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只有纪氏一个人打理这些俗务,不出半月便忙得瘦了一大圈。
    秦耀心中愧疚,特意接了秦莞回家帮忙。再加上秦茉从旁协助,纪氏终于能喘口气了。
    别说,家里添人和往外送人的气氛就是不一样。
    府里一天比一天光鲜热闹,今日添了灯笼,明日挂起彩绸,后日新漆了栏杆窗棂,从上到下一派喜庆。
    迎亲的前一日,秦耀抬着胭脂水粉到宋家催婚。
    宋丹青红着脸接了脂粉,轻声允诺明日必盛妆等他来接。
    看着小娘子红扑扑的俏脸,秦耀真是一天都不想等了。
    终于到了八月初八。
    秦莞亲手帮长兄穿上大红喜服,秦茉系上红花,秦薇递上喜鞋,姐妹三个笑嘻嘻地讨了红包,一起把兄长送出门。
    三位礼官、五个男傧相早就在外面等着了,秦耀一露面便被众人起着哄推上马。
    二十几匹骏马全部选的枣红色,皆是宽头方额,长耳圆目,一个个精精神神,喜喜庆庆。
    侯府娶亲,就算不特意摆阔,那气派也是寻常人家不能比的。
    迎亲的队伍从郑门这头一直拉到了州桥边上,足足占满了整条西大街。宋家宅子便在街边的府衙内。
    宋府尹半生清廉,在京中连套私宅都没有,始终带着妻儿住在汴京府衙。
    父母官嫁女,百姓纷纷前来恭贺,将衙门堵得水泄不通。
    妇人们你推我挤,纷纷伸长脖子去瞧新郎官。边看还边议论,且嗓门极大。
    “瞧见了瞧见了,就是系着红绸的那个!”
    “哟,不是说宋大姑娘嫁了个木头么,这木头生得还挺俊!”
    “人家可是侯府公子,还是个能文能武的指挥使呢!”
    “难怪呢,这气派,这风度,只叹老娘没晚生二十年,不然非得嫁他不可!”
    “去你的吧,不要脸的老虔婆!”
    “……”
    众人嘻嘻哈哈一通笑。
    恁是秦耀性子再沉稳,也不由脸上发烧。
    秦修极会做人,先是婶子大娘一通叫,又极为大方地撒下许多喜钱,哄得妇人们喜笑颜开,高高兴兴地让开了路。
    宋大娘子对女婿满意,亲朋们也没多做阻拦,秦耀顺顺利利地把新妇接上了轿。
    去时走的是西大街,回来时便沿着御街往北,再往西,拐入梁门大街,从梁门往南到郑门,最后回到定远侯府。
    这样便是沿着日头东升西落的规律画了一个完美的圆。期盼一对新人圆圆满满,不走回头路。
    伴着一阵噼哩啪啦的鞭炮声,队伍来到了大门口。
    宋丹青的脚还没沾地,便被秦耀抱下了轿。
    火盆、水洼皆由他一一迈过,宋丹青只管安安稳稳地窝在他怀里。
    路旁不少人围观,郎君们拍手起哄,娘子们无不羡慕。
    宋丹青心内感动,就着衣袖的遮挡悄悄地握了握秦耀的手。
    秦耀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勿怕。”
    宋丹青当真就什么都不怕了。
    侯府大开中门,礼官高声唱诺:“新妇到,撒谷豆,丰衣足食,大吉大利喽!”
    语毕,便有数名小厮喜气洋洋地冲出来,抓着五谷杂豆往地上撒。
    宋丹青一手执着团扇,一手搭在秦耀腕间,稳稳当当地踩在豆子上。从始至终发间的步摇,裙上的环佩都没乱了节奏。
    众人拿眼瞅着,无不赞一声“妇容甚佳”。
    进了正堂,定远侯坐在上首,难得穿了件鲜亮的衣裳,眼中满是笑意。秦昌、秦晏两兄弟坐于次位,同样笑容满面。
    纪氏代行母责,将红绸系的同心结送入新人手中。
    秦耀和宋丹青一人握着一头,双双拜了天地、祖宗、父辈,之后便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新房。
    入洞房后才是夫妻交拜。
    新妇先拜,新郎还礼,新郎再拜,新妇还礼,最后是夫妻同拜。意味着从今往后勠力同心,甘苦与共。
    三拜之后,礼官又唱:“进洞房,喜气扬,欢欢喜喜来撒帐!”
    秦耀撩起衣摆,干脆利落地坐到了床上。
    宋丹青垂着头,将脸藏在团扇之后,不肯动。
    礼官想来见惯了此等情景,笑盈盈道:“新郎官,您瞧大娘子害羞了,还不把她扶上床去!”
    众人一阵哄笑,那些未嫁的小娘子们禁不住红了脸。
    宋丹青的脸红得最厉害。
    正羞得不行,便见秦耀大大方方牵住了她的手,不等她反应过来就拉着她坐到了床上。
    周遭的郎君娘子们又是一通笑。
    礼官再唱:“女向左,男向右,金银五果来相送——多子多福喽!”一边唱一边从金银盘里抓着金银钱、五色果往床上撒。
    秦耀记得纪氏的嘱咐,适时兜起衣袍去接果子。宋丹青虽没表示得这么明显,却也稍稍侧了侧身,期待着多一些果子落到裙摆上。
    接得越多,越能代表多子多福。
    这便是撒帐之礼。
    秦茉看着兄嫂的模样,不由清清脆脆地笑起来:“大哥哥,够多了,快别接了,当心把我大嫂嫂累着!”
    带着颜色的俏皮话,说得秦耀扬起唇,宋丹青红了脸。
    秦莞不轻不重地拍了秦茉一巴掌,“快别胡说,小心嫂嫂明日把你赶出去!”
    秦茉假装吓到了,笑嘻嘻地朝宋丹青赔不是。
    宋丹青不记她的仇,却是稍稍挪开团扇,狠狠地瞪了秦莞一眼。
    秦莞笑得更开。今日兄长成婚,娶的是她最好的姐妹,她打心眼里高兴。
    接下来便是合髻、却扇、灭烛,中间还有个闹洞房。
    闹到一半,钱嬷嬷突然出现,悄悄地把秦莞叫了出去,说是秦薇那边有了动静。
    秦莞这才发现,秦薇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出了洞房,明明刚才还跟着他们一起讨喜钱。
    钱嬷嬷低声道:“四姑爷在前边饮酒,四姑娘谎称身子不适,要到徐小娘院中歇息。姑娘安排的人暗中跟着,发现她确实进了小娘的院子,只是很快又扮成小丫鬟的模样出去了。”
    “去了哪儿?”
    “南巷深处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子。姑娘别急,咱们的人已经跟过去了,很快就能有信儿。”
    钱嬷嬷犹豫了一下,又道:“若四姑娘当真与人幽会……是捉,还是放?”
    秦莞第一反应是捉。
    但是,她冷静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今天是大哥哥和丹青姐姐的好日子,不能让他们搅和了。叫咱们的人好好盯着,务必弄清楚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钱嬷嬷恭敬地应下。
    自从飞云出事后,钱嬷嬷就像特意弥补她的过失似的,办事更加卖力。
    秦莞本着用人不疑的心思,依旧把那些要紧的事交给她做。不仅钱嬷嬷大为感动,其余人看在眼里,对秦莞更加忠心。
    这天晚上,秦莞留在了一方居,几乎一宿没睡,默默地等着外边的消息。
    侯府热闹了一夜,宾客们进进出出,丫鬟小厮跑来跑去,直到四更天还能听到墙外的车马声。
    当真是个混水摸鱼、乔装幽会的好机会。
    天蒙蒙亮,钱嬷嬷终于再次传来消息。
    与秦薇幽会的人果真是魏如安——这个消息并没有让秦莞惊讶,同时也打消了她对姐妹情分的最后一丝期待。
    第二个消息比前一个更重要——这些天秦薇之所以会这么安分,原来是因为魏如安自从和秦萱定亲后就拒绝再和她见面。
    不知道这次秦薇用了什么法子,终于把魏如安约了出来。只是没想到,他之所以答应过来,是为了要和她做个了断。
    秦薇早就对他情根深种,怎会同意?结果自然是没谈拢,两个人不欢而散。
    魏如安气极败坏地离开了,秦薇则是匆匆回了侯府。
    说到后面,钱嬷嬷的脸色有些古怪,“四姑娘说她有了身孕,是……二姑爷,不,是魏进士的。”
    “这么快?”秦莞失声道。
    钱嬷嬷一愣,“姑娘这是何意?”
    秦莞自知失言,掩饰般说道:“我的意思是,算起来他们已经有三四个月没见面了,秦薇怎么会有两个月的身孕?”
    “是四姑娘自己说的,刚好两个月。当时她同魏进士起了争执,是以并未压低声音,咱们的人听得一清二楚——就是不知道四姑娘是真有了,还是拿话诓魏进士。”
    说到这里,钱嬷嬷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姐夫跟小姨子……这样的丑事若是传出去,侯府的脸面往哪儿搁?
    秦莞同样想到这一点,不自觉地皱起眉。
    不管是不是真的,既然秦薇会拿身孕说事,至少证明她在两个月前同魏如安亲近过,自然的人却没有发现。
    此外,还有一件事让她十分在意,倘若魏如安真和秦薇断了,那么她寻找仇人的线索很有可能也就断了。
    这个消息无疑提醒了秦莞,不能再守株待兔,也顾不上是不是会打草惊蛇,必须想个办法引蛇出洞,主动出击。
    ***
    秦莞打算布一个局。
    她把飞云叫到了一方居。
    时隔一年再次相见,主仆二人的心情都有些复杂。尤其是秦莞。
    从前她把飞云当成亲人,知道她被萧氏利用后,秦莞心里的难过远远多于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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