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眼底隐有悲凉一闪而逝。
    时至今日,她唯一的希望就是女儿能够过得好, 见四下无人, 她压低了声音:
    “烟儿, 听娘的, 不要再我身上浪费时间, 也不要再想法子救我, 你要记得照顾好妹妹, 是为娘对不住你们, 拖累了你们的名声,今后也不要再去招惹乔锦瑟和乔归晏。”
    “可......”可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妹妹因着虞归晏而折损了名誉,娘亲的事情又怎可能与虞归晏没有半分干系?分明此前京兆尹来乔府时还好好的, 爹爹也未曾要休了娘亲,可齐王世子来了府邸一趟,第二日一切都变了!
    林氏截断乔云烟的话:“没有可是!”眼见着退后的外头走了当值的官兵进来,林氏加快了语速,“烟儿,你且记着,只要你们姐妹俩乖巧些,老爷不会不顾你们。哪怕只是将你们姐妹当作攀附权贵的筹码,也断断不会不管你们。”
    她的时间不多了,哪怕知晓自己现在讲的,女儿不一定听得懂听得下,却还是只能一股脑地将她所知道的讲出来。
    “......好。”乔云烟低垂下眼睫,掩饰掉眼中的怨毒。
    **
    今夏约莫是个多事之秋,继前些时日林氏嫡子打伤公孙家嫡出公子后,天机山附近竟是出现了流匪,要知道皇家寺庙天机寺可是位于天机山,流匪为何会出现在天机山姑且不论,便说天机山出现了流匪就不亚于给了皇室一个耳刮子,而且派出去剿匪的将士还三番两次败在了流匪手上。朝堂之上,圣上大怒。
    当日朝后,贤王又亲自带了大夫上了公孙家为公孙公子医治,奇的是,昏迷多日的公孙公子虽还不能下床,但好在是醒转了,还隐有好转的迹象,大理寺卿阴沉多日的脸色也好了不少,于林氏公子一事上也稍稍松了口。
    贤王府那边喘了口气,刚得意的太子却是气得直接砸了东西:“这都能治好!”
    端午膳进殿的宫娥被太子狰狞的脸色惊得脸色一白,太子见了,直接夺过她手里的托盘给她扣了过去:“本宫让你治!”
    **
    过了一两日,圣上派去天机山剿匪的将士都折损在流匪手上之后,闻氏便接到了圣旨。圣旨言下之意,齐王世子聪敏通慧,又久居天机寺,想必对天机山熟悉,今特派齐王世子领一千精兵前去天机山剿匪。
    闻清潇接旨后,曹文抖了抖拂尘,笑着道:“圣上看重世子,这才让世子前去,相信世子定然不负圣意。”
    言罢,曹文向齐王、闻清潇、闻沉渊行了礼之后便离开了。
    闻沉渊看着曹文的背影,眉心褶皱越深,忍不住道:“圣上这是何意?明日便是赏春宴了,现在派大哥你去天机山剿匪!京中那般多人,怎地偏偏挑大哥!”
    齐王随之侧眸看了一眼圣旨,负手而立,并未言语。
    闻清潇修长的手指缓缓摩挲在玄色的圣旨上,垂眸沉思。
    不论圣上何意,圣意不可违为实,且因着事出突然,闻清潇尚且来不及有多余动作,当日便启程要去天机山。
    **
    同样,无论今夏多事与否,赏春宴一旦定下时日便不会变更。赏春宴这日是个大晴天,碧空万里,浩浩荡荡的车架随着玄色的雕龙纹车架驶入岭邑行宫。
    赏春宴设在位于皇城南侧的岭邑行宫,一共设三日。首日,朝臣随圣上入岭邑行宫,晚宴为接风洗尘宴所设;次日才是真真正正的赏春宴正头戏,赏春为名,斗春为真;第三日赏春宴临近尾声,由圣上亲自评选春主,赐予彩头。
    虞归晏对赏春斗春都没多大想法,若是可以,她甚至不想来这劳什子赏春宴。不得不来赏春宴,她只希望接下来三日都不会有顾玄镜与乔青澜接触的时候,能安安静静地度过,然后嫁给闻清潇,从此与顾玄镜再无干系。
    大秦最是重礼数不过,皇室车架之后是四大世族,而后才跟着朝臣及其女眷的车架。她虽是齐王世子定了亲的世子妃,但到底大礼未成,她还是跟在乔尚书女眷一行人中,如此一来,好在算是与顾玄镜拉开了距离。
    虞归晏胡思乱想间,知香凑近她:“小姐,到了。”
    虞归晏这才惊觉马车停了,外头的人撩开车帘,她搭在知香手上下了马车,转眼便对上了乔云烟与乔遥积。
    两人显然也刚下马车。乔遥积一直未曾开口,看见虞归晏也像没看见似的。倒是乔云烟看见虞归晏,搭在丫鬟手背的手微微一紧,而后朝着虞归晏浅浅一笑:“二姐姐。”
    说着,她走过来几步。
    知杏一直警惕地盯着乔云烟,见她走过来,下意识地朝前走了一步,挡在虞归晏身前。
    乔云烟注意到了,眼里笑意更深:“知杏这是作何?”
    虞归晏拉住了知杏,笑着道:“妹妹勿怪,知杏是个直性子。”
    此话与她初见乔云烟那日,乔云烟为乔遥积辩解的话毫无二致。
    乔云烟脸上的笑意微微僵硬,片刻之后,她道:“二姐姐,妹妹只是来问声好而已,既然二姐姐不喜,妹妹也不叨扰了。”
    而后,她向虞归晏盈盈一福身便牵着乔遥积远去了。
    虞归晏眼中神色不变,心里却自有思量,她虽看不出乔云烟要作何,可乔遥积因她而折损了声誉,林氏此刻又在牢狱之中,乔云烟怎可能对着她真的笑得出来?
    乔云烟走远后,虞归晏不再多想,也在宫娥的牵引下离开了,她再多在此处滞留些时辰,身后的车架便没得地方停下了。
    往前走了些时辰,她便瞧见了停在行宫内的数量车架。能驱车径直进入行宫的,除却当今圣上与太子外,也仅有得到特赐的四大世族了。四大世族惯用的马车纹饰不同,行宫内的车架,除却圣上与太子的,却仅有两种不同纹饰。
    魏王因着魏王妃身子不适推了赏春宴,圣上心里如何想不知,但面子是全了,当即便允了;闻氏重君臣之仪,车架想必是停在了行宫之外。那剩下的车架是哪两家的,显而易见。
    虞归晏经过顾氏特有的梵文滚云纹车架时,眼底神色一暗,步子不自觉地加快了。却听得身后不知是哪家女眷低声议论了起来:“这是镇南王殿下的车架?”
    又有女眷柔声道:“应当是,我听爹爹说镇南王殿下惯用的纹饰是梵文滚云纹,我瞧着这马车上的纹路挺像。能进行宫的人也就这么几位,魏王殿下与齐王世子所乘马车都不是这般模样,也就只剩下镇南王殿下与临安王殿下了。”
    “那我们今晚真可以看见镇南王殿下?”女眷声音隐有欣喜。
    “出息!”
    “我这不是好奇吗?姐姐难道便不好奇?”
    ......
    虞归晏越走越快,身后那两姐妹说了些什么,她已是听不见,好在一路上都没瞧见她不想看见的人。
    到了她这三日要落脚的院子里,打发走了宫娥,她便阖了门窗歇息去了。按理来说其实今日下午闺秀便要去明秀殿待上一个时辰,但其实不过是朝中闺秀们闲聊罢了,只是赏春宴这么些年流传下来,早已成了约定俗成。
    不过既然是约定俗成,虞归晏便也钻了个空子,偷懒未曾去。
    待得到了晚间的洗尘宴,她却是不得不去了。而所谓洗尘宴,不过是为镇南王与临安王接风洗尘。
    她去的时辰已是不早了,但因时辰未到,女眷大多都聚在偏厅闲聊着。
    朝中大臣的闺秀,虞归晏大多都不认得,她们本又聊得热火朝天,她悄无声息地进来了,也没人注意到,她便随意寻了个地界儿坐下。
    没曾想她刚坐下,不远处的人便开了口:“今年赏春宴缺席的人好多,魏王殿下与闻世子也来不了了。”
    闻言,本就聚集在那一块儿的闺秀便凑在了一起。有好奇却又胆小的闺秀怯怯地看了说话的人一眼,未曾开口;更大胆的便直接接了话头:“莫姐姐怎地知晓魏王殿下与闻世子不来赏春宴了?”
    本是微阖着眼假寐的虞归晏蓦然睁了眼,闻清潇没来赏春宴?
    下一刻,只听那姓莫的闺秀道:“我听爹爹说,魏王殿下是因着魏王妃身子不适,来不了;闻世子则是去天机山剿匪了。闻世子昨日才去,带着一行人,便是再快,真能剿了流匪,怎么也得明日才归了吧?怎地还来得及来赏春宴?”
    有闺秀惊诧:“流匪?前些时日我去天机寺上香时还未听说有流匪呢!怎地突然就生了流匪。”那闺秀似心有余悸,“还好我去得早,没遇上劳什子流匪!不过......天机山为何会突然生了流匪?”
    作者有话要说:  明晚凌晨(11月6日)的更新可能要推迟到当天下午或者晚上了(即,11月6日下午或者晚上了)。
    所以如果凌晨两点还没更新,那就是11月6日下午或晚上才更新了。
    勿等。
    第63章 答案呼之欲出
    “瞧凌姐姐这话问得, ”莫姓闺秀掩唇而笑, “难不成流匪出现还会挑时候?”
    这语气间已经俨然有几分挑衅的意思了, 本是低垂着头的虞归晏也忍不住抬了头去瞧说话的两人。姓莫的闺秀明艳动人, 姓凌的闺秀娇弱文雅。
    她仔细想了想, 莫姓与凌姓都不常见, 朝中更少。莫姓的重臣, 唯有一位——户部尚书, 莫行之;凌姓的重臣也唯有一位——工部尚书,凌徽明。若是所测无错, 这两位闺秀应当便是这两位重臣的嫡女了。
    户部尚书与工部尚书不对盘是出了名的,现如今竟是连带着子女都不对盘了?
    不等虞归晏多想,偏厅门外传来了嘈杂的喧闹声,随之而来的是一道端庄高雅的女声:“这都是在谈什么呢?这般开怀?”
    偏厅内的众人下意识地转头望去便瞧见太子妃与贤王妃相偕而来,方才说话的显然是太子妃萧氏。即便太子与贤王暗地里斗得你死我活, 可面子上的功夫总归是还要的, 太子妃与贤王妃互为妯娌, 一同来倒也实属正常。
    众人不敢再多看, 旋即便齐齐屈身行了礼, 虞归晏也随之屈身福礼。
    太子妃脸上笑意端庄:“都起身罢, 本宫与四弟妹也是闻得偏厅热闹, 特意来瞧瞧, 你们尽兴才是,若是因着我们而拘束了,岂非不妙?”太子妃浅笑着看向贤王妃, “四弟妹说呢?”
    贤王妃回以一个同样温婉柔和的笑:“皇嫂此言有理。”
    太子妃与贤王妃都发话了,诸位闺秀自然是谢了恩之后便起了身。但到底因着有太子妃与贤王妃在,偏厅内一时拘束了不少。
    虞归晏倒是不甚在意,随大众谢恩后便要又缩回角落中,尽管有些可笑,但于这场赏春宴而言,她的想法的确只有一个——风平浪静。
    那日顾玄镜从她闺房离开前那句话,她至今记忆犹新。
    ——“安乐,哪怕你会恨我,我也决不允许你嫁给闻清潇。”
    这些时日以来,顾玄镜迟迟没有动静,她并不觉得他是真的放弃了。只是按规矩,赏春宴之后,诸位藩王便要陆续离京,赏春宴会是最好的时机。
    但不等她退回角落,贤王妃的目光便有如实质般落在了她身上。有那么一瞬间,她险些以为贤王妃是知道了那日客香居中贤王看上她的事情。
    旋即,贤王妃开口了:“乔二姑娘来本宫这里吧。”
    此刻,偏厅内所有的目光都顺着贤王妃的目光落在了虞归晏身上。也是在此时,她们才发现,虞归晏竟然不知何时也进来了。
    方才谈论及齐王世子的莫含秀不由得微低了头,以手抵唇,面色有几分尴尬,她虽是倾慕于齐王世子,毕竟齐王世子君子端方如玉,京中又有哪位闺秀没曾肖想过齐王世子妃的位置?
    可如今齐王世子不日便要大婚,她莫含秀还不至于低.贱到与人做妾,但方才的言论被虞归晏听见了,到底有些许难堪,就如她很是急切着要倒贴一般,可她不过是感叹一句罢了。
    凌晚秋瞧见了,脸上未显,眉眼低垂间,眼底却是不由浮现出浅浅的讥讽之意。
    两人的各自心思,虞归晏并未看出来,她在疑惑贤王妃为何偏偏叫了她,分明贤王妃不可能知晓她曾经与贤王有过关系啊。只是贤王妃开都开口了,她也不能不反应,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多谢王妃赐座。”
    贤王妃笑着握住了虞归晏的手,拉着她坐下:“前些时日你磕伤了头,不过好在因祸得福,醒转了,可见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虞归晏可不信贤王妃只是拉过来夸夸她。不过显然太子妃也注意到了贤王妃的举动,暗含审视的目光也落在了虞归晏身上。
    太子妃似乎稍稍一愣,旋即,她的眸光闪了闪,笑道:“方才还在和四弟妹说起二姑娘呢,可不是有福气吗?这又刚好是赏春宴大好的时候,正好多出去走走。”
    太子妃与贤王妃一前一后说了虞归晏的好话,她立时成为了偏厅内的众所瞩目,被众多闺秀紧紧盯住。她只得掩饰了心底的闪躲,面上委婉笑着:“两位娘娘谬赞了,论福气,当属两位娘娘才是,娘娘们福星笼罩,怎是臣女可比拟?”
    太子妃脸上笑意更浓了:“四弟妹瞧瞧这话说得,本宫都忍不住欢喜了。”她拉住虞归晏的手,将手腕上的玉镯拨了过去,“就凭这句福星笼罩,本宫也是欢喜极了。本宫那里正巧有陛下赏下来的胭脂,是极适合二姑娘的,晚些时候本宫差人送过去。”
    太子妃都表示了,贤王妃自然不会没有表示,她也笑着赏赐了虞归晏一只珠串。偏厅内一时表面上和乐融融。早来了,只是却没被人注意的乔云烟与乔遥积自然也看见了这一幕,乔云烟低垂着下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之中。
    不过这份和乐并未持续多久便被来人打断了。乔青澜在宫娥的引路下缓步走进了偏厅,显然她已经是来得最晚的了。也许是顾及着需要面圣,她并未如同往常一般着白色衣衫,而是穿着一袭天蓝色裙衫。
    乔青澜的目光不着痕迹地自虞归晏身上扫过,很快,她的目光垂落下,向着偏厅内身份最高的太子妃与贤王妃请错:“臣女来迟,请两位娘娘降罪。”
    偏厅早在乔青澜进来时安静了两分。若论身份,以乔青澜乔氏旁支的身份在高门贵女如流的长安根本不够看,甚至都不配诸位贵女知晓。可十年前镇南王殿下、镇南王妃与乔青澜的事情,大秦谁人不知?
    当年有多少人嫉恨过乔青澜,现在只会有更多的人等着看乔青澜的好戏。
    太子妃与贤王妃脸上的笑意不变,眼里的笑意却也在乔青澜进来时淡了不少,毕竟没有一个正室会真正大度到喜欢自己夫君的其他女人。
    不过太子妃何等人?太子纨绔,东宫姬妾成群,到如今还未大乱,太子妃的功劳不可谓不大。不过须臾,她便笑着道:“起身罢,洗尘宴还未开始,你也算不得来迟。”
    贤王妃也应和了一句。
    虞归晏知道乔青澜深深看了她一眼,但她并不准备回应,毕竟她连顾玄镜都不打算报复回去,乔青澜又算什么呢?
    因着偏厅内多了不少人,言谈间也忌口了不少。好在时过不久,洗尘宴便开始了。这一次太子妃与贤王妃倒是没再拉着虞归晏,她喘了口气,到了启明殿,便默默坐到了乔尚书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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