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淑媛就凑到她耳边,悄声说了两句。
    婧怡吃惊地睁大眼睛,望向顾昭华。
    顾昭华粉面早飞红一片,急道:“好你个媛姐儿,敢取笑我!”
    江淑媛忙告饶,又跑到袁氏跟前拉了世子夫人,送她们上车,自己则同顾昭华坐了一辆,亲自陪进去了。
    袁氏摊手笑道:“咱们这位大表妹,性子真真和姑母一模一样,有她在,咱们倒轻松不少。”
    最后来得是陈锦如与陈婧绮,这是婧怡的娘家人,自然要亲自招待。
    只见两位盛装丽人相继下车,婧怡便忍不住细细打量二人,陈锦如还罢了,仍是一如既往的明艳动人、锋芒毕露。倒是婧绮,初初一见,婧怡几乎没有认出她来。
    只见她一件桃红绣四季锦缂丝褙子,配秋香色十二幅湘裙,环佩叮当、珠翠满头,妆容浓艳精致,神情端庄持重,只人消瘦得十分厉害。
    婧绮出阁之前便是弱质纤纤的美人,小小的瓜子脸清秀可人。如今仿佛瘦得过了度,两颊微陷,下巴尖削,虽依然美丽,却隐隐透出几分刻薄之态。
    从前是个高傲自矜的女孩子,如今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子精明、事故、凌厉。
    毫不夸张地说,与站在身边的陈锦如如出一辙。
    第68章 宴会
    婧怡和陈锦如、陈婧绮互相见过礼,便请陈锦如上了青骡小车,自己则同婧绮上了另一辆。
    婧绮是第一次来武英王府,也是头一遭见有人家过了二门还要坐车,难道这家府里真有这般幅员辽阔,走都走不完了?
    再看那拉车的青骡体态小巧,赶车的婆子相貌周正,都极有派头。撩开湘妃竹的车帘,里面更是小小一方锦绣天地……熏了淡淡苏合香、设着冰盆,座上铺湘妃竹垫,随意摆两个大红色绣事事如意迎枕,车壁上悬几个式样精巧的荷包,荷包下坠着金玉挂件儿。
    拿金玉器做随车的饰物,这个沈家竟当真如此财大气粗么!
    婧绮眼中一痛,不由细细打量起许久未见的堂妹来,眼睛在她发间金簪上停留良久,又转到莹光流转的东珠耳环,滑过那一身别致的衣裳,落到她的脚上。
    那鞋上停着两只蝴蝶,却并非绣在鞋面上的花样,而是白玉为翼,玛瑙为眼,细细金丝做了颤巍巍的触角,精美华丽异常。
    这些也罢了,穿得再华丽富贵,总是有价有市的东西,最最难得是她面色红润、神清气足,眼角眉梢自带着一股明媚,显然日子过得相当不错。
    便是今日之宴,都是为贺她夫君凯旋高升而设。
    她正看得入神,就见婧怡回过头来,笑道:“姐姐看什么?”
    婧绮呵呵笑了两声:“我看妹妹神色风流,面若春花,像是丰腴了不少……到底王府的水米养人,这才几日呀,就出落得如此明艳动人了!”
    “是么?”婧怡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脸,衣袖落下,露出手上戴着的玉镯来。
    婧绮的眼睛就定在了那镯子上,半晌才道:“妹夫对你可真好,姐姐在江府见多了好东西,这玉镯怕是世间再难有第二件了。”
    “是贵妃娘娘赏的,”婧怡放下手,流云似的衣袖便重新遮住了手腕,望着婧绮,淡笑道:“姐姐瞧着倒清减不少。”
    婧绮闻言神色一僵,半晌才提高声音道:“姑母管着家里的中馈,我既是媳妇又是侄女儿,哪里能叫她平白受累?总要搭把手的,”面露得色,“搭着搭着,家中之事倒有一半落到了我头上。这不,成日下忙得前脚跟直打后脑勺,”说着,掩嘴一笑,“哪有妹妹的好命儿,只管两手一摊、诸事不管的!”
    原先只爱甩冷脸、撂冷话的堂姐,如今也开始夹枪带棒、半讥半嘲地说话了。
    婧怡却并不与她针锋相对。
    她与江淑媛时常通信,早听说了婧绮在江家的处境。江淑媛压根看不上自己这个二嫂,言辞之间也多是幸灾乐祸之意。
    原来,那江临平是个不折不扣的风流浪荡子,但凡是荒唐无良的事儿,就没有他不会的。婧绮进门才几个月,陪嫁的丫鬟们睡了一个遍,还有两个已有了身子,其中之一就是在大相国寺与婧绮一道着道的侍画。
    如今侍画已抬了姨娘,颇得江临平宠爱。
    江淑媛当说笑话似的没完没了:“我知你与你那堂姐素来不睦,她如今嫁给我二哥,算是老天有眼、报应不爽……我二哥不仅成日下厮混在秦楼楚馆,还爱包戏子,玉荣班的小春杏你知不知道?我二哥前段为了他一掷千金,听说用得二嫂陪嫁银子。二嫂在三婶面前哭了个死去活来,三婶只不理会……又勾引坊间的小媳妇,人夫君不敢打上来,天天蹲在后门哭,二哥叫三叔揍了一顿,回来就拿二嫂出气,听说是打了……”
    想到此处,婧怡看了眼婧绮刷得雪白的脸……扑这样厚的粉,难道是为了遮掩什么?
    “前两日宫里赏下两瓶玫瑰香露,沐浴时滴上两滴,好闻得很;还有两瓶雪花芙蓉膏,睡前抹在脸上,对肌肤极好的,姐姐不若各带一瓶回去试试?”
    若是别的东西,婧绮或还会拒绝,但她千方百计讨丈夫的喜欢,对美颜之物正是求之不得。
    何况,她也再不是以前那只会端着架子吃暗亏陈府大姑娘,她如今软得下身段、舍得出面皮,什么都敢说敢做。
    因拉住婧怡的手,似乎早忘了二人之间嫌隙,亲亲热热地道:“还是妹妹想着我,”又语含酸意,“你如今是真攀上了高枝儿,这些小玩意库里百八十件的屯着也没甚意思,以后可得多想着姐姐我。”
    婧怡心下一哂,顿觉老大没意思,遂笑了笑,再不说话。
    几人到了蒋氏的松鹤堂,宾客们早在一处说话,见她们进来,长宁伯徐夫人就高声道:“正主儿总算来了!”望着婧怡直笑,“我们正说你,是个旺夫的贵命……你一进门,沈将军就又打胜仗又做都督的,如今可是皇上跟前的红人了!”
    这位长宁伯夫人也是京城地界的红人,出身不高,为人却极爽利厉害。丈夫是个色中饿鬼,成日下只扑在脂粉堆里,前头在江府观澜台救下江淑芳的就是他。屋里小妾扎堆,徐夫人却能收拾得妥妥当当……长宁伯有十几个小妾,通房丫头无数,子女却个个嫡出。
    这样凌厉一个人,偏生就舌灿莲花的本事,走到哪儿都有好人缘,人人都爱听她说话。
    这不,又夸起婧怡来了。
    蒋氏闻言笑得慈眉善目,目光自婧怡面上滑过,落到了婧绮身上:“这孩子我瞧着倒喜欢。”
    婧绮忙给蒋氏请安,满嘴的好话说个不停,把蒋氏逗得直乐,又有陈锦如、昌平侯袁夫人、寿安伯方夫人在一旁凑趣,一时间说得热闹异常。
    就把婧怡落在了一遍。
    丰阳郡主脸色微沉,忽然将手中茶盏重重一搁,青瓷碗与紫檀木茶几撞击,发出一声沉闷地“砰”。
    笑语声戛然而止,蒋氏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镇南侯世子夫人与女儿顾昭华对视一眼,暗暗摇头。多少年了,丰阳郡主行事还是如此嚣张跋扈……不是不会拐弯,是不屑为之、懒怠应付罢了。
    她温和地笑了笑,打破沉默道:“听说王府来了个极正宗的江南厨子,咱们大热天巴巴儿的来,可就是为了这一口。”
    徐夫人见机得快,立刻接口道:“是、是、是!这六安瓜片再好,我也不爱喝,免得撑了肚子耽误吃席,”笑嘻嘻望着蒋氏,“王妃,不若咱们早些开席?”
    蒋氏这才面色稍缓,说笑两句,起身领着众人往小花厅去。
    婧怡和袁氏便忙着张罗起来,请年长些的夫人们坐一处,少奶奶们坐一处,姑娘小姐们又另坐一处。
    早有绿袖前去传菜,须臾,一样样菜式流水样地端上来,众人尝过,皆赞不绝口。
    袁氏就笑道:“看着也没什么事了,四弟妹不若先去坐席,我在这里盯着就是。”
    婧怡是今日的正主儿,怎么可能叫帮忙的袁氏在这里,自己跑去吃喝?忙笑着推她去少奶奶们那席坐了,自己仍回来盯着上菜。
    却见绿袖急匆匆跑来,神色虽还镇定,额上却已细细密密出了一层汗。
    “夫人,”她把声音压得细细地,“厨房里出事了。”
    袁氏正和自己的娘家嫂嫂袁大奶奶说话,眼角瞟见婧怡快步离去,嘴角不由浮起一个轻柔的笑,为袁大奶奶夹了一筷子酱萝卜:“说是那江南大厨最擅长的菜,嫂嫂尝尝。”
    ……
    “石鱼死了,为什么会到现在才发现!”
    婧怡的脸色非常难看,这些石鱼花重金购来,是今日最上等的菜色之一。
    虽说夏季胃口不佳,筵席多备清淡小菜,但也总得荤素搭配才能成席。
    不然,庆功宴用全素的席面,要成什么样子?
    厨房的总管事妈妈是个四十出头的利落妇人,此刻却也是满头大汗,听见婧怡问,忙道:“这石鱼是宋管事一早送进来的,哪想到这么快就能死了……今日大宴,厨房里忙得乱成一锅粥,老奴等哪有功夫看什么鱼,直到这会子要做菜,才发现的,”一脸苦相,“石鱼一死,肉即化水,再难烹调。且宴上只有这一道菜是鱼,撤下实在有些不妥当……”
    婧怡皱眉:“哪个是宋管事?”
    那管事吗吗忙回:“就是外院管采买的宋管事。”
    “夫人,”绿袖面色微变,“是芝兰的爹。”
    那管事妈妈听了便道:“正是夫人屋里芝兰姑娘的老子,咱们府厨房的采买一向都是他。”
    到了此处,婧怡已彻底明白……这就是给自己挖了个坑,要叫她出一个大丑。
    如果自己撤了石鱼,定会有人问起今日筵席为何不用鱼,再顺藤摸瓜扯出石鱼的事情来。
    她目光微冷,盯着管事妈妈道:“外院送来食材,你们厨房的人不用清点查对么?”
    那妈妈脸色一僵,勉强笑道:“自然要对的……早上送来时大约是活的,只不大游得动。老奴以为无碍,宋管事又是芝兰姑娘的爹,不敢多为难,哪想到……”
    话中意思,厨房有疏漏,却是因顾着芝兰、确切说来,是顾着四房的面子有意放水,才会导致如今局面。
    说来说去,错处全在她。
    第69章 各自
    婧怡走进设宴的花厅,身后跟一溜儿丫鬟,手中各托一个白瓷四季花开大海碗。
    只见她走到众人面前,屈膝一福,道:“今日原本准备了新鲜的石鱼入汤,婧怡心急,想8亲自端来给大家尝尝,结果手一滑,全洒了……”说着,满面愧疚之色。
    众人见她裙角果有一片污渍,想来此话不假。
    在场的夫人少奶奶们哪个不是从小媳妇熬过来的?自然知晓其中艰辛,也曾大大小小犯过错处,多是想法子遮掩过去。
    哪有如她一般当着众人的面直接说出来的?
    就有人暗笑她不懂场合、不知遮羞,连弄脏的裙子都没有换一件,着实丢了王府脸面;也有人见她表情真挚、言辞诚恳,虽行事鲁莽、倒也不失真性情。
    还有人正憋着一肚子水,预备借石鱼的由头往她头上泼。见她自己个捅了出来,尽管悻悻,却也没了话说。
    长宁伯夫人最是长袖善舞,又颇喜欢婧怡直来直去的个性,当先打起了圆场:“石鱼固然珍贵,咱们也不是吃不起,今儿就图个热闹,谁还在乎那两口吃的不成!”
    方夫人掩口直笑:“就你这张嘴翻来覆去地只是伶俐话,也不知道方才是谁,为吃席面茶都不敢喝了!”
    众人都笑起来。
    袁大奶奶也插嘴道:“我倒真真儿想着那石鱼汤,又浓又鲜,实在好吃。”说着,露出垂涎三尺的表情。
    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婧怡这才示意丫鬟们上菜,一一揭开盖碗,口中道:“因此婧怡亲自下厨,也做了一道鱼汤,虽不及石鱼鲜美,总是我的心意,请夫人们不要嫌弃。”
    众人只闻到一阵清香,待看那碗内,不过两三块豆腐、四五个花菇、七八段小葱,却汤汁浓郁、汤色乳白,十分能入人眼。
    因婧怡说是亲手烹调,大家便都赏脸略尝了尝,就有人说:
    “有股子鱼的咸香味儿。”
    “怎尝着甜丝丝的?”
    又有那也擅厨艺地道:“平日做鱼汤,汤汁总微微泛黄,这一碗怎如此洁白清透?”
    婧怡面上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道:“是鱼头豆腐汤,鱼头虽不能吃,做汤是极好的。汤头快成时加了牛乳,这才汤色洁白,”再次屈膝行礼,道,“婧怡技拙,只想聊表歉意,求夫人们饶我这一回。”
    这一回,蒋氏总算赶在众夫人前头开了口,笑嗔道:“傻孩子,谁会怪你?夫人们都晓得了你的心意,快回去坐着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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