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到深秋,短短半载,就足以让顾琢斋不可自拔了么?那她和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岁月又算什么?!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怎能轻易用时间长短来衡量?
    顾琢斋叹了口气,“这和我认识她多久没有关系。”
    白婉宁悄悄捏紧宽袍大袖下她本想送给顾琢斋的荷包,只觉得自己像个笑话。心里的悲意如潮水般一波波涌来,她红着眼睛望向顾琢斋。
    “那这些年,你与我……又算什么?”
    她晓得顾琢斋一直在揣着明白装糊涂,以前她不点破,是因为她觉得没有这个必要,顾琢斋不会去主动结交别的女子,别的女子也不会看上一无所有的他。
    她以为她与他结成良缘,是十拿九稳,不过早晚的事情。
    顾琢斋知道他说他从未敢做过肖想,白婉宁是不会信的。他也知道自己曾经的软弱和顺从,给了白婉宁怎样无谓的希望。
    可那个时候他的人生太黑暗、太孤寂,有人对他好,他实在无法舍弃那一点温暖。
    “是我对不起你。”他惭愧不已。
    他什么都可以给白婉宁,就是爱情不可以。
    他不想给,也给不了。
    白婉宁脑海里一片茫然,再记不得要同他说什么。
    “你走吧。”她木然地摆摆手。
    顾琢斋担忧地瞧她一眼,本欲出言相劝,又怕自己的话反而会更刺激她。他起身退出茶室,白婉宁一直坐在茶几前,一动不动。
    “顾公子,你们这么快就说完啦?”玉溆守在门口,见他这么快就从茶室出来,好奇地凑了过来,待看见他严肃的脸色,当即住了口。
    顾琢斋拉上茶室的门,犹疑片刻,轻声向玉溆叮嘱道:“照顾好你家小姐。”
    玉溆生出丝不好的感觉,还未来得及细问,便听得里间传来细瓷落地清脆的碎裂声。她吓了一跳,再顾不得许多,拉开房门便冲了进去。
    顾琢斋唯恐白婉宁一时糊涂做出什么傻事,跟着就要赶进去,却见到白婉宁坐在茶案前,满眼含泪地盯着他,眼神亮得让人惊心。
    他从未想过会在婉宁这样一个温婉柔顺的女子眼中,看到这样绝然的哀戚与恨意。
    他站在门口,不知道自己到底应不应该进去。
    顾琢斋眼里的迟疑彻底击溃了白婉宁,她再忍不了心里汹涌的悲哀,痛哭出声。
    玉溆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顾琢斋默默叹息一声,选择了转身离去。
    中秋佳节,茶楼里皆是携家带口来此玩月的清雅客人。顾琢斋听着耳边的欢声笑语,心里憋闷得就同整个人沉在了水里一般。
    他若没有那般懦弱,白婉宁今天也不会这般伤心。他若没有接受这些年她的好意,她也不会误会自己对她有情。
    纵然他从未对白婉宁动过心,但从白婉宁的立场来看,他确是负心无疑。
    归根结底,万般皆是他的不是。
    白婉宁哭得吓人,玉溆抱着她,待等到她眼泪略略止住,方敢问道:“小姐,你和顾公子吵架了吗?”
    白婉宁无力地倚在玉溆身上,听到她这般问,眼睛一眨,眼泪又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万念俱灰,不外如是。
    她觉得自己失去的,不止是顾琢斋的爱情,还有她下半生的依靠。
    她从未想过和除顾琢斋以外的别人度过余生,顾琢斋不愿娶她,那她会和别的女子一样,凤冠霞帔嫁到别人家,在被掀开盖头的时候才知道要和自己度过接下来漫长人生的人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么?
    白婉宁绝望想着,不禁打了个冷颤。
    第52章
    南煌化成原形,趴在集芳堂的凉亭上甩着尾巴看天上的圆圆的明月,心下惬意至极。院门被摔得“砰”的一声巨响,他猝不及防地被吓得炸毛。
    平静的氛围骤然打破,他不满回头,对回来的明若柳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
    明若柳这夜诸事不顺,脸上的表情自然十分低落。
    南煌跃下地,弓起身子抻了和懒腰,凑上前蹭了蹭明若柳的腿。
    “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泛漪呢?”
    “她和程安亭一起。”明若柳没精打采地回答,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南煌跳到她膝上,明若柳抱住他,沉默地给他顺毛。
    她半天不说话,南煌眯着眼,舒服地打个呵欠,问道:“怎么不高兴?”
    明若柳抚摸着他顺滑毛发的手一顿,委屈抱怨道:“刚刚我去找顾琢斋,他对我爱答不理的,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毛病。”
    想起顾琢斋今夜疲惫疏离的态度,明若柳心里腾起一阵烦躁,她抓住南煌的两只前爪,将他从膝上提了起来。
    “你告诉我,他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南煌甚烦她这腻腻歪歪的举动,他挣扎跳下地,化成人形,嫌弃地掸掸衣角,撇嘴道:“我又不是他,我怎能晓得他在想什么?”
    明若柳想和他倾诉的心情瞬间化为乌有。
    臭男人都是一个样!
    她气愤起身,径直回房生闷气去了。
    南煌对她的脾气早就见怪不怪,也懒得去管她和顾琢斋之间的琐碎闲事。
    猫越晚越精神,月上中天,南煌双眼炯炯,打算出去溜达溜达,才变成猫跳到墙头,就见到程家的马车驶进了集芳堂后的小巷。
    他起了几分好奇的心思,便轻巧溜到了墙檐的一处暗影下,藏在一丛青绿的墙头草里。
    程安亭先下马车,回身带笑伸出了手。泛漪掀起帘子,见程安亭如此体贴,脸上不由一热。她羞涩搭上程安亭的手,由他扶着自己下了马车。
    “多谢。”她轻声向程安亭道谢,眼角眉梢皆是温柔甜蜜的笑意。
    躲在高处的南煌不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反正他从没见泛漪对他这样笑过。
    程安亭被她的笑勾走魂,一时竟忘了松手。泛漪轻轻地抽了抽手,白净的脸红得如涂了一层厚厚的胭脂。
    程安亭如梦方醒,连忙放开了手。手里还留着柔软细腻的触觉,他悄悄搓了搓指腹,脸上的笑更是明朗。
    泛漪被他毫不遮掩的眼神看得更是羞怯。
    “我进去了,多谢你送我回来。”她心跳如雷地向他道谢,走上后门的台阶,只想快点逃进门。
    程安亭看着她有些慌乱的动作,唇边的笑意越漾越深。
    他转身从马车里拿出两人在街市上买的花灯,“泛漪姑娘,你忘了这个。”
    泛漪不敢直视程安亭明亮炽烈的眼睛,她从他手里接过灯,程安亭却握着灯不放手。她迟疑抬眸,见程安亭在颇有深意地望着自己,脸更热了。
    程安亭悠然吟道:“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优哉游哉,辗转反侧。”
    泛漪同明若柳一样,所有的字都是从话本子里认得的。若说明若柳化成人的几百年里好歹还读过些有的没有的闲书,她可就是道行浅薄,于诗词一道全然不通。
    “我……我不懂这些。”她声若蚊蚋,脸红得滴血。
    程安亭一愣,觉得她这含羞带怯模样更是可爱。
    既然她不懂,他便不和她绕弯子了。
    “那我说我喜欢你,你能懂么?”他直截了当地问。
    泛漪不妨他说得如此直白,她遽然抬头看向他,清丽的眸子睁得大大的,似是没有听清楚他刚才说的话。
    程安亭大胆地握住泛漪拿着花灯的手,低下头在她耳边轻轻问道:“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程安亭的气息扑上耳畔,泛漪仿佛被烫到一般,无措地微微偏开了头。程安亭看着她如玉般小巧白净的耳垂染上血色,从容笑了。
    程安亭的手温热而宽大,泛漪只觉得有一粒火种在她心里燃起燎原大火,让她面红耳赤,头昏脑热。
    她已完全忘了自己是一只妖。
    她轻轻点头,不自觉绽出了一个甜蜜婉转的笑。
    程安亭心满意足,他握紧泛漪的手,笑容更是意气飞扬。
    底下的两人你侬我侬,柔情蜜意,南煌趴在墙头,忽而起了捉弄的心思。他喵的叫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传进泛漪的耳朵里。
    程安亭不晓得这是南煌在叫,泛漪却知道。她遽然惊醒,抬头循声望去,看到南煌在夜色里闪着荧光的双眸,从轻飘飘的云端乍然摔落到地上。
    羞死人了!
    “我先回去了!”她红着脸抽回手,不等程安亭再挽留,就跑进了集芳堂。
    程安亭只当她是害羞,并不没做他想。他笑着在紧闭的门前站了好一会儿,方钻进马车回程家。
    明若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隐约听到泛漪房间传来的开门关门声,心头更是烦乱。
    泛漪这不经世事的小白莲,莫不是真的一头栽了进去?人妖殊途,相恋必遭天谴,她这样一个惨烈的例子摆在眼前,她就一点儿都不怕么?
    当年她被桃木剑插进心口时,差点儿就魂飞魄散化为一团飞灰,泛漪的修为比那时的她不知要浅薄多少,她当真不怕死?
    明若柳烦躁想着,干脆披衣出门,也不顾是不是三更半夜,敲响了泛漪的门。
    “来了!”泛漪轻快答应一声,赶过来拉开了房门。
    泛漪笑容满面,春情无限,明若柳一眼就明白她和程安亭已经挑破了那层窗户纸。
    “才回来?”她意味深长地问。
    泛漪脸面一红,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明若柳打量地看她一眼,放低声音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你是妖?”
    泛漪一愣,脸上的笑意刹那消失无踪。
    “我不知道。你呢?”她无措地反问明若柳。
    明若柳是会选择告诉顾琢斋真相,还是会选择隐瞒?
    明若柳岂止只有她是妖这一件事要告诉顾琢斋,顾琢斋要是知道他是江焕的转世,而江焕曾与她又有一段铭心刻骨的旧情,还不知会如何做想。
    在见过银梦的下场之后,她不得不考虑更多。
    她活了几百年,与人痴缠的妖也见了不少。发现枕边人是妖,有被吓得失心疯的,有薄情寡义一走了之的,再狠毒些,直接害命的也不是没有。
    虽然她不觉得顾琢斋会手起刀落地砍掉她的脑袋,但他读书读得心眼那么实,怕是无法承受这样惊骇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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