谁?”
    “还我的孩子,敢说半个不字,我杀了你这个刚上任的知府。”
    “你、你就是刘夫人,你怎么进来的,门口有我的人……”
    “哼!别说你小小县衙,太子的东宫我也曾闯过。就凭这几个差役来威胁我和相公,你想的太简单了,我很久没杀人了,你放不放我的孩子?”
    几名差役追进,急道:“放开大人!”
    欣娅冷笑,手微微要用力,猛听人呼喊:“王妃住手!”
    欣娅一扫来人,不由迟疑:“颜科?”
    “王妃不要伤害许大人,这是我的主意。”
    欣娅放开手一声怒斥:“你们要做什么,我的孩子呢!”
    “王妃息怒,我们只是用孩子引你和王爷露面相见,孩子、哦,孩子……”
    “孩子在这儿。”许鸢母女和青竹抱孩子走来。
    “夫人,孩子没事,他们没伤害我们。”青竹道。
    欣娅丢掉宝剑,抢过许夫人手中的孩子,看着甜甜发笑的小脸,心渐渐安定。
    许宏吃惊的看着颜科:“大人、这、这……”
    “许大人,我没告诉你是因为不敢确定,现在可以了,这位就是你要寻找的汉王之妃。”颜科有意的对许鸢道:“王妃是西夏的公主,是和亲来到中原的,可不是平凡之人啊。”
    “西夏的公主、汉王妃?”许鸢愕然。
    普通的衣服无法掩饰窈窕丰满的身姿,普通的装饰无法掩饰月貌花容,妩媚而不妖娆冶艳,端庄而显优雅高贵,娇美中凛含英风,纯净中透着敏锐,刚刚动如疾风此刻却静若流水。
    刘皓离去后,许鸢曾多次梦到这个另自己嫉妒的夫人,她幻想着她平庸的身世人品和容颜,幻想着有一天刘皓会分出优劣回到自己身边,可是这个人近在咫尺出现眼前,面对着她突使自己曾经骄傲的心不停的下沉,不觉低下粉颈,羞愧满面。那不仅仅是因为她拥有的身份,而是她特有的气质和风韵。
    欣娅也有意的打量一下许鸢,看出她的心思,面上恢复淡雅的笑颜道:“谢谢小姐照顾我的孩子,也谢谢你曾经照顾我的相公,难怪他说你很好,你果然像极心若姐姐。”
    许鸢听着竟无所适从,有些心慌的道:“王妃娘娘不要这么说,我、没做什么、我不好。”
    “相公没说错,你和心若姐姐一样,是出色的女孩,你应该寻找完全属于自己的生活,那样才美满幸福。处于梦幻之中,只会耽误你的一生,而毫无所得。”
    许鸢惊疑的看着她,微微点头。
    欣娅瞧瞧他们几个人,目光落在颜科身上,失了笑颜,不悦的道:“颜大人,我只是村妇,不是什么王妃,请让我们离开。相公不见我们,会着急的。”
    “娘娘不要忙着走,请看这个。”颜科拿过一卷皇绫。
    “我不看,这个我知道,相公说了不会回京的,做百姓很好。”
    “王妃,你们知道的是第一道皇榜,这个是今早才到的第二道皇榜,是专为你紧急下发的,请娘娘过目。”
    欣娅将孩子交给许夫人抱着,半信半疑的打开皇榜,蓦地美眸蕴泪。
    日思夜想的母亲,一别三载有余的亲人,她不顾山高水远亲自来到中原,她要见女儿,欣娅为之感慨心伤。可是聪慧的她也想象到,母亲此时来中原寻找自己,决不会只是见见那么简单,否则怎会亲自前来。她不觉有些失魂落魄,任皇榜飘落在地。
    欣娅回到家中,坐到床上悄悄流泪闷然不动。刘皓归来未进院门,青竹便迎上悄悄将一切告诉他,刘皓闻之不觉黯然神伤。站了好久才走进房间,看着神情呆滞的欣娅默默无言。
    “相公你回来了。”欣娅起身,强颜欢笑道:“我、忘记做饭,我马上去做。”
    她拭着泪从刘皓身边走过,功夫不大,厨房传来东西破碎的声音。刘皓忙来到厨房:“娘子,怎么了?”
    “我、不小心摔破碗。”欣娅蹲下身拣着碎碗片。
    “啊。”又一声轻叫,碎片扎到手指,手指顿时流出血。
    “你怎这么不小心啊。”刘皓拉过她的手指,含在口中,吸允着流出的滴滴鲜血。
    “相公,我……”
    “瞧你,精神恍惚的,有什么事么?说出来我们可以商量?”
    “没有。”欣娅没料到刘皓已知晓一切,急忙使劲摇头:“我只是有些不舒服,你去歇息吧,饭菜很快就好。”
    欣娅明白他的心性,虽沦落为平民,虽失去高高再上的一切,但他那颗骄傲的心却从未失去过,他有着强烈的自尊,他不肯回京,就更不会以一个平民的身份去见自己的母后。
    “娘子,我不饿,不想吃了。”刘皓双眸有些发红,握紧她的手:“我们出去走走,说说话吧。”
    欣娅疑惑的看着他,刘皓揽过她纤腰走出房门,伴着初起的星月,迎着徐徐微风,望着渔灯似火,缓缓在江边行走。
    月光是那般的皎洁,江水是那般的清澈,春江花月夜是那般的迷人秀美。
    二人没有心情欣赏,各怀心事,谁也没有说话。好久,欣娅终于盼到他一句话:“娘子坐,我吹箫给你听。”
    “原来,你不止能陪我出来走动,还有心情为我吹箫。”
    欣娅不觉露出一点笑容,和他并肩相依坐在岸边,听着一曲妙音缓缓升起,时而兴奋高亢,时而低吟迷离,时而起伏跌宕,时而温柔缠绵。箫声婉转如波荡漾,吹皱一池江水,也吹得人心潮彭湃,更令人沉醉。
    一曲散尽,欣娅已偎在刘皓胸前睡去,刘皓将她抱紧,止不住双眼凄迷:娘子,这是我们共同拥有的最后一个夜晚,这是我们最后一次……
    次日一早不到四更,欣娅熟睡中被人摇醒。
    “相公?”欣娅睁开睡意朦胧的眼:“什么事?你怎起这么早?”
    “娘子,颜科来接你回京,车马已经准备好,你回去见你的母后吧。”
    欣娅惊愣的坐起:“什么,你要我回京见母后?”
    “昨天青竹已经告诉我一切,既然西夏王后来到中原,你岂有不相见之理。我连夜去见颜科,让她带你回京,车就等在外面,赵新、青竹还有孩子都要随你回去,你速作准备称黑走,不要惊扰百姓。”
    “那你呢!”欣娅一把抓住他,急欲流泪:“你不回去,我就不回去,我不要离开你。”
    “别傻了,你必须回去,你母后专程为你而来,何况你思念故土亲人已久。如果失去机会母女不能相见,你会终身痛苦遗憾,你母后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娘子,你应该想象到后果,那是我们都不愿看到的,我不想这样,我们不能这样。”
    欣娅松开手:“相公,你就不肯回去么,为什么?”
    刘皓苦笑:“我是贬为庶民的百姓,父皇召我回京,只是应付你母后,我明白父皇没有宽恕我的理由,那我回去做什么,我不想要任何人耻笑。娘子,不要固执任性,回去吧,去见你母后。只是、只是辛苦你,带好孩子,他们太小,没有母亲,我、我实在没法抚养。”
    欣娅颤声道:“相公,求你和我一起去见母后,行么?你不是大燕的汉王,可你是西夏的驸马,是母后的女婿,你陪我去见她好么。皇榜写的明白,我母后她想见到你,想见我们两个人,如果我一人前去,她会恼怒带我走的,相公,我们说好不分开的,我不要离开你,你陪我去,好么,相公,我求你?”
    “不!”刘皓转身痛道:“以后,你可以完全听从母后安排,可是我,虽不是大燕的汉王,但永远是大燕的子民,请娘子给我留一点尊严。”
    “相公……”
    刘皓不在言语,拉她起床,给她穿好衣服,打开房门将她推出,对门外等候的赵新青竹道:“快带她走吧,此去千里迢迢山高水远,你们都要一路保重。”随着话音一落,房门砰的关上。
    重重的关门声另欣娅的心强烈震荡,木然而立,无奈泪水泉涌般流下。
    车轮滚滚离去,浓浓的晨雾无情的遮挡了远望的视线,刘皓痴痴迷迷,肝肠痛断,他知道此刻自已才真正失去一切,变的一无所有,甚至那一瞬间,自己的心也随着飞逝,唯一剩下的,是那副身体,一副空荡荡的躯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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