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贵妃说,沈青云从小到大只求过她一次,便是拒绝与娜木珠的婚事。
    贵妃薨逝,不管百官是否需要守孝,沈青云总是要守三年的,如此,和娜木珠的婚事自然不了了之。
    便是婚约不变,也要先等三年。
    无法活着劝说皇帝,就拼上自己的性命,只为达成儿子的心愿?
    婧怡没有子女,因此无法理解沈贵妃,她只为自己的猜测感到震惊与荒谬。
    直到时过境迁,她身居高位多年,看尽人生百态,再回想起今日种种,才隐隐察觉到,当年的沈贵妃虽然秉性柔弱纯良,但在后宫生活多年,或许没有学来阴狠的手段,却早已看透了人心。
    她总说沈青云有不臣之心,是看清了他眼中隐藏的野心,想必也看清了婧怡眼中的罢。
    婧怡和沈青云本来就是一样的人,渴望权力、渴望上位,他们都会为了自己奋力一搏。
    她必定也看出了这二人之前的区别,所以才将事情交给婧怡来做,选择让狼一样的儿子沉睡一会。
    她也看透了皇帝对她的情意,不论出自占有还是真心,皇帝爱她,她也未尝不爱皇帝。爱之深责之切,正是因为真心交付的爱,才令她更加痛恨皇帝,最终用死亡给了无坚不摧的皇帝致命一击。
    两个人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又有谁比她更了解皇帝呢?
    真是一个温柔又决绝的女子。
    而眼下的婧怡自然猜不到这些,她唯一能想到的便是怎样躲避皇帝的雷霆之怒。
    方才的小太监因为传来贵妃的死讯,便被凌迟处死,如果让皇帝知晓或者以为,贵妃是要为儿子逃脱婚约而选择自戕。
    沈青云将死无葬身致死。
    婧怡皱着眉,脑中盘算着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然后有了一个大胆而疯狂的念头。
    她坐了下来,仔细思索着……太子、皇后、成国公、蒋氏、袁氏!
    晋王、沈贵妃、镇南侯顾家、文鼎候林家、镇国大将军宁家、沈家军、沈青云!
    婧怡最后想到了已几近崩溃的皇帝,是因为贵妃的骤然离世么?
    人终有一死,沈贵妃身体虚弱,皇帝应该早有了心理准备才是。
    还是忽然意识到,心爱的人是死于自己的无情与逼迫?
    天子的痛苦与愧疚,大概只能用鲜血来缓解……婧怡在这一刻决定,拼上自己和沈青云的身家性命,搏一把。
    当然,她还是要和沈青云义绝的,前提是,得有命活到义绝的那一日。
    ……
    她被叫去了春和宫。
    作为沈贵妃生前见的最后一个人,皇帝要见她。
    这本在婧怡的预料之中,她没想到的是,自己先被带到了刚刚布置好的灵堂前。
    传话的女官语声低沉:“皇上让您见娘娘最后一面。”顿了顿,忽然靠近婧怡,声如蚊蚋道,“贵妃娘娘是中毒而亡,用的是极阴损的药,临去前受了极大的罪。”
    婧怡惊讶地望向那眼生的女官,却见她伸出四根手指,并冲她微微点头。
    这是什么意思……她是沈青云的人?
    婧怡不动声色,只是微微眨了眨眼。
    那女官便继续道:“皇上见过娘娘遗体,又呕了一次血,春和宫的奴才,除崔姑姑还在御前回话,其让人统统被判了凌迟之刑。”
    皇上已经陷入疯魔了。
    婧怡跪到灵前,郑重地磕了三个头,再站起身来时,已面色镇定:“走罢。”
    “是,”那女官恭敬地应声,在婧怡走过她身边时,又低声说了一句,“请夫人尽量拖延时间,待四爷醒来,一切便无恙了。”
    婧怡没有说话,径直走了过去。
    皇上在春和宫的暖阁,就是方才婧怡和沈贵妃说话的地方,不过片刻功夫,却已物是人非。
    婧怡进去时,皇帝正半闭着眼睛靠在沈贵妃平日里坐的炕上,表情倒也没什么,只是面色几尽惨白,可见情况之糟糕。
    崔姑姑则跪在地下,正朝皇帝磕头,只听她语声缓慢而坚定,一字一顿地道:“奴婢知道的都已经说了,只想求您查出真凶,为娘娘报仇,”语毕,忽然高呼,“娘娘,奴婢来陪您!”一头撞到柱上,随即缓缓萎顿在地,双目圆睁,气绝而亡。
    这一幕不可谓不心惊,婧怡却顾不上这些。
    崔姑姑转身触柱的一瞬间,忽然抬眼看向她,对她眨了眨眼睛。
    这又是何意?
    来不及多做思考,皇帝阴冷的声音已经响起:“贵妃见的最后一个人就是你,你告诉朕,贵妃今日可有异常?”
    “是,”婧怡恭敬地回答,将方才筵席上发生的一切,包括皇后敬酒、众人对话、贵妃离场都细细说了一遍。
    皇上听后却是一声冷笑:“这些事方才那女官已说过一遍,听你们的意思,是皇后嫉妒贵妃,在酒中下毒,害死了贵妃?”
    “不,臣妾以为,皇后即便再痛恨贵妃娘娘,也不会在宫宴上动手……若是娘娘没有提前离场,直接在筵席上毒发,皇后岂非成了唯一凶手,不可辩驳?。”
    皇帝盯着婧怡:“那以你之见,凶手是谁?”
    婧怡跪到地上:“臣妾以为,凶手就是皇后娘娘,只是用了什么手段,臣妾实在想不出来。”
    皇帝沉默了。
    他已派人查过,筵席上的酒并没有问题,但如眼前女子所说,高氏的确最有嫌疑。
    先前的慢性毒药便是出自她手,后来又送密信与晋王,令其向生母发难,导致沈氏激动吐血,太医替沈氏看诊之后已有断言,沈氏寿数不过一年。
    如今却连这一年都没有了。
    高氏这毒妇,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说不定是买通了春和宫的下人给沈氏下毒,只是那些狗奴才如今全死了,死无对证。
    不论如何,高氏该死。
    皇帝眼中流露出了嗜血的光芒。
    “你说,”他的声音冷冷地、阴阴地,“贵妃有没有可能是自戕?”
    终于来了。
    “臣妾不知。”婧怡依旧垂着眼睛。
    “你随她回宫后,她没有同你说什么?”
    “娘娘同臣妾说了四爷与云英郡主的婚事,问臣妾如何打算。臣妾说想与四爷义绝,娘娘便说我同她一样,皆是苦命的女子,她不会为难臣妾,因此便允了臣妾的请求。”
    皇帝闻言,喃喃重复道:“苦命的女子?”看向婧怡,目光急切,“她可还有再说什么?”
    “有,”婧怡深吸一口气,开始模仿沈贵妃的语气瞎编,“娘娘说,臣妾遭人背叛,虽然命苦,却还能决定自己的未来。她却被人蒙在鼓里一辈子,以为的幸福美满原来皆是弥天大谎,她心仪之人乃是世上最无情之人。娘娘说,哀莫大于心死,她……”
    “她什么?”皇帝面部肌肉微微抽动,显然十分紧张。
    婧怡一咬牙,接着道:“娘娘说,她宁可二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砰!”一个茶盏飞来,在婧怡面前摔得粉碎,有几滴热水溅到婧怡脸上,火辣辣地痛。
    “你找死。”皇帝咬着牙,一字字地道。
    婧怡垂着头,一动不动,没有说话,也没有求饶。
    四周一时寂静,不知过了多久,皇帝的声音才又响起:“她还说了什么?”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虽然沈贵妃什么都没有说,但婧怡觉得,她的确是这样想的,或者,她想让皇上知道的就是这些。
    “退下罢,”良久,皇帝的声音慢慢响起,顿了顿,又道,“四郎进来。”
    婧怡这才吃惊地发现,沈青云竟然就站在暖阁门口,被四个黑衣人紧紧抓着胳膊,半点不能动弹。
    一双深沉的眸子却正紧紧盯着她,情绪如惊涛骇浪般汹涌而来。
    婧怡一惊……他来了多久,都听到了什么?
    她慢慢走过去,越过他,跨出暖阁。
    擦身而过的瞬间,她听见他沙哑的声音。
    婧怡以为他会向她道歉,或者骂她两句,却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说:“回家去。”
    她差点气笑了。
    第121章 暂避
    高皇后被废了。
    开明帝废黜高氏,史称“五日废后”,第一日罚没俸禄、第二日禁足永泰宫、第三日褫夺皇后金印、第四日迁居冷宫、第五日斟酒处死。
    钝刀割肉。
    而所列罪状,无一与贵妃之死相关。
    不过,皇帝在沈贵妃死后五日废后,不得不令人将两件事联想到一块,因此朝中早已议论纷纷,道高皇后就是谋害沈贵妃的凶手。
    而贵妃沈氏,追封为孝敬宪纯敏慧恭柔谨元皇后,以中宫之位入开明帝为自己所建永陵,帝后生同衾死同穴,永不分离。
    丧仪方面,皇帝亲临成服、制赋悼之,于陵前泣血哭绝三回;辍朝十五日,服缟素,日行三奠。内外大臣会集,服布素,朝夕哭灵七日,外省官员军民,服制与京师同。另自初丧至百日,忌丝竹、婚嫁等事。
    哀荣之盛,可见一斑。
    百官又对谨元皇后的封号提出异议,因为“元”之一字,即指天子原配。高氏虽然被废,却是先皇钦定今上的原配妻子,元皇后之号,怎么也落不到沈氏头上。
    皇上对此只是置之不理、一意孤行。
    自谨元皇后、废高皇后相继离世后,他的脾气变得相当乖戾暴躁,动不动就要大开杀戒,有那最初对封号提出异议的官员,皇帝二话没说,直接就赐了死。
    朝堂上下一时血雨腥风、人人自危。
    这些和婧怡却没有多大关系,因为她此刻并不在京城……那日自春和宫出来,她直接回了武英王府,结果还没来得及换身衣裳,便被凌波带着一队侍卫连夜送出了京城。
    “夫人,”凌波表情凝重,“四爷说了,京城不安全,您还是暂且避一避罢。”并不等婧怡回答,直接做了请的手势。
    原来沈青云的“回家去”是这个意思。
    婧怡没有多做矫情拒绝他的好意,上了凌波为她准备的马车。
    万万没料到,沈青云还有一记后招。
    凌波将她送到保定府一座庄子里,却并没有直接折返回京,而是带着那队侍卫留在了庄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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