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哥哥,还比兄弟多读了两年,这是第三回落榜了。
    这次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那题目他看了挺有把握,出贡院之后也跟弟弟讨论过,觉得自己的观点文章并不差,没明白咋的弟弟是七十三名,他却排到百名开外。
    三年一届的乡试,各省都一样,取举人一百。
    名次得在一百以内才能取得功名,并且得到赴京应会试的资格。
    自从乡试放榜,赵大就只有在跟兄弟道喜的时候挤出一抹笑,平时都木着个脸。当爹娘的看了担心还来不及,哪忍心责怪?
    赵二知道他该说点啥,又感觉说啥都跟风凉话似的。憋了半天只能说自己侥幸过了乡试这关,初应会试肯定不成,今年也就是去开开眼界,回头落了榜回来兄弟两个还在一起读书,等三年后哥哥取得举人功名他俩在一起去考会试。
    摸着良心说,这话都算诚恳了,总比说“你有实力只是发挥不好”“这届不行努努力下届肯定没问题”听着顺耳。
    赵大当时好受了点,他说想出去走几步透个气,谁知道出去撞上几个同窗。
    同窗还能不知道谁中了谁没中吗?
    又看他这样,估计赵大本来以为自己有戏,结果榜上无名才会如此难过,同窗便安慰了他,说不用等乡试放榜就知道,他们兄弟哪怕表现都非常好,也只可能取上一人。
    “这是为何?”
    “你们表兄弟三人同届应试,要是全都中了,纵使主考官一身清正,也免不了遭受质疑。”
    其实让同窗说来,赵家兄弟事先就该想到避开这届,哪有一家兄弟赶一起考的?说极端点,让你们全进了殿试,就算你们三表现最好,皇上还能让你家包揽三鼎甲吗?真这么干了其他人能答应?
    考科举是要避嫌,以前就有恩师为主考官,弟子主动避开,不应本届。
    还有父亲作为考官,认出儿子笔迹文风,故意将他排名压低。
    人家当爹的心里不希望儿子拔头筹?
    这么做就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否则就算你儿子优秀,别人也有话说。
    读书人本来就傲,轻易不服人,他们嘴上能说提笔能写,一旦给咬上,做考官的半生清誉毁了,考生也要背上个走后门的污名。
    你说你没有,有几个肯听?
    赵大正好排在百名开外,要不是略差一点,就是被避嫌了。
    就算是被避嫌了,至少在主考官看来他是三人里面表现相对差的,不然怎么落榜的不是赵二?
    同窗以为说到这份上,他就该想得通了。不是你差了多少,而是做主考官的为难,他不能同时录取你们仨,整个省才一百个名额,你家就占去三个,这结果出来考官包括你们全都面临口诛笔伐,落榜考生尤其是刚刚排在百名开外的会放过你?
    你有实力也不怕再等三年,届时就不存在避嫌一说了。
    对有些人来说,一切有了解释就过去了,不会再想。赵大这人吧,比较认死理,要是他凭本事落了榜哪怕尴尬心里倒还好受一些,要真是被避嫌了,他想不通。
    赵家跟钱家是姻亲,在蓉城当地多少有些能量,加上赵姑爷教书多年,在府学之类的地方都有熟人。赵大让当爹的帮他打听,赵姑爷就去了,结果真有人知道。
    “你们家老大本来是取上的,听说糊名排在九十九,拆出来之后,考官们得知他们兄弟跟解元是表亲,商量过后,把一百零一提了上来。”
    因为是赵姑爷去问的,人家藏了一半没说。当时一百前后的位置上争议本来就很大,负责阅卷的考官各执一词,初排名是主考定的,后来得知九十九是赵大,他们怕惹一身骚提起来一百零一其他考官也没意见,两人之间谈不上有多大差距,看卷子差不多的。
    说白了,哪怕没有避嫌这一说,赵大中或者不中都在主考的一念之间,中了占运气,不中也不算冤。
    虽然没明说,赵姑爷听说他最初排九十九就有数了。
    要把人从七八十上面撸下去还需要好生商议,九十九和一百零一能有多大差别?取谁不是取?何必给自己添麻烦?
    朋友还在开导他,让他也别埋怨,说这个没办法,三兄弟撞在一届,又跟燕王府沾亲,全录取了省内学子一人一口唾沫星子就能把主考大人骂臭。
    这卷子毕竟不像后世能一题一题明确打分,同样一篇文章有人觉得好,有人觉得不过尔尔,你说你是凭实力,哪怕把答卷拿出来给世人看,恐怕还是没法服众。
    赵姑爷倒是很理解主考大人,想着老大实力在这儿了,等三年,下届一定没问题。
    他回去将这事告诉赵大,赵大胸闷得厉害,就一个想法:凭什么呢?
    家里劝也劝了,看劝不过来只得先为赵二打算,老大是落榜了,老二跟着还得上京城参加会试呢。
    北上这一路,乔氏看大姐兴致不高,问她怎么的?咋儿子中举人了还不高兴?
    钱大姑才把这事说给她听了。
    乔氏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看弟媳妇懵逼,钱大姑道:“我倒不是气主考为避嫌让老大落榜,只是担心老大钻牛角尖。他前面两届都落了榜,这次抱着很大期望,本来要是考得不好没取上还好受些,是这样他心里太难过了。我出门前就在劝他,他嘴上说知道了,心里瞧着有些怨气。”
    “世上就是有很多无奈的事,想开一点好。我不是说风凉话,你想想嫃嫃,前头遇到的倒霉事还少?撑不过去你就栽在那里,撑过去了后头会有好事情。”
    钱大姑点点头,说:“是这个理。”
    乔氏又道:“其实凡事都是公平的,大外甥会被避嫌,因为世子是他表妹夫。她大姑你别忘了,占着这层关系不是只会吃亏,后面也是有好处的。别人考上进士或者同进士还可能遭遇不公,咱们家不会,他努努力下届表现好了,考上举人进士,后面的路就通畅了。”
    燕王世子是你表妹夫,你只要能考上去,后面一条康庄大道,谁敢给你小鞋穿?
    既然得到这个好处,避个嫌不过分吧?
    乔氏这一席话说到点子上了,钱大姑听了懊恼得很:“我就没想到这儿,要不早给他劝服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也别太着急,男子汉大丈夫哪有过不去的坎儿?再说这也不算是坎儿,大外甥还年轻,三年等不起吗?”
    乔氏跟钱大姑在说这个,前面那辆马车里赵二跟钱宗宝则在畅谈未来,两人聊到会试上,赵二对表弟很有信心,他自己不是谦虚,打的就是来见世面的主意。
    想想看嘛,几千人考只取三百贡士。像他这种在地方乡试都排在比较靠后的,哪可能一次通过?赵二就是想来见识一下,也跟五湖四海的学子们交流一番,顺便看看表妹夫在京中的能量。
    这几年听人吹嘘太多,那些话他都能背出来了,还没亲眼见过王府的气派,这回有机会了。
    他们十月份动身,计划在年前抵京,钱玉嫃算着也差不多是那时候,她冬月里就安排人将王府客院收拾出来,至于说钱宗宝读书时住的那处院落,扫了灰也扫了雪,抬了炭火过去,别的没管。
    这么搞自然是为了留下娘亲,不说住三五个月,在王府这头过个年总是应该,把人撇在一旁冷冷清清的像什么话?
    第100章
    一行人抵达京城的时候, 已是深冬,挨着京城那一片都在落雪, 路很难走。瞅着外边雪下不停,钱玉嫃着实有些担心, 好在他们走得虽然慢了些, 途中没遇上麻烦事, 磨蹭近五十天还是顺利来到京城。
    钱宗宝吩咐将马车赶去他那院子,打算整顿一番再去燕王府见姐姐。
    乔氏心里等不及了, 还是尽量在克制, 想着确实不能就这么去见嫃嫃, 邋邋遢遢的不得给她丢脸?
    打算得不错, 却没料到钱玉嫃派了人守在那头, 看钱宗宝一行到了,立刻有奴才来王府报信, 钱玉嫃吩咐厨上张罗一桌接风宴,使大管家安排车架前去接人, 担心娘亲见生人拘束, 又派出白梅。
    乔氏没辙,只得简单收拾一番, 搭上去王府的马车。
    前后一个时辰, 阔别四五年的母女重逢, 钱玉嫃眼眶泛红,乔氏更夸张一些,她都热泪盈眶了。
    “从接到信女儿天天盼着, 总算盼来了您。”
    乔氏拉着她手上下打量,道:“娘也想你得很。”
    分开的时候想起来都觉得有千言万语,真正见着反而不知道当说什么,钱玉嫃只顾着问这一路如何,吃没吃苦?听说一切都好,她又可惜爹不能一起来。
    先前听钱宗宝说他姐姐改变不小,乔氏心里提心吊胆的,生怕几年没见母女之间生分了。一同寒暄过后,她实实在在放下心来,心说宗宝那话是不假,女儿看起来变了很多,具体她不会形容,至少比原先矜贵多了。矜贵是矜贵,她对父母兄弟的心意是没改变的。
    “你有这个心,你爹就很高兴了,要想见面,以后还有机会。”乔氏拍拍她手,“不跟你姑打声招呼?人搁一旁站好一会儿了。”
    钱玉嫃满是抱歉招呼了声:“我好多年没见着娘,一时间没顾得上其他,姑原谅个。”
    说是长辈,可钱玉嫃是世子妃,她姑受得起这礼?直说这次上京城来要麻烦她,心里还过意不去呢。
    白梅去接了人,催后边上茶水点心去了,外边天寒地冻的钱玉嫃也没带她娘进园子去,一行人进了花厅,花厅里头炭火早已经点上,跟外头撒尿能结冰比起来,厅里暖和得很。
    乔氏刚到京里,还没习惯这气候,刚才手足都是冰凉的,捧上手炉烤着火才舒服了。
    “以前就听人说北方冷,我来之前有准备,也没料到会冷成这样,冬天好几个月,可咋过呢?”
    “屋里烧着炕,少出去也不冷的。”
    “一个冬少说三个月,就闷在房里过吗?”
    “有手炉,有披风,实在冷得很还能换上毛靴子,哪就出不了门了?”
    钱宗宝满是无奈看着她俩:“四年多没见,娘一过来就跟姐姐讨论怎么过冬?”
    “那说点别的,我外孙跟外孙女呢?”
    都不用钱玉嫃应答,就听见外边有脚步声响,转头过去看见打头阵的是个胖团子,长得就圆乎,穿得也厚,看他走起来跟呆鹅似的,仿佛随时都能摔了,跟在一旁的嬷嬷紧张得很,一路都弯着腰,伸手做出把扶的姿势,只要胖团子一踉跄她立刻就要上去扶人。
    胖团子走起来看似摇晃,那是穿肿了给人不灵活的错觉,其实他走得挺稳当的。
    他后面跟着就是明姝,明姝再有个把月就满四岁,她自认为是大姑娘了。看她现在该知道的基本都知道,精力也比较充沛,钱玉嫃打算跟着教她一些简单的东西,比如三字经故事,身在王府免不了要学很多,规矩倒是不用特别去教,她从小看得多了,自然而然会记住,其他比如琴棋书画之类的,不说门门精通,得会两样,女红也得学一点。
    想起来四岁还小,可女儿家十五左右都能嫁人了,不早点学起来拖到后面恐怕会事赶事,早些开蒙时间上充裕些,后面方便安排。
    这都是后话,眼下明姝还比较闲。
    她刚才在暖烘烘的房里玩,玩着玩着打起瞌睡,就在炕上眯了一会儿。醒来听说外祖母到了立刻就要过来,结果还没走出院子就让弟弟逮住。
    弟弟才一岁半不到,娘怕冻着他,平常不准人往外跑的。
    他非要一起,说也要去看外祖母去看舅舅,明姝就把他带上了。刚开始还牵着他在走,到屋檐下弟弟就撒手跑到前面去了,明姝慢一步,看见弟弟跟小炮弹似的扑上前去,撞在娘亲腿上。
    “娘、舅舅。”
    明姝先喊了她认识的,钱玉嫃抱起杰哥儿的同时给两小介绍说:“这是你们外祖母。”
    “外祖母好。”
    “还有你那边,那是你们姑姥姥,还有表舅。”
    明姝也才四岁,其实没太明白姑姥姥跟自家是什么关系,可既然娘那么说,她跟着喊了。钱玉嫃看出她稀里糊涂的,招手让女儿到跟前来,说:“你姑姥姥是你外祖父的亲姐姐,明白了吗?”
    这样的确明白多了。
    钱玉嫃在同女儿解释关系,乔氏他们打量着这双姐弟,都是顶顶的好模样,小姑娘格外漂亮,胖团子瞧着特别聪明。
    乔氏越看越稀罕,又懊恼来得仓促,没给他俩带点东西。
    要不咋说明姝贴心?
    乔氏正懊恼着,便听她说:“外祖母过来我们全家就很高兴了,尤其是娘,娘很想您的。”
    “我们明姝想不想啊?”
    “想,以前经常听娘说起您,都没见过。”
    乔氏听她说话,心就跟发好的面团似的,软乎乎的。回想起嫃嫃刚怀上时,他们都盼着一胎就生个儿子,后来听说还是女儿娘家这头多少还有些遗憾,如今见着明姝小乖乖她不遗憾了,说老实话,嫃嫃小时候都没她这么乖。
    乔氏不光在心里这么想,还说出来。
    结果让钱大姑笑话一通。
    “嫃嫃当初就乖得很,你看明姝更讨喜是隔代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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