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前那么急匆匆的赶过去寻找那条断臂,其实并不单单只是想为师尊报断臂之仇。更多的是想确认那条断臂腕上,是否真的有舍生咒留下的印记。
    可惜他到底还是去晚了一步。
    断臂离开身体太久,已经变成了一截死物。既是死物,自然也就什么都不会留下了。
    在暮抚舟轻揉眉心、花灵月大喊大叫的同时,有一个年轻男子一直坐在墙角的椅子上,一动不动,一言不发,要不是一双眼睛偶尔还会转动一下,简直看不出他是一个活人。
    那双眼睛略微有些狭长,眼尾还微微上扬,眼珠子却是异常明亮。
    此时此刻,他坐在角落里,安静地望着暮扶舟和花灵月,就像一只潜伏在草丛中耐心等着猎物落入陷阱的狐狸。
    不是别人,正是夺舍了花蒙的昔日魔尊,旭尧。
    在花灵月又踹翻了一张椅子后,旭尧终于动了。
    这一动,眼中所有情绪也全都收了起来,转而换上一抹愧意,过去呵斥花灵月道:“二妹,你不要再这样无理取闹了,今天这事,本就是你不对。”
    一面说着,一面连连咳嗽,嘴角很快便有血丝渗出。
    看起来很是虚弱。
    暮抚舟不再揉眉心了,起身对他道:“这位公子,你身有顽疾未愈,且负伤在身,不宜动气。”
    旭尧道:“多谢暮先生关心,在下无妨。”说着,双手抱拳朝暮扶舟深深一礼,道:“倒是舍妹一再烦扰暮先生……在下实在深感不安。”
    说到这里,他面露不解,道:“我这舍妹平日里虽然骄纵了些,却也不是无理取闹之人,今天也不知怎么了,莫名其妙就说要找什么徒弟,还给我指了这么一个方向,我被她她缠的实在无法,只能带她过来了。”
    他面上的不解又换成了担忧,道:“暮先生,我与舍妹一母同胞,因此我二人自幼便感情极好,平日里她有什么开心的不开心的,都会跟我这个做哥哥的说,可我先前却从未听说她收过什么徒弟。暮先生,舍妹她……她会不会是撞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啊?”
    一面说着,一面很是担忧地望了眼花灵月。
    暮抚舟也望向花灵月,在看见花灵月暴躁地摔碎了他珍爱的缠枝莲纹瓶后,那张冷玉般无波的脸上,终于难得地泛起了一丝裂痕。
    他轻叹一声,道:“令妹这是……受刺激了!”
    他说着,视线落在了花灵月那条空荡荡的袖筒上,心中暗叹道:“要是这条手臂还在就好了。如此我便能确认眼前这位姑娘,到底是不是师尊了。”
    旭妖的视线也落在了花灵月那条断臂上。狭长的眸子一抹阴狠,飞逝而过。
    他这个便宜妹妹手臂断的,可真是太是时候了,回头若是有机会,他可得好好感谢感谢那对小夫妻俩才是。
    ……
    郁青是被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吵醒的,才一睁眼,巫九言便从地铺上一个打挺坐起。
    两人对外以夫妻相称,自然不好分睡两房。房内又只有一张床,于是巫九言便只能打地铺了。
    这会儿他胳膊扒着床沿,歪头朝郁青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道:“师尊早啊。”
    郁青也朝他笑道:“早啊。好久好久都没听见有人这么跟我打招呼啦。”
    巫九言道:“那我以后天天早上都这样跟师尊打招呼好不好?”
    郁青道:“好啊。”
    话才出口,忽觉哪里不对,还没等她品出哪里不对,就听院子里老胡头扯着嗓子喊道:“什么?先生要成亲了?还是跟昨天那个心狠手辣动不动就要扒人皮的恶毒丫头成亲?!”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冬至,今天加更~~祈祷明天能大雪飘飘飘飘飘飘飘~~~~
    第26章 经商天才:老三
    然后便是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的哐当声。
    紧接着又听老胡头道:“先生那么好一个人,怎么能让那么一个恶毒丫头给糟蹋了!那丫头心肠如此毒,万一以后再生下一个跟她一样坏的小毒物怎么办?不行不行,这事必须得阻止!”
    随即又有一个男子声音道:“肯定要阻止啊!先生是我们大家的先生,先生的亲事就是我们大家的亲事!我们整个衡水县城百姓都是先生家里人,只要咱家里所有人都不同意,先生这门亲事它就不能成!老胡头,来来来,这是请愿书,你快在上面摁个手印,我还要赶去下一家呢!”
    老胡头道:“好好好……哟,都有这么多手印啦?师姐,你也过来摁个手印……手多威力大!”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院子里又恢复了安静。屋内也是一团安静,郁青用力揉了揉眼睛,茫然地望着巫九言,喃喃道:“老四你快掐掐我,我感觉我好像还没醒……”
    巫九言便笑着在她手背上轻轻掐了下,郁青啊了一声,一下子从床上弹跳起来,险些没翻到地上去。
    巫九言忙伸手将人扶住,笑嘻嘻道:“老三这呆子,人间走一遭,都学会收拢人心了……呃,师尊,您怎么这么看我啊?我脸上有东西吗?”
    一面说着,一面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
    郁青斜睨着他,凉飕飕道:“老四你的关注点是不是放错地方了?难道不应该是放在老三要成亲这块上吗?”
    巫九言道:“师尊您先别急啊……”
    郁青急道:“我能不急吗!你们四个兄弟中就数老三最实心眼,这要是真落到花灵月手里了,那还不得被花灵月吃的骨头渣都不剩下一块啊!”
    她最纯良最乖巧的三徒弟竟然要娶一个坏丫头为妻!这怎么可以!
    却听巫九言道:“师尊,老三这事真不用我们操心,没听刚才那人说吗,整个衡水城百姓都是老三家人,有那么庞大一个亲友团横在中间,老三这门亲事就没法成。”
    他这么一说,郁青乱糟糟的思绪忽然就明晰了。
    是啊,有那么多人反对呢,联名请愿书都搬出来了。老三一向都是那种先为别人考虑最后再考虑自己的人。
    旋即又听巫九言道:“而且老三是什么性子,师尊您还不清楚吗?那么一块榆木疙瘩,你就是把个佳人剥光了送他怀里……呃,师尊,我的意思是说,老三就是现实中的柳下惠,绝对的坐怀不乱,他肯定对那姓花的姑娘没意思!这八成是个误会!”
    “误会?”
    巫九言道:“对,误会。”他挠了挠鼻尖,拧眉沉思道:“或许老三是把花灵月错认成师尊您了呢……”
    说到这里,他双掌一合用力一拍,道:“没错,老三这是误把花灵月错认成师尊您了!而且这一切还都是旭尧的手笔!”
    不待郁青表示不解,巫九言又道:“师尊您想啊,旭尧他会追魂术,而老三这砣榆木疙瘩又心眼实的找不到丁点孔,肯定不晓得遮掩身份,旭尧肯定知道他是谁了;而旭尧现在夺舍的这副**又天生带隐疾,所以他只能求助与老三这位素有圣手之称的神医了;出于保险考虑,所以旭尧就把花灵月拎来假扮师尊您了。”
    这个推理听起来非常合理,只是……
    郁青狐疑道:“为何是花灵月?”
    巫九言道:“因为花灵月身上沾染了舍生咒的气息啊。师尊您回想一下,您当时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不是就是花灵月?而且你们两个人当时应该都处在符阵中。”
    让他这么一说,郁青顿时豁然明朗了,颔首道:“没错!正是如此!”
    当初她才睁开眼,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花灵月那只踩在她胸口上的脚。而当时她身下压着的,正是原主留下的舍生咒符阵。
    巫九言道:“所以现在这件事情就很好解释啦:在衡水百姓心目中,老三可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如今身边却突然出现了一位女子,而且老三还对这女子特别好,落在他人眼里,可不就容易让人浮想联翩嘛!”
    顿了顿,他又冷笑道:“旭幺这个笨蛋也真是不长眼,天底下修士那么多,他七挑八选挑了上百年,偏就挑了一个病秧子……呃,师尊?师尊您怎么啦?”
    郁青心虚地抿了抿唇,道:“那个……老四,我饿了。”
    巫九言毫不怀疑,忙站起来道:“是我的疏忽。师尊您先洗漱,我去厨房看看早饭好了没。”
    说着推门出去。
    郁青手掌撑在脸盘边沿上,眼神复杂地盯着盆里那个人。
    盆中水倒映出来的,不是她曾经的脸,也不是原主花染儿的脸,而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这张脸的脸型依旧是完美的,但肤色暗沉,细眉长眼,鼻梁上还有零星几点黄褐色的小雀斑。
    勉强算得上是五官清楚的一张脸。这样一张脸放在人群中一点儿都不显眼,如果自己不主动现身的话,旭尧这个大魔头永远都别想找到她。
    只是……自己又能躲多久呢?
    老四不知那年那场神魔大战时她是怎样算计了旭尧,自然也就无法知晓她和旭尧之间的纠葛,所以老四只能看到旭尧利用花灵月冒充她,从而好让老三为其诊治顽疾。
    然而郁青知道,旭尧的算盘,绝非只有治病这一手,而是还有一手:他在利用花灵月逼她现身!
    让花灵月打着她的名号可着劲儿的糟蹋老三,糟蹋到她看不下去了,不忍心了,不得不站出来自爆身份。
    郁青恨恨的磨牙——这该死的旭尧,简直奸诈如狐!
    就在郁青恨恨磨牙的同时,奸诈如狐的昔日大魔头旭尧,正美滋滋地泡着天下第一神医为他特制的药浴。
    而神医暮抚舟则捧着一摞印着红手印的联名请愿书一阵莫名,待听完了来人的陈述后,那张冷玉般的脸上顿时升起一片绯红。
    连耳朵尖都变得红彤彤的。
    他将请愿书往桌上一放,难得地不悦道:“你们不要乱想,那位姑娘是我师尊,还请你们尊重她!”
    来人诧异,旋即惊喜,复又想到什么,刚刚裂开的嘴又嗖地合拢了,两边唇角几乎都快垂到了下巴上去。
    师恩不比生恩轻,甚至还有师恩大于天的说法,这还不如让先生娶了那位姑娘呢!至少媳妇还有被休的可能……
    来人垂头丧气的离开了。
    消息传到老胡头家时,郁青正在啃馒头,气得险些没被馒头噎死,饭也没心情吃了,对老胡头道:“老伯,我出去走走。”
    说着抬脚就要往外走,老胡头忙叼着个馒头拦住她道:“等等等等!你不能出去,万一你出去后跑了怎么办?”
    郁青:……
    还真把她当犯人关押起来啦?
    反倒是一旁的虞阿婆笑道:“阿青你甭理他,想去玩就去好了,咱们衡水城这段时间可热闹了 。”
    老胡头急道:“可是师姐,万一这丫头出去后跑了怎么办?”
    虞阿婆白了他一眼,道:“小凡啊,你怎么光长个子不长脑子啊?你也不想想,阿青为什么要来咱这衡水城?肯定是冲着先生来的呀,如今先生还没给她修好金丹呢,她怎么可能会跑嘛。阿青姑娘,姐姐说的对不对?”
    “……”望着面前这张满是沟渠的老人脸,郁青艰难道:“虞……姐姐!您说的非常对!”
    这哪里是痴傻嘛,人家看事情简直比很多很多人都更要通透!
    虞阿婆得意地瞥了老胡头一眼,然后语重心长地对他道:“小凡啊,你以后遇到事情要多动动脑子,人的脑子就跟铁一样,不用就容易生锈的,记住了吗?”
    老胡头忙乖巧点头道:“嗯嗯!小凡记住啦!谢谢师姐教诲!”面对郁青时又呲牙咧嘴老气横秋道:“小丫头你给我听好了,这普天之下能修复金丹的,就只有暮先生一人,你要是胆敢逃跑,你这金丹一辈子就只能在肚子里碎着了!”
    郁青:……
    这位才是真的痴傻!
    衡水城一年四季光是飞雪就占了三季,此时正处一年当中最冷的第二季飞雪季,脚下积雪都快尺把深了,头顶上方依旧还在白雪飘飘。
    一口气呵出去,眼前立马白茫茫一团。
    真正的泼水成冰。放眼望去,整个衡水城都披上了一层冰雕雪衣。
    然而天再冷也无法拦住那些迫不及待地要踏入衡水城的脚。
    这些人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除了求医者外,其中竟然还有不少商人模样的人,也有挎着药箱的大夫。
    此时那些商人正挑担拉车,急匆匆地往同一个方向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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