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房吓了一跳,惶恐地跪地请罪,生怕是自己睡的太熟,漏了萧大人的敲门声。
    萧昌呈面色上没有一丝怒气, 反而和颜悦色地说道:“殿下起了么?”
    “奴才这就去瞧瞧, 萧大人稍后。”
    门房一咕噜爬起来,匆匆往内。庭而去。
    此刻颜黎刚洗漱完毕, 坐在桌旁用早膳,听得下人的通传,料想是萧昌呈连夜查清楚了窦老夫人所说的那桩案子,过来禀报顺便请罪来了。
    其实那桩案子并没有什么可查之处,证据确凿,就是萧五爷之子仗势欺人。
    “叫他进来。”太子垂眸思索了片刻,挥挥手道。
    做足了万全准备的萧昌呈自信地跨步走入,见了太子先是行礼,随后口呼自己有罪,请求太子处置。
    太子低头吃了一口粥,萧昌呈平日里爱在他面前端些架子,却在昨日他夫人闹上一场后,一夜之间便学乖了,可见的确是个聪明人,如果没有料错,接下来该痛骂那罪魁祸首自家侄儿一通,且大义灭亲,要斩了那个小儿以正法纪。
    “萧大人请起,你何罪之有啊?”
    萧昌呈这才站起来,酝酿了一肚子慷慨之语还没有说出口,太子的近卫突然走进来,俯下身子对太子耳语了几句。
    再次抬起头来,太子看向萧昌呈的眼里多出几丝道不明的意味。
    萧昌呈不知发生了何事,有些忐忑地问了一句:“殿下?可是发生了什么急情?”
    颜黎站起来,由身后的婢女为其穿上了防寒的大氅后,转身往外走去。
    随着太子一句冷淡的:“随吾同去。”
    萧昌呈心底涌起不好的预感,他在官场沉浮多年,向来是万分谨慎,太子殿下身体孱弱,又不受拥戴,回想这几年,确实在殿下面前多有失仪。昨夜他苦思了许久,才想明白如今太子羽翼丰满,他需小心。
    晨光终于出来了,这几日天气渐好,雨水也终于止住了。工部尚书已经率领大量民工,奔赴被泥石堵塞的官道,进言道只需要月余的时间,就能打通一条可供进出的小道。可惜主道已经毁了,日后还需重新修缮。
    颜若栩披着件镶嵌白羽的大氅在院子里晒太阳,昨夜梦魇之后便一直心不安,好不容易在院子里眯了一会眼睛,忽而觉得眼前一暗。
    坠儿过来低声道:“公主,那群盛州人入城了。”
    颜若栩记得,那伙人寄居在城外的寺庙之中,舅母魏夫人一直和他们有往来,这是舅母终于舍得出手了么?
    “昨夜城外有间寺庙起了火,衙门里派了人去查,寄居在那的盛州人哭着说有人要杀人灭口,这把火是有人故意放的,就是为了堵他们的口,前去查看灾情的官员便将人带回了衙门。”
    坠儿说完了又道,“今日去城外亲自查看情况的人,是大理寺少卿苏全安。”
    初上任就能撞上两件大案子,看来这姓苏的官员,运气也佳到了极致。
    颜若栩心里知道,这会儿萧氏是轻易脱不了身了。
    果然到了午后便传来了消息,大理寺正在严查这桩纵火案,顺便受理了盛州人状告田地被霸占的案子,太子殿下亲自看了状纸,而后将萧昌呈叫到了太子府中,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总之出来之时,那萧大人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京城中的空气愈来愈冷,盛州人的那一纸诉状,使近日十分活跃的萧氏朋党忽然缩起了尾巴。
    在满城的肃穆与压抑之下,边城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有一批粮草辎重从胡人的地界出发,经过一条密道送入了边城,几乎山穷水尽的城中,终于靠着这一批粮缓过气来。
    就快要入冬了,狄人的草原遭遇了蝗灾,至少在冬季过去以前,他们已经没有力量和大燕相斗。
    颜若栩已经好几日没有收到从边境而来的书信了,往常那信来的频繁,是从不会间隔如此之久的,况且陆垣蛰也已完成了任务,手头的事情该没有那么繁琐才是。
    大理寺重视那桩案子,皇兄已经派了苏全安亲去盛州查明情况,昨日下午,苏大人就已离开京城去了盛州。
    郑昊早上又出去探了一回消息,正在屋子中细细禀报。
    “公主,公主!”
    坠儿从宫门外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递过来一封书信:“陆长公子,来信了。”
    颜若栩先是讶异,随即眼中一喜,这些日子没有收到陆垣蛰的信,她心中一直不安。
    待她展开里头的纸,心却骤然一惊。
    那是一张南桑河沿岸的地图,上面标注了两个红点,还有半朵干枯的红花,地图的背面是他人代笔的寥寥数语,大致是手受了点小伤,不便写书信,他们已经启程归京了,点上标注的位置风景极佳,公主未能亲自看看实在可惜。
    代笔之人许是肚子里没什么墨水,字写的歪歪扭扭,几十个里头还错了小半。
    颜若栩抚摸着地图上的红点,岿然长叹,若是小伤,以陆垣蛰的性子,但凡他能提笔,就不会由他人代写。
    她将信握在手中,脑海里浮现那日去城外送行的场景。
    灰白的天色之下,陆垣蛰坐在高高的马背上,他笑得欢畅恣意,那模样居然有些像个孩子。传说中性子乖觉,行事无法无天的陆家长子,其实并不像人们说所的那般难相与,他有血有肉的,甚至比一般人还有趣些。
    轻轻叹了一声,颜若栩将手中的信放下。
    素心手里捧着一大束百合走进来,笑道:“公主,花房的人送来了好大一束百合,奴婢这就插上,为屋子添点喜色。”
    那百合花瓣乳白,苞体丰润,味道馥郁甜美,天寒了,放在屋子里立刻满室生香。
    颜若栩看见那百合花,忽而想到了什么,站起来对坠儿道:“咱们去御花园一趟。”
    方才的信中陆垣蛰并没有提到何时归来,但细想来,也就是这几日了,按照大燕的风俗,远行之人归乡,亲人该亲手为其采一簇桃枝,待相见时交到归人的手中,桃木相传是辟邪之物,能够祛除一路的厄运和病痛。
    陆垣蛰此去是为了大燕的黎民百姓,于情于理,她都该有些表示。
    秋风寒,御花园的各色花朵凋零殆尽。
    走过一条卵石铺就的小径,会路过几株银杏树,那树杈上的叶子早熏成了一笼黄烟,透着一股萧瑟之感。
    颜若栩立在那银杏树下,听见远处传来几声呵斥。
    “狗奴才!你怎么当差的,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还敢哭,让你不仔细,叫你取那杏色的锦帔来,你为何取个红色的!要气死我才甘心!”
    坠儿往那声音的源头处走了几步,走回来说道:“是郡主在那边训斥下人呢、”
    颜若栩记得前些日子母后提过一嘴,上次送自己梳子的王卓府上,已经去了容亲王府提亲,表示王卓与颜语媗投缘,想与王府结亲。王妃收下了聘礼,瞧那意思还满意这桩婚事。
    王家府上虽不是特别显赫,可在京城里也排的上名号,且王卓是家中的嫡子,和颜语媗相比较起来,配的上门当户对二字。
    但是这桩婚事,颜语媗本人定然不悦,她心气高,王家的门庭哪里入得了她的眼睛。
    况且,颜若栩沉吟了一下,她记得后来王家牵涉到了一桩贪腐案中,王家老爷丢了乌纱帽,一家老小被贬离京城,下场可谓凄惨。
    颜若栩摇摇头,这就是颜语媗的命数,怪不得旁人。
    回京的时候,陆垣蛰一行人是特意从南桑河下游渡的河,那里水势和缓,并没有出什么岔子。
    可返程的路还是走的异常缓慢。
    大部分人都骑马前行,唯独队末跟着一辆马车,拖慢了所有人的进度。
    车身上被厚帘子遮了个严实,密不透风,里面坐着的是个男人,一路上寡言少语,只是偶尔咳嗽两声。
    天色还没有黑全,大队就寻了一家客栈歇下来。
    陆垣蛰下了马,走到马车旁边轻轻敲了几下,马车里面终于簌簌的有了动静,半晌,下来一个带着斗笠的灰衣人,斗笠前悬挂了一帘黑布,看不清楚那人的面容。
    他将手搭在陆垣蛰的肩膀上,行走似乎不太方便,脚步拖拖拉拉,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走入二楼的客房里。
    陆垣蛰跟着走入房间,与那人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走到一楼厅堂的时候,大家已经吵吵嚷嚷的喝起酒来。
    陆垣蛰眼睛一亮,步子顺着酒香就要迈过去,背后忽然冒出一个瘦小的人来,扯住他的袖子道:“将军,属下等着给将军换药,大夫说过了,伤愈之前不宜饮酒。”
    他们一行人走了这么些日子,终于离京城只有三五日的路程了,不能满身是伤的回去。
    念及此处,陆垣蛰的脸只冷了一秒,旋即又舒展开眉眼,难得好说话了一回:“好。”
    阿七悄悄松了一口气。
    步入客栈的房间后,陆垣蛰一件件脱下了衣袍,先是最外面的软盔甲,而后是一件皮袄,再就是蓝色的中衣,脱到只剩下贴身的白色亵衣时,背部已经渗出了斑斑血迹。
    烛火昏黄,能映照出那肩胛上纵横交错的伤口。
    阿七从药匣子中取了药粉和纱布,又打了一盆热水过来,小心翼翼的擦拭伤口。
    陆垣蛰安静地躺在床上,面容平静,手里头玩着一枚锦鲤形状的鱼佩,好像一点都不痛。
    阿七偷偷往他的脸上看了一眼,除了鬓角旁边的几粒汗珠,将军当真吭也不吭。
    他不禁想起那日陆垣蛰从沼泽里走出来的场景,他见了一回,便终生也无法忘记。
    “阿七。”陆垣蛰骤然出声,将回忆里的阿七吓得一激灵,手里的动作不住重了几分。
    “嘶。”措手不及的陆垣蛰终于忍不住唤了一嗓,他想扭身踹阿七一脚,奈何一动弹伤口更痛,只得作罢放他一马。
    “把那个小铜匣子取来。”陆垣蛰龇牙瞪了一眼,粗声粗气道。
    阿七飞速去取了那匣子过来放在床头,收拾好药粉等物识趣地退了出去。
    陆垣蛰像一尾搁浅的大鱼那般,趴在床板上一样样翻看匣子里面的东西,那里头都是胡人的特产,在大燕是花了银子都难买的东西,他越看越是满意,唇边忍不住勾起一丝笑意。
    就这样慢吞吞的走了几日,他们终于赶在入冬前回到了京城。
    那日风极大,卷的黄叶漫天。
    颜若栩很早就来到了城门之外,当日她在此处送别,今日又在此处迎接,不由的庆幸此事圆满。
    城门口行人寥寥,在一片寒风中那树枝上仅剩下的几片枯叶摇摇欲坠。
    南飞的鸟儿成群结退的掠过天空,划出一抹黑色的弧线。
    “听说今日大军归城!”
    “真的吗,可是上回萧家世子率领的大军归来了,俺家侄儿也随军同去了,是不是也回来了?”
    不知从哪里散出来的消息,城内忽然涌出来一群瞧热闹的百姓。此行颜若栩特意匿了身份,她牵着马后退了一步,路过的一位大婶操着硕大的嗓门道:“你们说错了,这是陆将军回城了,就是陆府的长公子!以后还要做驸马爷的!”
    身侧的坠儿听了这话,忽而“噗呲”一声笑出来。
    颜若栩瞪着她,坠儿立即掩住了表情,可那肩膀还在微微颤抖,颜若栩的脸没由来的烧起来。
    没待她收拾坠儿,身前熙熙攘攘的百姓忽而发出阵阵喝彩。
    颜若栩探出头来,终于看见那官道的尽头来了一支队伍。
    人潮过于拥挤,她垫着脚尖也看不清楚。
    坠儿展开手臂想要护住她,自己却也被挤得东倒西歪。
    手里握着的前几日便采摘好的桃木枝被挤掉在地,颜若栩一惊,急忙弯腰要去拾起,忽而人群又往前一涌,她脚步不稳,险些要摔倒。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拨开人群,牢牢的扶住了她往前倾的身子。
    趁着那一瞬,颜若栩飞速拾起了掉地的桃枝,还没来得及开口道谢,怔住了。
    一身战甲面容清隽的男子在马背上笑的招摇,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黑发用发带简单的束在脑后,几缕碎发打下来垂在耳边,除了脸颊上有一片擦伤外,整个人精神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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