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的世家们,还来不及人人自危, 就欣喜于郑家为他们挡风遮雨, 感谢郑家。
    他们纷纷猜测试探,是谁将郑家推了出去,最后也没猜出是哪家干的, 只想说一句, 做得漂亮, 再为他们多争取些时间。
    自王氏抄家灭族后,郑家就频频爆出丑闻,不是说他们贪污受贿,就是说他们私自扩张土地,致百姓流离失所, 所有隐藏在华服之下的肮脏事, 全被揭露了出来。
    此事直接惊动了御史台,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竟有官员做出如此恶行, 必须得查,必须得弹劾。
    笑话,虽然众人都知世家一直如此,但此一时彼一时,前有博州叛乱被镇压,平山王诛九族,后有郑家冒头说违反大洛律法,他们再当看不见,是不想要自己的项上人头了吗?
    正巧,他们御史台就有一位女帝的人。
    萧子昂一位御史中丞,愣是如愿地扛起了御史台弹劾大任,将郑家上到郑延辉,下到某个偏枝小族弹劾了个遍,就连郑梓睿都没放过。
    当然,跟其他人相比,郑梓睿那点知情不报根本不算什么,完全就是凑数的。
    女帝震怒,博州事情刚歇,便又起风云,将御史台弹劾的官员,悉数交由大理寺处理。
    朝中官员还在想裴寓衡会不会给郑家网开一面,毕竟栖霞亭主是郑家嫡女,哪料裴寓衡直接上奏身体不适,恳求女帝再延他两个月假期。
    众人这才恍然,从裴监察御史翻案后,裴少卿就再没有上朝过,听说天天都躺在家里喝药。
    这副病弱的身子骨,在这个节骨眼上,还真是有利得紧。
    要不他们也干脆称病不上朝?
    只想了想,他们赶紧打消念头,算了算了,他们可不是陛下眼中的红人,还是不要挑战眼里容不得沙子的陛下了。
    安静的当个看客便是。
    给众人提供了无数可看材料的郑家,已然是“兵荒马乱”,不知如何是好。
    这一看,就是郑家得罪了人,有人在整他们。
    不然那么隐秘的族中之事,他们是如何知晓的!贪污是真、扩张土地是真、外面传的种种皆为真!
    肯定是族中之人说漏了嘴,他们忙着自查,势要找出那个通风报信之人。
    不然就凭贪污之名,郑氏族人就得一半获个绞刑!
    这些罪名,不能落下来,郑延辉用郑家世家之首的身份找世家帮忙,他们嘴上说的好听,我们帮忙,但实则明哲保身,根本没有实际行动。
    你们不帮忙,就休要怪我们,郑家可是掌握不少不为人知的密辛,大不了同归于尽。
    被威胁的世家和官员们脸都绿了,不情不愿的替郑家奔走,但收效甚微。
    他们确实帮忙了,可背后受到阻力太大,竟让他们都无法抗衡。
    而郑家拿出来威胁的东西,也都被紧盯的女帝得到了,成为女帝手里的另一把刀。
    郑延辉各种方法均试过了,最后想起了自己那个称病在家的女婿,他可就是大理寺少卿,让他说一句话,大理寺就能没有那么强的攻击力,让他再走一趟,证据就能被销毁了。
    可他的帖子,被宣玥宁截下了,根本没到裴寓衡眼前晃悠。
    她直接杀去了郑家,要将郑延辉那点小心思按灭了。
    自上次大闹郑家给裴璟骥出气,她再没登过郑家的门,郑家管家见了她,跑得飞快,不一会儿和族人商议要事的郑延辉就走了出来。
    郑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还以为她是来帮忙的,甚至在这一刻,突然萌发了自己这个从小流露在外的嫡女,还算可以的念头,至少知道在家族有难时,出手相助。
    但万万没有想到,宣玥宁都懒得和他到书房中商议要事,只将帖子归还给他。
    说道:“父亲,我夫君现下正生着病,实在无法做到上门来,只能我过来同父亲说一声,郑家最近的事情,我们夫妻二人不好相帮。”
    她话说得冷冰冰,如同脸上神色一般不好看。
    郑延辉当即就怒了,郑家闹得这般难看,自己的嫡女就这么大咧咧的上门来,告诉他帮不了忙?
    “这就是你跟父亲说话的态度?帮不了?你有帮过试试吗?你身为亭主,可有为郑家在陛下面前美言一二,你夫君一个大理寺少卿,这时候不帮郑家,反而在家假装生病!”
    这话戳到了宣玥宁的心窝子上,所有人都觉得裴寓衡是避嫌所以称病,可他是真的自打为裴父平冤之后,就一病不起。
    这种情况下郑家还递帖子上门,让裴寓衡过来一趟郑家,她还生气呢!知不知道为了养好他的身子,她废了多大的劲。
    凉着不行,热着不行,气着不行,怎么着都不行,只能顺着他的意。
    她都快给憋出病了,偏生这时候郑家堵到她火气口上,不烧他们烧谁。
    “父亲若是有关心过你的女婿一二,就能知道,他并非是装病,而是真的病了。”
    她话音刚落,闻讯而来的郑八郎也开了口,“父亲,淳元是真的病了,并非是称病,我记得之前就同你说过,你莫要怪罪阿妹。”
    郑延辉被一子一女气得脑袋疼,“你阿妹?人家有当自己是你阿妹吗?郑家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她还跟个没事人一般,等着看郑家笑话,你这个阿兄,可有被人家放在眼里?”
    他是气得脑子发昏,自己说出的话,反让他心中一惊,他的嫡女,为何一点不怕?
    郑家一直在找的内鬼又是谁?
    不敢置信的问道:“是你做的?你将那些事捅出去的?”
    郑八郎布满苦笑的脸也僵住了,看向宣玥宁,嘴里还在为她辩解,“父亲说得哪里话,玥宁回家时日尚短,如何能知道那些。”
    就是因为她在郑家的时间短,和各个族人的关系没有那么融洽,所有人在排查自家族人时,下意识将她遗忘了,筛查来,筛查去,愣是没找到可疑之人。
    谁傻啊,把自己家族推出去。
    可放在宣玥宁身上,不合理之处就变成了合理,她对郑家没有感情,本身又已经是裴家妇,更有女帝在身后当靠山,郑家倒不倒,与她又有何干。
    唯独一点疑问,她怎么知道的那些事情,那些不暴露出来,连他们都不知道的事情,她怎么知道的。
    郑八郎问向宣玥宁,“玥宁,快和父亲说,那些事情不是你做的。”
    宣玥宁愈发清丽的容颜和郑八郎的模样也渐渐有了更多不同的地方,就像现在她良久的沉默而带来冲击一般令人无法接受,她和郑家终还是离了心。
    “为何?”这句话是郑八郎问的,他毕竟是郑家族人,从小在郑家长大,所获得的教育就是他未来会成为一族之长,要为郑家奉献一生,他知道家族内部有些不妥,他正在想办法改变,但他从未想过将郑家逼上绝路。
    回答他的依旧是宣玥宁的沉默,她看着他受伤的眼眸,久久不能言语。
    郑延辉接着逼问:“郑家哪里对不起你?”
    哪里对不起她?她目光空幽,想到又哪里对的起呢?
    不爱便不认,将她当棋子一般摆布,给她希望又收了回去,前世……
    她长叹一口气,不想了,不想了,一切都过去了,便道:“父亲,我不过是说了实话而已,那些事情难不成是我故意栽赃陷害不成?不都是你们郑氏族人做下的吗?既然做下了,那承担后果,又有何问题?”
    郑延辉怒到要打她,被郑八郎拦了下来。
    宣玥宁就在郑八郎身后对郑延辉道:“八郎你莫要拦着,让他打,他打完次日御史台就会弹劾他以下犯上,大理寺就会多上他的一条罪状,还望父亲记得,我是亭主。”
    “你是我女儿!”
    “我以为,你从没将我当做女儿。”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不是我女儿,我还让你入族谱?你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白眼狼!上一世他们也这么说过她,不过那个时候是她恳求他们帮帮裴寓衡,帮他她是白眼狼,不帮她,将郑家那些肮脏事捅出去,她还是白眼狼。
    不错,她就当白眼狼了又如何。
    当下冷冷道:“父亲认我当女儿不过是迫于世俗压迫,若是真假嫡女之事没有被宣扬出去,凭十一娘才能,父亲怎会将我认回来,只怕要一顶小轿将我接进府,对外说我是郑家养在乡下的十二娘,
    而后将利益最大化,拿我换十一娘的婚事,又不会和萧家闹翻脸,又能和十一皇子更亲密一步,啊,不好意思,我忘了,十一皇子已然是故人一个,不过博州要是没有起兵,十一皇子还是会成为父亲的首选,
    父亲,从何而来将我当做女儿?我不过是父亲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不过是这枚棋子不甘心待在你摆的棋盘上,听从你的吩咐,何必如此动怒。”
    她说的全是前世发生过的事情,言语之恳切,听在郑八郎耳中,就如她经历过一般,愣然地回头看她。
    郑延辉也被她惊到,她说的自己何尝没有谋划过,不过总是失败罢了!
    他们几人在这里吵嚷,其他的郑氏族人也围了过来,同仇敌忾的嚷道:“将她除出郑家!”
    “我们郑家不要这般没有良心的人!”
    在他们眼中看来,能待在郑氏族谱上是一件天大的荣幸,而将她除去族谱便是最有力的惩罚。
    他们打着威胁的算盘,都知道她是女帝喜欢的义女,又是大理寺少卿的妻子,只要她肯说说软话,兴许郑氏一族的难就被解了,一个个叫的更欢了。
    宣玥宁嗤笑,谁还稀罕他们郑家,都自身难保了,还抱着莫须有的幻想过日子呢,以为郑家是什么香饽饽。
    她轻轻抬眼,先是饱含深意的最后望了一眼郑八郎,看得八郎心中一抖,唤道:“玥宁,你要做什么?”
    而后轻声道:“我该还的,早就还过了,”她眼里蓄了层薄薄的泪,看向那个给了他生恩的男子,“不用你们将我逐出郑氏,我自己来。”
    她右手一摘金钗,一头青丝落下,黑发及腰,而她从自己宽袖中掏出了一把剪刀,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拿起那把青丝,一剪刀剪了下去。
    彻底剪断了她和郑氏之间的关系。
    “从今往后,我们之间便如此发。”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现在,她把自己在郑家待了尚没有一年仅有的生恩,也还了回去。
    前世,她用命来偿,这一世,她用着满头青丝来偿,她想,足够了!
    她再也不会和郑家有瓜葛。
    手一松,那些青丝顺着风飘扬而去,迷了郑梓睿和郑延辉的眼。
    “你,你这是何必!”郑八郎伸手要抓那些青丝,可断掉的青丝软趴趴待在他手心,就如同她铁了要和郑家分离的心。
    “你这逆女!”郑延辉也被她这副模样,惊的心慌,“我郑家,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要你做出如此的事!”
    到肩膀的发扎着她的脖子,那股微麻的刺痛提醒着她,她真的和郑家再无瓜葛了,直到此时,她才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刺痛了郑八郎的眼。
    她道:“父亲不记得不久前被平反的裴监察御史一案了吗?父亲在三年前做了什么自己不记得了?你在为他们大行方便之路的时候,有想过会自己也会成为帮凶吗?”
    “你就为了这个?我根本不是陷害他的主谋!”
    “是!我就是为了这个,不是主谋,父亲你也是帮凶!”
    没有人比她还清楚裴父的死对裴寓衡是一种什么样的打击,她见过他前世从尸山血海爬出来的模样,她也见过他这世点灯熬油为裴父奔波的模样!
    如果没有前世的记忆,她会欺骗自己,那些帮凶,裴寓衡根本不在意,他已经将真正的幕后黑手绳之以法了。
    可不是这样的,他对那些帮凶也恨之入骨,若是没有他们相帮,那些人又怎么会毫无忌惮,堂堂四品朝中要员,眼都不眨一下,说诬陷就诬陷。
    前世,他对自己的疏离,和郑八郎的友尽,对郑家的漠视,都是体现。
    他明明恨毒了这些人,可为了她,他只能放过郑家,凭什么?
    做错事的是郑家,为何要让裴父和裴寓衡来承担错处。
    不,她不同意,他不做,那她帮他做。
    前世一场生死,她该偿还的都偿还过了,对郑家出手,她没有半分愧疚之情,所以她找到了宮燕儿,向她提供了许多在前世得知的郑家秘密。
    陛下不是正愁怎么向世家下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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