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她堪称温柔的话语,裴岩的心气稍微顺了一些,轻轻“嗯”了一声。不管怎样,她对他的关心都是真的。
    “侯爷,你用手指头按一按。”周幼宁轻声说着,示意他看过来,“就像这样……”
    看她格外认真的模样,裴岩不自觉勾了勾唇角。
    然而看在周幼宁眼里,却是他不得其法。她有点急了,站起身,快步走到他身边,在太阳穴以及印堂穴处轻轻按了按:“就这样啊,是不是稍微缓解一些?没那么疼了?”
    当她柔软而有些冰凉的小手碰到自己的额头时,裴岩身体不自觉绷紧,他鼻端嗅到她身上传来的淡淡的幽香,“嗯”了一声,尽量自然道:“是好些了。”
    “那就好。”周幼宁明显松了一口气,她收回手,回到了自己座位上,以过来人的身份道,“我以前也常这样。刚到京城时,刚进裴家时,后来自己琢磨出了方法,就好些了。”
    听到她这句话,裴岩心里原本生出的一些旖旎情思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心疼。
    她刚进京时,寄人篱下,宋家待她怎样,从逼她替嫁一事就能看出一些端倪来。而她刚进裴家那会儿孤立无援,连身份都不能自证,心里有多难过,可想而知。
    裴岩沉声道:“你放心,以后不会再那样了。”
    说话间下人端了早餐过来。
    周幼宁回想着侯爷方才说的那句话,心里涌上淡淡的感动与庆幸。在身份明了之前,其实她已经想过了最坏的结果。没想到她幸运,遇上了裴家这样明事理的人家。最坏的结果没出现,现在已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
    .
    两人低头吃饭。
    可能因为少了一个人,这顿早饭结束的很早。
    略一收拾,周幼宁站起身,正欲告辞离去,却被裴岩叫住:“等一下。”
    周幼宁闻言立时驻足,回过头来诧异地看着他:“侯爷还有什么吩咐?”
    裴岩仍坐着,身形不动,静默了片刻后,他才道:“我今日休沐,无事可做。”
    周幼宁眨了眨眼,有些不解。她没说话,等他示下。
    “你去换身衣服鞋子。”裴岩淡淡地道,“今天天气不错,我带你出去骑马。”
    “啊?”周幼宁瞪大了眼睛,“侯爷要带我骑马?”
    “嗯。”裴岩挑眉,“怎么?你不愿意去?”
    “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周幼宁有点犯难,“主要是我不会啊……”
    先前她不愿意直接承认,现下侯爷帮了她大忙,她也不想再糊弄他,是以对他极为信赖,丝毫没有隐瞒。
    “正是因为你不会,所以才更要带你去骑马。”裴岩一脸正色,“你忘了那次在山道?如果你当时会骑马,直接从马上跳下来,或许也不会多出那些事端。”
    他说的有理有据,周幼宁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裴岩也不看她,他睫羽低垂,继续说道:“技多不压身,你是想待在府里浪费时光,还是出去学门技艺,全看你自己了。”
    他都这么说了,周幼宁如果还拒绝,那也太不识趣了。
    她对自己说,多学一个本事没坏处。难得侯爷今日有时间有兴致,那就客随主便吧。于是,她点了点头:“好,那我全听侯爷的。”
    “嗯。”裴岩这才点头,稍微露出了一些满意的神色。
    “那侯爷,我丑话说前头,你可千万别嫌我笨啊。”周幼宁笑道。
    裴岩板了脸,故作严肃:“真笨得学不会,那就不要吃晚饭了。”
    周幼宁一怔,继而轻笑出声。她也知道侯爷是在同她说笑,就故意道:“不能吃饭?这么严重?那没办法,只能努力学了。”她冲他福了福身:“那,我先回去了。”
    她一回到樨香院,就让凝翠帮忙找些方便行走的衣服:“还有上次侯爷让人做的那些方便走路的靴子呢?也找出来。啊呀,我还没试过……”
    凝翠一面帮忙找着,一面问:“好好的你怎么想起找那些了?”
    “找出来穿上去骑马啊。”周幼宁换上凝翠刚找出来的衣服,“侯爷方才说,他今日有空,要教我骑马。这机会不能错过。”
    凝翠将靴子递给她,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神情有些复杂:“侯爷要教你骑马?”
    “是啊,他是这么说的。”周幼宁低头换靴子,头也不抬。
    凝翠犹豫了一瞬,还是问:“侯爷为什么忽然提出要教你骑马?”
    她有些担心,会不会是因为宁宁说了什么暗示的话。
    听到这个问题,周幼宁手上动作一顿,思忖着回答:“我也不太清楚。侯爷期间提到过那次在山道我不会骑马没能及时跳下马背的事情……可能是因为这个缘故?”
    凝翠想了想,金光寺那天的细节,她后来有听宁宁提过,知道歹徒被制住后,又突然暴起,导致宁宁和侯爷从山道滚了下去。
    这么说的话,侯爷此举倒也不是毫无缘由,未必就是她担心的那样。她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那有可能。裴家很多人都会骑马,大小姐八岁的时候,就会了。你不会骑马,到底是有一些不方便。”
    不过将来宁宁回到江南嫁人,可能一辈子都生活在深宅大院,学不学骑马好像也没什么区别。但是看宁宁似是兴致不错,凝翠终究是把最后那句话给说出口,只是帮着宁宁绾了一个牢固方便的发髻:“那你好好学吧,趁着还没离开京城,多出去走走。以后啊,机会就少了。”
    “是呢。”周幼宁灿然一笑,“那我先去了。”
    她收拾停当后,坐上马车,跟着裴侯爷回京郊裴家马场去。
    到裴家的马场后,她下了马车。尽管之前已有过心理准备,但是看到这么大的马场,她仍是颇为震惊。
    蓝天白云,视野广阔,果真与高墙围起来的四方天空很不一样,人的心情立马就舒畅起来。
    “喜欢这儿?”裴岩在她身后问道。
    略一迟疑,周幼宁大力点头:“喜欢,很喜欢。”
    “瑶瑶也喜欢。”裴岩双手负后,目视前方,慢悠悠道,“她八岁学会骑马,人还没有马背高,也能骑得似模似样,连先帝都赞不绝口,甚至将这马场赐给了裴家。说是赐给裴家,其实就是赐给她的……”
    周幼宁听着双目圆睁,裴大小姐也不过才十二三岁,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脸,看上去一派天真烂漫的样子,竟然有这样的本事么?一时之间,她心内既震惊又敬佩。
    裴岩瞧她一眼,气定神闲:“你年纪是她那时的二倍,总不会连那会儿的她都不如吧?”
    周幼宁心说,那还真有可能。不过这种灭自己威风的话不太好这个时候说出口。于是她略微提高了声音:“我会努力的!”
    裴岩勾了勾唇角:“去吧,去选马吧。”
    “好的。”
    —— ——
    裴瑶被传召进宫一事,实属突然。在前往皇宫的途中,她一直在思索高太后忽然传唤她的原因。
    今上萧鄞生母早亡,由她姑母裴皇后抚养长大。后来裴皇后与端怀太子先后去世,先帝立继后,并没有从后宫妃嫔中选择,而是迎娶了高家女为皇后。
    先帝大婚后没几年,就驾崩了。萧鄞继位,他生母与养母皆已仙去,就尊先帝的第二任皇后高氏做了太后,是为高太后。
    高太后年轻守寡,不满二十岁的她比皇帝大不了几岁,既没生他,也没养他,但到底是顶了个嫡母的名头。本朝以孝治天下,是以尽管如此,皇帝仍对高太后甚是尊重。
    皇帝的态度在这里,其他人对高太后自然也不敢怠慢。
    高太后昨晚派了人到定北侯府传话,说想见一见裴大小姐。裴瑶心里莫名其妙,她跟高太后连面都没见过,高太后叫她做什么?尽管心里这么想着,但她还是一大早就从裴府出发,前往皇宫。
    进宫以后,小太监领着她径直去了高太后所住的宫殿。
    裴瑶还未进到内殿,就听到了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你不必担心,哀家自有办法。等她来了……”
    话说到这里就没了声音,裴瑶心知是领路的太监去回话打断了对话。
    过得片刻,那太监去而复返,含笑请她进去。
    裴瑶低头进去,躬身施礼。
    “快快免礼,坐下回话吧。”高太后笑道。
    裴瑶道了谢才小心坐下,眼角的余光暗暗打量着这位年轻的太后以及她身边的少女。
    高太后端详了一会儿,轻声道:“原来这就是裴家的大小姐,果然生的很有福气,脸多圆啊……”
    裴瑶闻言,嘴角不自觉一抽。她年纪尚小,脸上婴儿肥未褪,一张脸圆圆的。她嘴上不说,但心里对这一点颇为介意,没想到第一次见太后,就被对方直接点出来。然而对方是太后,她也不能发作,只能红着脸做懵懂状。
    偏生高太后又继续道:“庭萱,你说是不是?”
    高太后身旁坐着的那个清秀少女立刻接话:“是挺圆的。”说完掩唇而笑。
    裴瑶视线微移,看向这位粉衣少女。这少女看着也就十五六岁,瓜子脸大眼睛,颇有几分楚楚动人,唯一不足的是肤色微黑,涂了粉后白的有点不太自然。
    高太后笑道:“哀家听皇帝提起过你,说在他心里啊,你跟他亲妹妹差不多。你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皇帝是你亲人,那哀家自然也算你半个长辈。你如果有想吃的、想玩的,或是受了委屈,进宫跟哀家说也是一样的。”
    裴瑶回过味儿来,知道高太后这是在示好。她立时站起身,很受感动一般,笑嘻嘻的:“那可多谢太后啦。可惜我大哥管得严,我不能经常来打扰太后的。”
    “你大哥?”高太后忽的一笑,瞥了那个叫庭萱的少女一眼,似笑非笑,“你大哥也是关心你嘛,是不是啊,庭萱?”
    裴瑶注意到庭萱的脸颊腾地红了,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像是在脂粉上又涂了一层胭脂,倒比先时还好看一些。
    “太后!”庭萱嗔道。
    高太后“啧啧”两声:“害羞什么?难道哀家说的不对?难道之前对裴侯爷赞不绝口的不是你?”
    “太后,您别说了……”庭萱的脸更红了,她甚至顿足,小儿女情态十足,“我只是觉得他有君子之风罢了。”
    这语气,分明是关系极其亲近的人才会有的。
    果然,接下来裴瑶就听高太后介绍:“瑶瑶,你认得她吗?她是哀家的姨表妹妹,姓杜,闺名叫作庭萱,比你大了几岁,你叫她杜姐姐就行。她听说你会骑马射箭,又羡慕又佩服的,想时常到你们家向你讨教讨教。”
    裴瑶眨了眨眼,思绪急转。
    联系到方才提到大哥时,两人的古怪反应,她隐隐猜测这事儿可能和大哥有关。再结合这略微有些错乱的辈分,她心里差不多已经有了答案。
    这答案对她而言并不陌生。毕竟之前她还参与京中贵女聚会时,就时常有人主动跟她交好,但目的却是她兄长。
    裴瑶有些厌烦这种事情,仿佛她本人毫无优点,所存在的意义仅仅是兄长的妹妹而已。而且,她记得大哥说过,他心里有人。她觉得大哥心里那个人,应该不是这个当面议论她脸圆不圆的杜小姐。
    从高太后的角度,只看到裴瑶皱了眉,圆圆的脸上露出十分为难的神色来。高太后心里一沉,面上有几分不悦:“怎么了?”
    裴瑶小声道:“太后,这不行啊。”
    “怎么不行?”
    “太后是我的长辈,这位杜姑娘是太后的表妹,那我应该叫她杜姑姑,杜姨姨,怎么能叫杜姐姐呢?”裴瑶一脸认真。
    高太后一怔,与杜庭萱对视了一眼,立时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焦急。她轻咳一声:“瑶瑶,不是这么算的。你们年纪相仿,她只比你大了几岁,自然是姐妹相称,什么姑姑、姨姨的,不必再提了,听哀家的,就叫姐姐。”
    裴瑶仿佛根本没察觉到太后的不悦,有些固执地道:“可是,算辈分又不是算年纪。太后也只比我和皇上表哥大了几岁啊。”
    她刚提到皇帝,外面就有人高声道:“皇上驾到!”
    裴瑶眼睛一亮,立时站起身。
    皇帝萧鄞快步走入,冲太后施了一礼,闲闲说几句话后,就道:“瑶瑶,你出来一下,朕有些事要问你。”
    裴瑶应了一声,却没行动,只拿眼睛瞅着高太后。
    高太后心情烦躁,随便挥了挥手,任她离去。
    裴瑶刚随着皇帝走出太后所住的宫殿,就问:“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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