贸易区也随着天气转暖而进入更多的商人,裴寓衡通常会在去贸易区之后,转道拜访童将军。
    就在咸满县重新扩建含纳进的一片广阔空地上,一群军汉子光着膀子盖房子,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期待的笑容。
    等他们盖好房子,犁好地,家里的老母和妻儿就会到了!
    这就是裴寓衡和童将军一直在协商的事情,将军人的亲眷牵至咸满县。
    自古军人和亲人分离就是朝廷一直想要解决的事情,当了军背井离乡不说,常常数十年不能归家,待归家后才发现父母已故,妻子跑了,此类事情屡见不鲜。
    而大洛民风开放,不仅杏林文学出众,亦看重朝中军队武力,凭借军功向上攀爬是寒门子弟的重要途径。
    因而从军者不在少数。
    咸满县地处边境,离军队及近,之前童将军一直在愁自己部下的安顿之法,在裴寓衡提出可以让他们入咸满县时,他还有过疑虑,毕竟咸满县真是太穷了。
    可随着咸满县的建立,番薯的推广种植,咸满县已经不是以前的小破穷县了。
    童将军立即就同意了裴寓衡的提议,咸满县地方大,裴寓衡任他挑选地方,还给每个军户分了田。
    有田就有生存之本,到了咸满县能住新房子,种番薯,谁不愿意过来。
    可军户众多,第一年只能先让有军工的一万汉子牵家属,那些没军工又单身的汉子眼红不已。
    对童将军来说,此举是为他解决了后顾之忧,对裴寓衡来说,是给咸满县添人口。
    大洛婴孩的夭折率极高,人口的增长是地方父母官最重要的考绩之一。
    一名军人,至少有父母妻儿四人,五百军人就有二千人口,一万军人就能让咸满县增多四万人口。
    多出四万人口,加上原本的人,都能咸满县当做一州来看。
    此事能够顺利实行,也多亏崔棱在洛阳为他周旋。
    待四月初,军户家眷陆续从外乡赶来,被妥善安置在咸满县内,多年不见终得见家人,双方抱头痛哭,这一日,咸满县哭声遍地。
    不是悲伤至极而是苦尽甘来。
    裴寓衡亲自率领刀笔吏,将所有过来的百姓登记在册,为其牵了户籍,他们正式成为咸满县中人。
    哭过之后的他们很快就被充满蓬勃之力的咸满县而感染,纷纷撸起袖子投入耕种中,每个人都怀揣着对未来的期盼,童将军毫不吝啬地为裴寓衡请功。
    请功折子被快马加鞭送至洛阳,崔棱又有了吹嘘之事,朝中众臣最不想看见的就是崔棱,一见面,他定要说裴淳元的事!
    可他们哪里有心情听裴淳元又做了何事,现下快被疯狗一般的萧子昂搅得头秃。
    也不知道这萧子昂是不是中了邪,从咸满县回洛阳述职之后,很快就又出去了,待年前大家忙得底朝天时,他一个折子,引发了洛阳半个官场的地震。
    折子上密密麻麻的官员罪证,直让女帝在上朝时大发雷霆之怒,她最恨贪污,责令大理寺全权查案。
    这个年,所有人都过的提心吊胆,无人可知那折子上都写着谁的名,萧子昂到好,交了折子就龟缩在萧府,大门紧闭,过年都不来往亲戚。
    而后他们就见大理寺审理了一名又一名官员,定罪、抄家、砍头,光洛阳菜市口的血污都重的清理不干净。
    被牵连的世家大族忙着扫尾,据说直到现在,那名单还有三分之一没有查完。
    一直没有站队保持中立者庆幸不已,女帝新派恨不能将其一网打尽,唯独苦了世家大族们被女帝激怒,正放松之际,突来的一下,让他们损失不少人手。
    什么萧监察史查出来的,呸,这肯定是女帝和萧子昂的阴谋!
    无形之中,女帝竟是给裴寓衡背了锅,不过此锅在女帝手里顺势而为,锅壁增厚,发挥了它至关重要的作用。
    萧子昂的名单是他按照裴寓衡给他的,亲自去察看提交的。
    这个年一过,萧子昂凭此名单,官升一级,虽还是穿绯袍,但也可以肖想一下三品紫袍。
    得了好处,他答应裴寓衡的事,就要做到,他扛着萧家族人劝说,再不退婚就是结仇,也势要拖着郑亦雪!
    无人能理解他为何拼着得罪十一皇子和郑家誓死不退婚,最后只得出萧监察史对郑十一娘一往情深的结论。
    对此,他嗤之以鼻,干脆装病连朝都不上了。
    而现在的郑家也无暇去管自家一个嫡女是否退婚了,那名单中,赫然有他郑家族人在!
    这个季节,洛阳的桃花已经开了,粉白、嫩蕊,香气扑鼻,它们簌簌而下,飘落至肩头,便被卷起的气流拂过落地。
    一队人马从洛阳而出,堪堪于端午节前抵达咸满县,为裴寓衡送来女帝特意赏下的含香粽子。
    宣玥宁前世在萧府时每年都会收到女帝送来的含香粽子,这是女帝特意赏给自己心腹手下的。
    而今年,她又亲眼见到了含香粽子,在裴府为裴寓衡!
    一身绯袍可以说是裴寓衡用功绩换来的,可这含香粽子,则充分体现了女帝对他的重视。
    裴寓衡已再不是崔棱的关门弟子,而是建造贸易区、种植番薯、广牵军属,又为打击世家大族做出贡献的裴淳元!
    他不在是一个书写在纸上的符号,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再说这含香粽子,一盒里仅摆放八枚,朱红色的食盒中,披着绿色粽叶的它被冰块团团包裹,被一路从洛阳护送至咸满县,依旧鲜嫩可口。
    可见他在女帝心中地位,朝中震荡,他纵有功绩,现下也不是提供重用的时机,也就有了不远万里也要赐绯含香粽子的一幕。
    宣玥宁将八枚粽子一一取出,剥开粽叶,露出里面莹白如玉,形似菱角的粽子,它通体仿若白玉团,里面没有镶嵌任何东西。
    她用竹片将其切片,淋上一道送过来琥珀色的特制蜂蜜与挂花浆,在其上撒上雍容华贵牡丹花瓣,便可吃了。
    裴璟昭的眼睛已经黏在其上下不来了,哪怕是在长安裴父在世时,她们也未曾吃过陛下赏赐的含香粽子。
    一家人沐浴更衣,在后院花园处围坐,花园里的花草都是由宣夫人亲手侍弄的,此时已含苞待放,羞答答地垂着头。
    第一口,裴寓衡亲自夹给了宣夫人,“阿娘,请用。”
    宣夫人自豪地食下,“善。”
    第二筷,他夹给了空着的座位,“父亲,请用。”
    宣夫人抬手拭去眼角泪水,“你父亲见到你如此有出息,当会欢喜坏了,好了,你们也吃吧。”
    筷子纷纷夹向粽子,裴寓衡也给宣玥宁夹了一片,“玥宁,你且尝尝。”
    “嗯!”
    她眼眶微湿,心中便如宣夫人般激动,他们裴家走到这一步,何其不易!
    微风送来花香,亦包含着庄稼的成熟之香。
    春耕时种下的番薯全被从地里起了出来,裴寓衡照旧以咸满县县衙的名义收购了一部分,剩下的番薯,他们又找到了宣玥宁。
    贸易区最中心的铺子重新开张,商人们排队都快从中心排到贸易区门口。
    宣玥宁整日里忙着番薯的事情,数钱数的不亦乐乎,皓月坊的事情暂且全交给了雪团和高二娘,又有掌柜坐镇,她全身心投入到番薯的倒卖之中。
    今年大洛各地都种了番薯,因而价格也下调不少,可这点番薯也满足不了地域辽阔的大洛所需,是以商人们收番薯的热情不减。
    她才不管商人们如何去想,只管自己又收了多少钱。
    这番薯种出来,原本只是想解决咸满县百姓吃不饱肚子的窘境,如今能有这样的作用,已是意外之喜。
    这一波倒卖番薯过后,宣玥宁的钱盒再次充盈起来,不光是她,第二茬的番薯已经被种了下去,咸满县的百姓常常驻足在田地里感慨不已,他们也终于手里有了积蓄。
    皓月坊对外卖衣除了特殊的订制,还有那适合手头钱财不多,只比裁布做衣贵五个铜板的粗布麻衣。
    他们铺子里的粗布麻衣用的料子也贴肤得紧,根本不会将肌肤划伤,像这种价格低廉的衣裳,他们铺子里还有许多,比不上绸缎,又比粗布稍好一些的衣裳也有。
    这种衣裳,只需要宣玥宁提供新颖的想法,画工自然会画图,从库狄蔚文那上的料子,价格更是低廉到发指,再雇上做衣之人,一件衣裳做出来只需半日。
    再加上是大量生产,根本无需考虑在衣裳上添花样,做绣活,笑话,你见过谁家老百姓下地干活,还穿带绣花的衣裳,是以,看似只涨了五个铜板,实则宣玥宁节省下来不少钱。
    衣裳是必需之品,咸满县有多少豪绅?不超过十指之数,除去豪绅,那生活富裕者又占咸满县人口之几?不到百分之五,这些人手笔在大方,又能有多少购买力?
    再算算,除去这些人,剩下多少需求不高,终日辛苦劳作之人,几乎是要囊括整个咸满县了!
    也许在未来的五年、十年后,咸满县能靠着贸易区带来的效益,让百姓们生活水平再上一个层次,可如今一切都在起步阶段。
    对百姓们来说,七郎代表着裴寓衡,她皓月坊的衣裳就是比其他的衣裳扛穿还舒适,不买她家的衣裳买谁家的。
    是以在百姓们手中有钱后,纷纷到她的铺子里去买成衣。
    让宣玥宁享受了一把疯狂赚钱的快感,每日拨弄着算盘计算自己又赚了多少钱,她都能在梦里乐醒。
    皓月坊的收益渐渐维持稳定。
    洛阳的订制服务宣玥宁在忙碌番薯时,给暂停了,现下准备重新开启,正等着宮燕儿给自己的回信。
    她在书房里记着这个月的账本,算出的数字,让她忍不住揉揉眼睛,嘴角的笑容是越咧越大。
    那边裴寓衡下了堂,处理一个婆媳间争吵,婆婆推了媳妇一把,导致媳妇流产,媳妇要求和离的案子。
    被她们在堂上吵的头痛,王虎观其脸色,劝道:“郎君,不如回去歇息一下。”
    裴寓衡摆手,按着蹦蹦直跳的太阳穴,脚下不停,“先生给我信可到了?”
    “到了,”王虎从怀中掏出信件,此类东西他都是贴身放置,亲手教给裴寓衡的,“郎君,信件在此。”
    他摸到信封就蹙了眉,太薄了。
    崔棱收他当关门弟子后,就愈发不顾自己形象,给他来信时,总爱罗里吧嗦说上一堆有的没的,还时常往自己脸上贴金,言之,拜他为师,便宜他了。
    再拐弯抹角的让他好好回信,让他拿他的字出去卖,就当他孝敬了。
    前阵子他收到女帝赐下的含香粽子,因淋得是琥珀色的蜂蜜和桂花浆,阳光下看似如绯色,也被称作赐绯含香粽子,可把崔棱嘚瑟坏了。
    在给他的信上就详细说了,他都给哪些同僚说了此事,又强迫他的几个师兄给自己写信恭贺,还让自己回信一封,感谢女帝。
    当时的信封,他收到时足有手指那般厚。
    而手里这封,轻飘飘,摸之都无甚感觉,只怕里面只有一张纸。
    出事了!
    他预感到了什么似的,倏地停下脚步,飞快撕开信封将信拿出,一目十行,在王虎诧异的郎君声中,转身往后院书房而去。
    书房中,宣玥宁放下手中毛笔,在雪团好笑的目光中,用热水洗手,虔诚般接过她手里的信件。
    一边打一边说,“你不懂,这是我对飞票的尊重。”
    她用手捻了捻信封的厚度,相当的满意,小心翼翼将其打开,就怕伤到里面的飞票。
    可将信封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出来后,一张飞票也没看见。
    宣玥宁:“我的飞票呢?我记得这个月可是给三品官夫人即将出嫁的女儿设计的嫁衣啊,还用了大宛国新出的料子!”
    雪团在一旁为她收拾撕坏的信封,“可能是宫娘子想多同七娘说说话罢,七娘也真是,难道没有飞票,就不想看宫娘子写的东西了。”
    “好啊你,都敢揶揄我了,找打!罚你今日去皓月坊收账!”
    “是,我的七娘,奴婢立刻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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