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芝娴想不到隐瞒的理由,说:“救火去了,靠近县城那边的山头起火。”
    孔玫怔忪一瞬,音调陡降,像自言自语。
    “那就是一时半会回不来了……”
    柳芝娴恍然忆起康昭的父亲,那位英年牺牲的火海英雄,好生后悔多嘴。
    孔玫到底比她年长沉稳,不消一会如常道:“小昭说你夸我们家阿姨做的百香果奶酪好吃,我顺道捎来了,还有我老朋友做的小蛋糕。女孩子应该都挺喜欢甜品,过来尝尝吧。”
    两个女人对桌而坐。
    柳芝娴没什么胃口,还是每样尝了点,周到地称赞味道不错。
    孔玫开口,“你跟小昭认识挺长时间了吧。”
    柳芝娴也惊愕时间长度,“快一年了。”
    孔玫说:“那你应该也知道他父亲过世的事。”
    柳芝娴说:“我听人说了,康警官是位受人尊敬的森林英雄。”
    “对国家来说是英雄,对家人来说,也就那样吧。听到他去救山火,我这心就——”
    孔玫惨然自嘲。
    “小昭这孩子从小主意大,自己爱认定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南鹰镇当森林警察这事也是先斩后奏,出什么任务也不告诉我们,等事后高兴就提几句,想不起就干脆翻篇。”
    柳芝娴咬咬唇,说错话罪孽深重。
    孔玫问:“你跟他接触一年,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柳芝娴不知道孔玫摸底考试,还是体察民情。
    她如实道:“有点强势,能轻易掌控局面,也会发大脾气的人。”
    孔玫惊异道:“小昭从来没跟我们或周围人发过脾气。”
    “……”
    回想初遇时险些被强-奸,柳芝娴一直认为康昭性格里潜藏着一只野兽,某一时刻还会再出来咬人,就好比她那晚反常的放浪,内心的小狐狸只是羞于示众。
    柳芝娴力挽狂澜,“大部分时候还挺好的一个人,跟他的名字一样,很温柔。”
    孔玫试探问:“你知道,他名字怎么来的吗?”
    柳芝娴想也没想点头,“他跟我提过。”
    中年女人的笑容带上感动,“看来小昭待你确实不一般。”
    气氛忽然有种识破秘密的尴尬。
    柳芝娴默默吃完一杯百香果奶酪,孔玫又推来小蛋糕。
    柳芝娴没了胃口,印干净嘴,“阿姨,我吃不下了。起火的山头离我外公家不远,我想过去看看。奶酪和蛋糕等我们回来吃。”
    孔玫起身相送,重重哎一声。
    尾箱捎上水、牛奶和红牛,大切诺基重新上路,如同柳芝娴的新铠甲,带她乘风破浪。
    现场就在外公家的桐坪村。
    主路封锁,柳芝娴绕到偏路好久才进村。
    山火浩荡,人如草芥。
    前线各种车辆人员密集,道路水泄不通,草木燃烧味呛鼻,熏得人几欲流泪。
    直升机在头顶嗡嗡支援灭火。
    村民自发建立临时休息点,柳芝娴把东西搬过去,没上前添乱。
    有人拉住她让留名,柳芝娴说是谁谁的孙女。
    那人反应过来,“啊,你是丽瑾的女儿,你舅和你弟都去救火了。”
    柳芝娴扔下一句“我知道”,匆匆走到旁边。
    不远处一阵哗然,有人叫出一句“回来了”。
    柳芝娴从人群缝隙挤过去,便看到混乱又特别的一幕。
    康昭像打水里捞出来,板寸穿不住的水珠不断滴落。
    外套不知哪去了,一件黑色单衣不足以抵御倒春寒。
    一脸俊脸又黑又红,整个人跟巧克力滚过椰蓉,黑糊糊的身上都是干草屑,跟往日鲜衣怒马判若两人。
    康昭手中握着一瓶只剩小半的矿泉水,眼神疲累而迷惘。
    外公正拿着干爽的毛巾,从后衣领伸进去给他擦背。
    康昭身旁还有不少像他一样公安或消防战士,炭黑掩饰不去一脸青涩,大妈大爷自发照料,眼神怜爱,像看自己的儿孙。
    柳芝娴若不是先发现外公,恐怕一时半会找不到脱相的康昭。
    落魄又坚韧的男人一下击破她心理防线。
    就是这一刻,柳芝娴觉得,康昭这样的男人也有脆弱的时候,也许也是需要她的。
    她终于定义出犹豫的原因,她从未产生过强烈的被需要感。
    而现在,柳芝娴从康昭身上找到一线脆弱的裂痕,便坏心地想肆意钻进去。
    她走过去,自然接过不知名阿姨递来的干毛巾。
    “外公,我来吧,你歇一会。”
    康昭闻声扭头,木然的眼神起了微妙的变化。
    像一滴水落入静湖,涟漪慢慢扩散开。
    可能觉得样子太寒碜,那双迷人的桃花眼罕见地露出孩子气的羞赧,第一次闪躲。
    薄唇张了张,没发出声音。
    柳芝娴很受用,轻柔细致地给他擦干头脸的汗水,以防着凉。
    男人偶尔的脆弱激发她内心母性的保护欲。
    她很喜欢这样的康昭。
    有点可爱。
    这么少女心的词安放在一个大男人身上,别扭,却又真实。
    柳芝娴比以往更想拥抱他。
    第30章
    四个小时,山火扑救完毕。直升机还在巡逻清扫可能明火点。
    其余人也陆续归来。
    小熊黑成老熊,只有牙齿白亮如新。
    老熊烤成老太熊,跟在黑炭上蹭过。
    土星环更不得了,那道环烧没一半,若是点点火星直接飞脑袋上,恐怕要成月球,坑坑洼洼。
    柳芝娴给康昭擦湿一条毛巾,正待换干净的,他眼神阻止。
    “可以了。”
    声音沙哑,尽是烟熏火燎的痕迹。
    他估计嫌自己脏污不堪,也仅仅仓促一抬头。
    一滴灰色的汗珠挂在眉角,柳芝娴抬手轻柔蹭去,指腹也沾上一层薄薄的灰水。
    康昭侧头避了避,那点闪躲的孩子气更加明显。
    柳芝娴说:“你躲什么呀?”
    “弄脏你。”
    康昭难得无语。
    柳芝娴刚想说些什么,不远处一道不算陌生的声音尖声嚷嚷,“你凭什么说人是疯子,啊?!凭什么?道歉!”
    土星环跟一个村民推搡起来。
    康昭起身过去,刚开始一两步稍显踉跄,后面稳健而迅捷。
    土星环被老熊拉开,那个六旬男人也被旁人挡住。
    “干什么呢?”
    桐坪村认识康昭的人不多,但他刚从火场下来,村民对英雄怀着自然的敬意。且康昭天生将领气派,没人敢把他的话当耳边风。
    土星环哭诉起来,“他骂人是疯子!”
    六旬男人半是冤枉半是气恼,“整个桐坪村谁不知道她是疯子,我就说了句实话,怎么了?”
    康昭点了一个老实巴交的村民,询问事情经过。
    那人说:“就是村里有个疯子,说看见过烧山的人。”
    那六旬男人迫不及待插话,“疯子说的话,能信吗?她还说报纸上哪个大老板是她表哥呢!”
    不少人笑笑,叉着腰走开。
    “她不是疯子,她有名字!”
    土星环徒然抗议,倒更像一个疯子。
    这事理起来没完没了,土星环平日一直嘻嘻哈哈,似乎没有真感情,此时失控异样百出,而他们现在也不适合跟人争执——老熊和康昭把人架到一边,暂时终止纠纷。
    康昭问:“‘疯子’是谁?”
    老熊抢白,“算了,别纠结了。刚捡回一条命,好好休息。”
    老熊和土星环向来水火不容,老熊第一次为土星环说话,疑点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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