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瑜冷哼一声,却不过来见礼,郭恂望见,便问道:“那你便是瑕儿的孪生兄弟了吧,你叫……叫什么来着,年纪大了,记不得了。”
    “果然贵人多忘事,你连我们兄弟的名字都不记得,又说什么找得我们好苦?想来我父亲死后,你这做兄长的,也不把我们两个遗孤的生死放在心上!”陈瑜冷冷说道。
    郭恂忙解释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就算寻找过你们,又怎么可能一直寻找下去,找了一两年,没有消息,也就作罢了,就连班超大人也以为你们早就死于非命了呀。时隔十年,你们兄弟俩已经长大成人,陈睦在天有灵也足慰了。快把任将军放了,我这就带你们去见你们班伯伯。”
    陈瑜白了他一眼,却无动于衷,“我怕放了他,你们又再次反悔,是他自己说的,和我们这些江湖中人,不必讲什么信义,我又岂能信你?”
    卫福忙道:“冤家宜解不宜结,既然你们诚心前来投奔,我们又怎么能再加害与你,刚才完完全全是一场误会,如今郭大人在此,可以证明你们兄弟的身份,当然就尽释前嫌了。在下斗胆,向二位保证,只要你放了任将军,我们绝对既往不咎。”
    “先别急!”陈瑕一向跟谁都是和和气气,特别是卫福还是他认识的人,今天却一反常态,就当着郭恂的面,问道:“郭伯伯,侄儿有一事不明,要当面请教。是不是大汉的军兵就可以在西域草菅人命?”
    郭恂微微一怔,看了看任尚,见他横眉立目,心中已经猜出了大概,笑道:“班大人一向主张以仁德治西域,绝没有草菅人命这回事。西域各地,很多与大汉结为盟友,那是我大汉属国,就更不会有这种事发生。这些年治理西域,百姓安居乐业,民心向服。与十年前已经大不相同,当初班超大人离开疏勒,那疏勒王连同当地百姓,甚至全都是哭着挽留,班超无奈才答应继续留任。此事尽人皆知,可见我大汉深得民心,又怎么可能有什么草菅人命之事。我想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陈瑕一摆手,“此事我亲眼得见,亲耳听见,绝不是误会。要我们放了任将军,没问题,但是今天死伤了这么多人,他却不闻不问,甚至都不肯将死者掩埋,该是不该?侄儿鲁钝,还望郭伯伯指点迷津。”
    “那……”郭恂四下看看,众目睽睽之下他当然不可以说大汉的军兵就是草菅人命,“那当然……任将军有他的理由,容他解释如何?”
    他自己不敢轻易回答如此尖锐的问题,便把它推给任尚。任尚冷哼一声,陈瑜的宝剑在他口中立着,也说不了话,只能瞪了郭恂一眼。
    卫福忙替他说道:“任将军也是一心报国,为了西域都护府的安全着想,军法在前,谁敢违抗,就算误伤人命,也情有可原。”
    陈瑕冷笑道:“好一句误伤人命,当时炮火连天,震得山谷巨响,我想郭伯伯也一定听到,莫说我等不是刺客,就算这些人是刺客也应该被击退了。如今已经确定他们都是我大汉百姓,死后却连一副棺材也没有,未免说不过去。那些受伤的、断腿断手的,也不给医治,是何道理?”
    陈瑜这时也算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陈瑕是因为这件事和任尚起了冲突,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而且是要杀他们两兄弟的仇家求情,像这种事,陈瑕也会去做,实在是愚蠢到家,那些恶人死了就死了,又能怎样,结果倒好,他们反过来还是要杀陈瑕,为他们求情却得罪大汉官员,实在多有不值。
    想到这里,陈瑜反而把宝剑撤回,唰地一声还剑入鞘。陈瑕微微一愣,陈瑜则淡淡一笑,一语不发。
    任尚刚要站起,陈瑕又冲上前去,按住他的肩头,那里正是箭伤所在,任尚站到一半,又被按下去,大叫一声“哎呀!”单膝跪在地上,动弹不得。
    陈瑜道:“小弟,得饶人处且饶人,既然有了台阶你下了就是,何必非要替那些浑人讨什么公道?”
    陈瑕正色道:“大道理我不懂,我只知道任将军仗势欺人,草菅人命!既然郭伯伯说这不是大汉天子的本意,也不是班伯伯的意思,我就非管不可。”
    “不要因小失大!你管不了天下所有的事!”陈瑜劝道。
    陈瑕冷哼一声,“什么叫因小失大?何为小,何为大?百姓人命事小,还是他任将军官帽事大?天下事,天下人管得,我为何不能管?今日就算是以下犯上,也要他答应把尸首掩埋,把伤者救治,否则就算是爹从土里爬出来叫我放他,我也不放!”
    言罢,手上加了力道,任尚就觉得好似五把钢钩勾住琵琶骨,疼得面如死灰,他也是征战多年的勇将,几时受过这等屈辱。横下心来,咬牙说道:“你便是打死我,我也不埋!有种的你便动手!”
    郭恂忙道:“贤侄,你可不能打死他,他这一死,你罪责难逃,如何还能再见班大人的面啊?”
    陈瑕却打定了主意,朗声道:“当年我爹治理伊吾卢时也是与人为善的,对待那些欺压百姓的官员绝不心慈手软。就算我干爹周贤也曾因此事被我爹处罚。记得我爹曾和班伯伯说过,西域人心不服,皆因从前以武为胜,如今要收复民心,理应安抚,而非杀戮。班伯伯那时深以为然。我相信我爹和班伯伯的做法是对的,而任将军的做法是错的。我娘又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过能改,善莫大焉。为什么任将军,不听一听我娘的话,也好给死者一个交代,我想漱清庄主也一定会原谅他的。”
    这番话说得有些孩子气,不过却又有它的道理,连陈瑜都勉强忍住笑。
    阮翔骂道:“一派胡言,任将军又不是你娘的儿子,凭什么听你娘的话?你小子脑子有病吧。”
    陈瑕却一本正经,“我娘的话有道理,为什么不能听?”
    陈瑜掩口窃笑,调侃道:“这话出自《左传》,可不是咱们娘说的。幸亏你没说是‘娘子’曰的,否则就叫人笑掉大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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