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确定这是老君观,棠梨都差点儿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余星阑显然常来,轻车熟路的把棠梨引到了侧面一个院子里,进了院子,便瞧见求医的已经排了长长一队,都快排到院外来了。
    一进院便有个小道士说有急事拉着余星阑走了,余星阑先头还有些犹豫,大约觉得把自己晾在这儿不妥当,棠梨却道:“少东家只管去忙你的,我自去寻先生便是。”
    余星阑忽想到棠梨跟师傅是相熟的,若非如此,自己还得不了这么个便宜师傅呢,便放心的去了。
    待余星阑去了,棠梨便迈脚往里走,到了屋门前却被个小道士拦下了:“这位公子若是看诊,请去后面排着,等到了您的个,才能进屋。”
    老君观里除了劲节先生棠梨只认得清风明月还有余星阑,这小道士却眼生的紧,想是不会放自己进去,便道:“在下不是来求医的。”
    那小道士打量棠梨一遭,大约觉得她也不像病人,便道:“公子若是烧香,出了这个院往东走便是大殿。”
    小道士瞧着也就十一二的样子,模样极清秀,说话却一本正经的,像个小老头儿,棠梨觉得好玩,便想逗逗他:“我也不是来烧香的。”
    那小道士皱了皱眉:“公子不求医不烧香,来老君观做甚?”
    棠梨眨眨眼:“我是来寻劲节先生的论道的。”
    一提论道,那小道士立马脸色一变,瞪起了眼:“你是哪个观的?”
    棠梨正想再逗他,却听里头劲节先生的声音传了出来:“灵飞,还不快请叶公子进来。”
    第132章 留下诊费
    那小道士愣了愣忙揖手道:“原来您便是叶公子, 师傅提过多次,说您医术高明, 您快请进请进。”
    棠梨这才走了进去,一进去见劲节先生正在给一位妇人看诊, 不好打扰,便站在一边儿, 等候的空闲瞧了瞧那妇人, 瞧着有四十上下, 却形容枯槁, 精神萎靡, 眼下有两个大大的黑圈, 坐在那儿都有些恍惚, 旁边是他的丈夫, 穿着打扮上看不倒是殷实人家。
    不用号脉, 只这妇人的精神状态棠梨便知必是失眠症,也就是中医讲的不寐,这个病倒不难治, 只是要找对病因, 对症下药方能见效。
    劲节先生一边儿诊脉一边问:“觉着哪里不好?”
    那妇人有气无力的道:“倒也没有哪里不好,就是夜里睡不着。”
    劲节先生:“多久了?”
    旁边妇人的丈夫忙道:“快两年了,这岳州的大夫都找遍了, 也没治好, 这不才来了老君观, 老神仙您给瞧瞧这倒是什么病啊?”
    劲节先生略顿了顿, 看向棠梨:“这病我倒有些拿不准,叶公子你来瞧瞧。”
    劲节先生一句话,那两口子的目光立马看向棠梨,一看是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极为不满,心道这劲节老道糊涂了不成,好端端的看着病呢,怎么推给了这小子。
    虽心中不满,却碍于老君观的名声,不好发作,只得忍着让棠梨诊脉,棠梨手指一搭心中便明了了,这妇人两手脉俱缓,此脾受之,脾主思,这妇人的病便是从这思虑上来的,七情致病用药石来医并无效用,需得仍用七情来解方可见效。
    这大约也是劲节先生拿不准的原因,棠梨略打量这妇人一遭,见她神色有些不耐,隐有怒色,想是对劲节先生让自己诊脉,极是不满。
    那妇人见棠梨看了自己一眼,又去搭脉,可那手指分明未按在脉上,这哪是会看病的样儿,若非听说这老君观的老道医术高明,自己哪会大老远跑到这竹山县来,岳州城里哪个药号里没有坐堂大夫,可自己夫妻冲着劲节老道来的,偏偏这老道让个十几岁的小子来诊脉,想来是他的弟子,若真是会医术的弟子也还罢了,可瞧这小子号脉的样儿也知道,必是个刚进门的新弟子,连号脉的都没学会呢,就来诊病,把自己当成他学医术的靶子了不成。
    越想越气,实在忍不住没好气的道:“你倒是会不会号脉?”
    棠梨却道:“会啊,夫人何出此言?”
    那妇人:“你这连脉都找对,还大言不惭的说会,你当我们是傻子不成。”
    棠梨仍装作不明白的样子道:“夫人怎会是傻子,夫人是病人,若不是病人来老君观做什么。”说着还笑了一声
    她若不笑还好,这一笑真正勾起了那妇人的满腔怒火,指着她:“你说谁傻呢,你是大夫吗,就在这儿冒充,打量我们好骗吗。”
    棠梨眨眨眼:“妇人此话可说差了,我本就是大夫,何谈冒充,至于您夫妻二人好不好骗,在下可就不知了。”
    那妇人给棠梨气的一张脸涨的通红,蹭的站起来,指着棠梨:“就算你是大夫,我们这病也不看了,这就走人。”说着拉着丈夫就要走。
    刚让着棠梨进来的那个叫灵飞的小道士不免有些着急,如今老君观香火旺盛,可都是因师傅治好了许多病人,这名声传了出去,都上老君观来求医,求医顺便就烧香了,也有那些被师傅治好的人,心怀感激,也会三五不时的来烧香,这老君观的香火才旺了起来。
    若是这夫妻二人如此出去一喧嚷,这些年师傅好容易积下的好名声,便都付之东流了。
    想到此,忙上前要拦,可没等他拦下,棠梨已先一步开口:“走可以,诊费需留下。”
    诊费?那夫妻俩两张脸都难看之极,那丈夫脾气还算好,开口道:“你也不过就诊了诊脉,既没开方也没抓药,何来什么诊费。”虽也有些怒意,到底还是有涵养,没说什么更难听的来。
    可那位失眠的夫人却再也压不住火气,转过身对棠梨道:“你连号脉都不会,还好意思要诊费,真是厚脸皮。”
    棠梨嘿嘿一乐:“夫人此话差矣,刚说了我会号脉,既然在下帮夫人号了脉,就算治病了,更何况并非在下不开方子,而是夫人不用,既夫人不用,便跟在下无关,这诊费理所应当的要给。”
    那妇人听了棠梨的一番胡搅蛮缠,心里更怒,却不好跟个小子计较,更何况,这里是老君观,香火鼎盛,旁边那老道更是有老神仙之称,在这儿发作起来却不妥当。
    遂极力的忍了忍上涌的怒火,心道,算了,今儿算自己两口子倒霉,遇到这么个混账小子,既他要诊费就给他好了,就当给要饭的了,
    想到此,便开口道:“行,给你诊费。”说着让丈夫付钱,那位丈夫从钱袋里寻出一块碎银子来抬手丢在了号号脉的桌案上,发出叮的一声响,丢下银子便扶着妇人要走。
    棠梨却道:“二位且慢行一步。”
    夫妻俩纵再好的脾气这会儿也压不住了,尤其那位妇人,搜的转过身来:“诊费已经给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棠梨老神在在:“在下未想如何,叫住二位是想说,这诊费不够。”
    夫妻俩俱是一愣:“你,你说什么?”那男人以为自己耳朵有毛病听差了,又问了一句。
    棠梨:“我是说您二位给的诊费不够。”
    那妇人咬着牙道:“这足有一钱银子,便是岳州最好的大夫,只号个脉,也不敢要这么多诊费,你竟说不够。”
    棠梨:“夫人此话却有些没道理了,有道是一分钱一分货,您去铺子里买东西,同样的东西也分个三六九等吧,更何况大夫的诊费并无明码标价,那些岳州城的大夫一钱银子成,我这儿却不行。”
    那妇人气的脸色已经铁青:“好,好,那你说你的诊费要是多少?”
    棠梨伸出五个指头。那妇人惊愕的道:“什么,五钱,你这是讹诈,整个大梁的大夫都归总在一块儿,也没有敢要五钱银子诊费的大夫。”
    棠梨却挑挑眉,好整以暇的道:“谁说五钱了,我的诊费是五十两。”
    第133章 以怒治思
    五十两?夫妻俩同时惊呼出来:“你, 你疯了,你, 你,胡说……”那丈夫还算脾气好的, 气的已经语无伦次,那妇人本就是个躁性子, 又被失眠症折磨了两年之久, 哪里还能忍得住, 一时大怒, 指着棠梨:“你家有多少账没还, 上我们夫妻这儿来讹诈, 真当没了王法不成。”
    旁边尚有几个排队等着看诊的人, 看不过去道:“是啊, 这小子真敢开牙, 五十两便在岳州城都能买一处院子了,这小子就号了号脉,连方子都没开, 就敢要这么多诊费, 这哪是大夫,根本是土匪吗”还有的道:“闹半天当大夫这么赚啊,号号脉就能赚五十两, 这可比做什么买卖都赚啊, 早知道老子也不做什么买卖了, 当初学医多好……”
    众人七嘴八舌, 议论的好不热闹 ,虽各自的观点不同,可有一样却是一致的,都觉得棠梨要五十两诊费纯属胡天儿。
    刚那个叫灵飞的小道士,听的心中焦急,暗道师傅不说这位叶公子是当世最厉害的神医吗,自己刚还懊恼没认出来,有些不礼貌呢,可亲眼见识了这叶公子的所作所为之后,那点儿懊恼早已烟消云散,他甚至觉得师傅大约糊涂了,这姓叶的哪是什么神医,根本就是个搅屎棍。
    本来老君观名声在外,老百姓甚至称呼师傅一声老神仙,以示尊敬,香火也旺,眼望着老君观极可能成为岳州第一道观了,偏偏来了这么一位搅合,别说开方子,就瞧她刚号脉的架势,连自己这个刚入门不久的都能看出,她号的不对,更何况别人了,不会号脉也就罢了,偏偏还狮子大开口 ,竟要五十两诊费,这是财迷疯了,就算她敢开口,只要不是傻子,谁会给她这么多银子,给她这么一搅合,老君观的好名声不得毁的干干净净啊。
    心里焦急,看向师傅,想着师傅是老君观的主持,只要开口说一句把这胡说八道的小子赶出去,许还有救。
    谁知他师傅脸上却平静安详,一点儿着急的意思都没有也就罢了,唇角还微微挑起了个笑,仿佛颇有兴致的等待着什么。
    师傅莫不是给这小子气疯了吧,要不然怎会是这个神色,难道师傅就不怕万一闹到官府,这小子落个讹诈的罪名,老君观也得受牵连?
    正想着,便听见有人喊着报官,报官,这小子简直就是讹诈……那个妇人也怒声跟她丈夫道:“当家的,咱们这就去报官。”说着抬脚就要往外走。
    只不过脚刚抬起来还未迈出去便被棠梨叫住了:“报不报官的随你们的意,只是不付诊费,就想走,莫不是想赖账不成。”
    那妇人简直气的快背过气去了,一张脸红一阵青一阵又白一阵,都快成三花脸了,张了张嘴,半天又说了一句:“你,你,你这是讹诈。”
    棠梨却笑了:“敢问这位夫人,哪条王法里规定过诊费不能是五十两。”
    那妇人的脸都成了灰黑色了,哪曾想这小子如此胡搅蛮缠,王法哪会规定这些。
    周围的人义愤填膺都说棠梨是强词夺理,面对众人声讨,棠梨不紧不慢的道:“既是王法没有规定诊费不能给五十两,那在下要五十两有何不对吗,不过,刚我想了想,这诊费是有些不合理。”
    众人还当她服软了,纷纷道:“本来就不合理。”
    哪知却听见棠梨道:“似我这等高明医术,五十两诊费可不成,得一百两才行,这位夫人,刚我说的不作数,你得付五十两才可。”
    周围人为她如此无耻的作为所惊,一个个哑口无言,惊愕的看着她,仿佛棠梨是哪里来的怪物一般。
    棠梨却不理会众人,跟那妇人道:“快付诊费,一百两银子,一个大子儿都不能少。”
    棠梨话音一落,那妇人气到极致,忽觉胸口翻腾,喉头发甜,下意识一张嘴,喷出一口黑血来,接着身子一软便倒在她丈夫怀中。
    那丈夫气的目眦欲裂,瞪向棠梨,那神情恨不能把棠梨生吞活剥了才解恨,便想把妻子放到一边,先过来跟棠梨拼命。
    只是他身子刚一动,棠梨却已先一步过来,拿了他妻子的手腕开始号脉,不似刚才一般,胡乱的按脉,而是三指准确的按在寸关尺上,丈夫一愣,再瞧棠梨的神色,极其认真跟刚才简直判若两人,认真到,他想拼命的怒气都打消了一些。
    棠梨却不理会丈夫疑惑的目光,仔细诊了一会儿脉方道:“淤血吐出,夫人这病也就好了。”
    那丈夫一脸莫名的盯着棠梨,半晌儿才回过味来:“你,你刚才不是要诊费,是 ,是为了给我夫人治病?”男人虽回过味来,却仍有些不能置信:“我家夫人这病可有两年了,不行针,也没用要,这就好了?天下,还,还有这么治病的?这是什么道理?”
    棠梨:“刚令夫人言道已有两年不寐,寻了数个郎中,吃了许多药,也不见效,可见令夫人之病并非药石可医,需找到病因,对症治疗方可痊愈,刚我诊令夫人的脉象,两手俱缓,此是脾受之病,脾主思,想来令夫人这病乃是思虑过甚而至,因这病是从情志上而得,便需得从情志上治才行,以怒治思正好对症,如今夫人胸中淤血已出,病因已解,只需好好睡上一觉,便可家去了。”
    那丈夫这才明白过来,这位不是见钱眼开的疯子,人家是真正医术高明的神医,不看别的,只看如今妻子睡得香甜,便知人家可不是胡来,是真有本事,可自己夫妻刚才还误会人家,说了不少难听的还要保官,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忙恭敬的道:“我夫妻糊涂,刚还骂神医,实在不该,神医说的是,您这样的医术,莫说五十两诊费,便是五百两也不多,我,我这就让下人家去取五百两银子送来。”
    说着便要吩咐下人回家拿银子,棠梨却拦下道:“老君观是义诊,这诊费就不用了。”
    那丈夫却执拗起来,棠梨越是不要,他越是非给不可,来回打过了半天,末了还是劲节先生开口道:“若施主实在过意不去,不若把这银子捐给济民堂吧。”
    第134章 一品茶香
    济民堂?那位丈夫有些疑惑之色, 自己好歹也是岳州土生土长的,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么个地儿?正疑惑间, 却听外头一个声音道:“朱兄自来消息灵通,怎么竟不知济民堂?”随着声音, 常荣常老爷迈了进来。
    那位丈夫连忙唤了两个婆子来扶着夫人,叫灵飞的小道士机灵非常, 忙低声道:“观内备有客房, 可供休息。”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 那位夫人已睡得极香甜, 唤了几声都没反应, 只得连搀带抱的扶去客房安置。
    这边儿那位朱兄忙拱手道:“前几日还说去寻常老弟吃酒呢, 却赶上家中有事未得闲儿, 不想今儿倒是在老君观碰上, 真是巧了。”
    常荣也拱手:“这老君观我是常来却不新鲜, 可在这儿碰上朱兄,却真是巧了。”
    那姓朱的道:“还不是为了内子的病吗,吃了好些药也不见好, 听闻老君观有一位老神仙, 医术高明,便来碰碰运气,毕竟内子这病都两年了, 哪是一朝一夕便能治好的, 不想竟造化了, 遇到了这位小神医, 连药都未用,就治好了内子的不寐之疾,真神了,若非亲眼所见,我可不信天下间还有这般神奇的医术。”
    常荣笑道:“若是旁人,兄弟或可不信,却若是叶公子出手,倒不觉奇怪。”
    姓朱的愣了愣:“怎么,原来老弟竟认得这位小神医吗。”
    常荣并未立刻答话,而是看向棠梨,棠梨便知这常老爷的意思,略斟酌了斟酌方道:“在下曾跟劲节先生去常府为常小公子看诊。”
    姓朱的不禁道:“哎呀,早知老弟竟认得这么一位神医,我也不用着急的四处求医了,内子这病不定早治好了。”
    常荣见后面看诊的已经排成了长龙,他们在这儿说话儿不大妥当,便道:“这老君观后面的竹林景致颇佳,若朱兄无事,不如去吃盏茶如何?”
    姓朱的也不好再耽搁后面看诊求医的,加之夫人如今睡着,自己也走不得,倒不如跟着常荣去吃茶,顺便也扫听扫听这位小神医的底细,怎么岳州出了这么一位厉害的神医,自己竟连丁点儿消息都没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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