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达放在身侧的两只手不自在地握了握。
    “大伯让我捎回来一份邸报,上面写了‘兄长被封为一等伯’的消息。”
    兄长,一等伯。
    魏达还能有哪个兄长,同父异母的长兄可是整个魏氏宗族最出息的那一个了,前段时间还收到了他出海回来的信。
    这是被封赏了?
    魏仁一时有些走神儿,手上的劲用大了,薅的胡子都疼。
    一等伯,正一品的一等伯,怎么就跟做梦一样,可下巴上的疼也是真疼。
    “邸报带在身上吗,快拿给我看看。”魏仁也顾不得自称老夫了,语气急切,颇有些失态。
    “在娘手里呢,你回家再看吧,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的,不过是走几步路的功夫。”
    魏达心里头五味杂陈,连跟父亲说话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语气好,只能什么语气都不带,干巴巴的直接说。
    魏仁这会儿可顾不得听小儿子是什么语气了,几乎是拔腿就往家里跑,对于读书人来说,这是极为失礼的行为。
    可现在已经顾不得这个了,脑子里只有一件事儿,其他的全都无暇顾及。
    魏仁失态至此,李氏的表现可比他好太多了,除了一开始有些震惊之外,倒也没有过多的反应。
    事实上,早几年前她就已经看明白了,魏家确实是这个庶子最有能耐,日后也是前途无量,她也算是做足了心理准备,就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不到三十岁就正一品了,可以世袭三代的爵位。
    这几乎相当于是鱼跃龙门,把整个魏家都给改换门庭了。
    她是魏时的嫡母,关系再不好,魏时也不可能拿她怎么样,不然根本就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
    但是儿子呢,有一个一等伯的哥哥,在外人看来,肯定也是个有前途的,只怕是魏时眼睛里放不下她的儿子,不会帮衬她的儿子。
    李家最显赫的时候都没能被封爵,魏时这个年纪,居然成伯爵了。
    这个打击也对李氏来说不可谓不大,也正是因为太大了,这个消息来得太猝不及防了,反而让她的心态比较平稳,最起码比当初得知魏时三元及第的时候,心态要平稳的多。
    魏仁跑着进来的时候,李氏已经把邸报放下了,很随意的放在桌子上,心里头一直都不想咽下的那口气,好像也没那么难以下咽。
    她不后悔自己之前做的,也不想跑到魏时,还有白姨娘那个贱人跟前去受气。
    可儿子不能就这么放弃,一个一等伯的兄长,能带来的东西是没办法想象的,不能就这么撒手。
    这会儿她倒是感激那个多管闲事儿的大伯子了,把她儿子接过去教养,魏时可是跟大伯子的关系不错,这对于达哥儿来说,也是条路子。
    让所有人都觉得蠢的李氏,也不乏有其精明的时候,最起码,在很多方面她活得都要比魏仁更明白。
    已经安下心来做了好几年教书先生的魏仁,在反反复复的看过邸报之后,终于下了决心,去京城。
    做教书先生的日子是挺安然自在的,可就在这么一个小山村里头,杀头猪都是稀罕事儿,李氏这些年又越发吝啬,什么都舍不得添置,膳食也不怎么样,往来的人,要么是目不识丁的农人,要么勉强能识字但连功名都考不到的人……
    如此一想,魏家村缺点还真不少,最起码比起京城是这样,天子脚下要什么有什么,一杆子打下来就能砸中一个当官的,以往长子只是五六品的小官儿,他虽之前也想过去京城的事儿,可到底是没下这个决心。
    现在就不同了,正一品的一等伯,在京城就应当是很有分量了,更何况既然能被皇上下旨封爵,那就说明长子的确是简在帝心之人。
    想去京城的心可不只是蠢蠢欲动那么简单,而是直接就做了决定,反正他又不做官了,真要想做教书先生,他去长子那里教孙儿也是一样的。
    人老了,想享受天伦之乐,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魏仁心里头也是想的明明白白,他要走,夫人自然不可能单独留在这魏家村,可要是把夫人也一同带过去,先不说长子会不会高兴,光是日后的相处也是个麻烦事儿。
    夹在中间的滋味可不好受,而且跟以往不同,长子已成气候,不可能再去委屈长子,至于夫人,他还不想自找麻烦。
    “达哥儿什么时候准备考科举?你兄长在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都已经是举人了,你也不要落后太多才行。”魏仁选择在嫡子身上做突破。
    要是往前数上几年,他也不乐意搭理这熊孩子,被李氏教的不尊老幼,不过大哥教孩子还是有手段的,熊孩子也能教好,那长歪了的小树苗也能给掰直回来。
    现如今的达哥儿,还算是恭敬有礼。
    “已经在准备县试了,大伯让我参加明年的县试,也没几个月了。”
    总是被拿着跟长兄相比,魏达并不是很高兴,而且小时候的影响是一直都在的,他知道长兄跟母亲关系不好,对他也没什么情分可言。
    这样一个人,既是整个魏氏家族的骄傲,但又是他面前不可逾越的大山,想想就有些来气。
    几十年的枕边人了,李氏对魏仁是又厌恶又了解,这会儿魏仁刚刚开了个头,她就知道这人想干嘛了。
    “达哥儿自有大哥大嫂照料,我就不跟着过去了,老爷也别想着去京城投奔航海伯,你们父子之间的感情还不就是那回事儿,你真以为你去了京城,人家会把你当老太爷供起来,可别白日做梦了,族学里有那么多学生恭维你还不够吗,老老实实在这儿待着,我都没说要走,老爷您着什么急。”
    李氏是为了自家儿子着想,现在这个局面对达哥儿来说才是最好的,日后魏时可能会看在大伯子的面子上,对达哥儿照拂一二。
    为了这个,她可以不到安广府去照顾儿子,就在这小小的魏家村里守着,反正哪怕是族长太太来了,也照样要对她好言好语,去了安广府,还得在大嫂身边讨生活,那可就太憋屈了。
    李氏是越说越痛快,语气都讥讽的很,这几年跟两个儿子写了不少信,魏仁还真当他是一个好父亲了,可笑至极。
    魏仁脸都憋红了,这几年做惯了教书先生,遇到哪个人不是对他礼遇备至,哪里像李氏这般口吐恶言不说,还往痛往哪戳。
    “无礼至极,李家好歹也是书香门第,怎么会教出你这样的女子,言语粗俗不堪,比不上乡野村妇呢。”
    “那又如何,反正咱们现在也是住在乡野,不是天子脚下的京城,你还当你有多金贵。”
    想要父凭子贵,那也得看她答应不答应。
    多少年了,她生活中最大的乐趣就是看魏仁这副急的要跳脚的模样了,往日的情谊早就被磨得一干二净了,如今只剩下厌恶和痛恨。
    枕边人狠起来,一般都是让人招架不住的,因为每一个痛点都能够踩的很准,然后刀枪棍棒全都使上去,一点余地也不留。
    当着魏达的面儿,这几年脸皮已经被恭维薄了的魏仁,现如今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面对这样恶语相向的父母,魏达居然有些不习惯了,这几年他很少回来,但是每次回来,这老两口彼此之间还算是和气,让他都差点忘了,这两个人的关系也曾经恶劣到了何种程度。
    默不出声的一个人走开,把‘战场’留给这老两口,魏达这次回来其实还有一个消息要告诉父母,不过现在就不先说了,说了以后,恐怕也就吵不起来了,都憋了好几年了,也该让母亲发泄发泄了。
    人都是在变化的,李氏也是如此,别看她现在言语比之前还要刻薄,但是行动上可就温柔多了,最起码不再打砸东西。
    因为魏仁名下的产业能抠的都已经抠出来了,府里头哪样东西碎了坏了,要添置只能是从她这边出银钱。
    怕是谁都没有想到,让所有人都觉得蠢的李氏,能压制魏仁到这种程度。
    一直等到第二天,魏达这才告知老两口第二个消息。
    “大伯已经决定要致仕了,我出发的时候,就已经向朝廷递交了致仕的折子。”
    所以昨天晚上两个人的争吵根本就没有意义,大伯也是打算回来魏家村的,父亲根本就别想着把母亲支出去,而有大伯在,父亲肯定是去不成京城的。
    魏达饶有兴致的盯着父亲的脸,这表情够他回味好几天的了,失望、疑惑、后悔、苦恼,眼睛还不忘去瞄母亲,露出大块的眼白来。
    一个人的脸上,怎么会有这么丰富的表情。
    第123章
    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航海司才算是筹备完毕,总共分为四个小部门,财务、外交、制船、兵员。
    里面有不少魏氏的老熟人,最多的就是制船这一块儿了,兵员里边,被选进来的有一个是他的四舅兄。
    不得不说,被选进来的武将,官职都偏高,魏时不过是从四品,可选进来的武将里头,职位最高的已经是正三品了,像四舅兄,跟魏时的品阶就是一样的,只不过一文一武分属两个体系罢了。
    头一次出海带回来的金银,以及所卖物品的价格,基本上都已经整理统计好了,所遇到的外族人,也分门别类的有记录。
    根据皇上授意,太子安排,第二次出海已经在准备的过程当中了。
    除了原有的那一百多艘船只以外,这次还将多增五十艘船,出海的船员自然也会增加。
    但是最万众瞩目的还是总负责人,魏时曾经担当过的角色,这次是不是会换人,又会换哪一个人。
    谁都知道这个位置的重要性,办的好了,那功劳也是相当大的,魏时就是最好的例子,不光是封爵,官位也升了一级。
    别说是朝堂上的文官了,就算是已经有了爵位的皇亲国戚,那也有不少人心动,毕竟谁还嫌自个儿的爵位低不是。
    固然这事儿有相当大的风险,可这利益实在让人心动。
    魏时也是可以参与大朝会的人了,大多数时候轮不到他发言,基本上是充当一个旁观者的角色。
    接连得有三四次的大朝会,就这个总负责人的位置,那真的是来回扯皮。
    压根就没武官的什么事儿,朝堂更像是文官的战场,嘴皮子和逻辑思维那叫一个厉害,让魏时这个刚刚有幸围观的人叹为观止。
    不过这皮球争来抢去,最终能拿主意的还是圣上。
    出乎意料,出海这种危险至极的事情,哪怕已经有了一次成功的经验可循,可大海是令人难以琢磨的,准备的再是齐全,运气不好还真有可能……
    皇上最终定下来的人选居然是二皇子,在众多皇子当中出身最低,一入朝堂就被安排去了礼部,至今都没挪窝的二皇子。
    当今这么多的皇子当中,只有太子的存在感最强,其余的几位皇子加起来权利都不如这位多,有一个算一个,存在感都不大,二皇子也是如此。
    魏时没什么机会跟二皇子打交道,只是听人说过,这位皇子比较会说话,也比较好说话,在礼部可以说是如鱼得水。
    单从这几位皇子的安排上来看,当今可以说是用心良苦了。
    一位用心良苦的父亲,愿意让自己的儿子去冒这样一份险,还真是挺不可思议的。
    反正如果是魏时,他是舍不得自己孩子去的。
    没有人会跟二皇子抢这样一份差事,也没有人会忤逆皇上的决定。
    魏时一直到十月份的尾巴上,才收到大伯的来信。
    大伯在他印象当中是严肃的,哪怕他对于后背多有关爱,但面上绝对算不上是一个慈爱的长辈。
    当下的大环境也是如此,棍棒底下出孝子,教育孩子对于男性长辈来说,都是比较偏严肃的。
    魏时也一直都在‘严父’和‘慈父’这两个角色中间来回转换,对于孩子的确是不能一味的宠溺。
    印象里颇为严肃的大伯,在这封信上,几乎要把他夸出花来了。
    忆往昔,看现在,思未来,方方面面都写满了骄傲和满意。
    这样一封颇多赞语的信,魏时如果不是认得大伯的字迹,都要怀疑这是别人仿写的了。
    而在这封信的最后,大伯也透露自个儿想要致仕了,连折子都已经递交给了朝廷,以后魏家的前途如何,还要看他们这一代人了。
    大伯也是快要六十岁的人了,现在致仕,确实也到时候了。
    只不过,正五品的同知,大伯做官这么多年了,最终停留在这个位置上,还是挺让人觉得心疼和遗憾的。
    大伯跟父亲是不一样的,父亲做官得过且过,并不作为,但是大伯做官是真用了心思的,在柳州城做父母官的那些年,风评也一直不错。
    只可惜运道不够,快要熬到升迁的时候,又赶上祖母去世,丁忧三年,好机会也被耽误了。
    对于大伯一家人,魏时心里头都是极为感激的,只是现如今能够回报的地方太少了,每年去的年礼都备的足足的,可这些身外之物又怎么能报答这么多年的照顾。
    思忖了一番,魏时到底还是决定跟夫人商量商量,邀请大伯和大伯母来京城居住,至于是小住,还是长住,就看两位长辈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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