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柳踌躇片刻,还是劝道:“娘娘若有暇,好歹将二小姐请进宫来多教导教导,她人年轻,心气又浮躁,日后难免受人挑唆、惹出祸事就不好了。”
    林若秋手上停了下,却依旧面无表情的道:“你以为她肯听我耳提面令?见了面不打起来就不错了。”
    当然林若夏如今比从前乖觉了些,会看人识身份,想必不敢跟她打架,但要说林若夏能听进她的劝导,无异于天方夜谭。
    将放空的思绪收回,林若秋继续平静练字,“各人自扫门前雪,顾不了别人,就只管自己吧。”
    红柳只好不再多说。
    尽管当着红柳的面言之凿凿,可当晚间与皇帝并躺于同一张床上,林若秋还是忍不住自省起来,“陛下,您觉得臣妾是个自私的人么?”
    她知道楚镇一定还没睡着——他那双爪子还在她腰上轻轻挠着呢。
    男人极自然地点头,“当然。”
    成天霸着他不放,这不叫自私叫什么。不止自私,甚至堪称胆大妄为——天底下的女人们可能想象?
    林若秋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他居然不按套路出牌,怎么能这样呢?
    不过扪心自问,她觉得自己也挺自私的,嘴上说得好听,什么林若夏不肯听她劝告,但事实上——她连尝试都懒得尝试。归根究底,她不想跟李氏妇多有牵扯,林若夏如今不仅是林家女儿,她更多代表着李海妻子的身份。若这次召见了她,日后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她不能给李海机会来借用她这个皇贵妃的势,否则外头议论起皇贵妃跟李家关系紧密,李家出了事,她便难辞其咎。
    林若夏要毁灭,就让她自己毁灭去吧,林若秋可不想把自己搭进去,更不能让林家的其余人随她陪葬。
    况且,谁能说她没从中感到一丝快意呢?她就是这么个小心眼的人,从前的仇半点没忘,林若夏在家中是怎么针对她的,她可以不计较,可也绝不会原谅,想要亲如姊妹地坐在一起谈话,绝无可能——事实上她这样避而不及,对林若夏已经是一种侮辱了。
    就看林若夏这位侯夫人回去之后怎么撒气吧——反正她已有了撒气的本钱,忠勇侯府那些个古董尽够她摔的,只要她不怕得罪李勇。
    楚镇听完林若秋这番灵魂剖析,虽然好笑,但见她小脸上闷闷不乐,亦不禁心生怜惜,遂揽着她的肩膀真诚说道:“要说自私,谁人不曾自私过?若为了这个就睡不着觉,朕恐怕得整宿整宿做噩梦了。”
    林若秋似有所感,兔子一般从他肘弯里探出头来,“陛下,关于立后一事……”
    楚镇大约知道她在为难什么,按住她的嘴道:“什么也不要说,朕心意已决。贵妃与贤妃是不错,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皇后只能有一位,而朕的心,早已交给了你。”
    他凝视着怀中女子,目光深湛,似乎能一直看到她脏腑里去,“若说这是自私,朕情愿做一个自私之人,总好过为了大义舍弃所爱,那时候朕才该后悔,你明白么?”
    林若秋模糊感觉楚镇所说是对的——必然是对的。人活在世上就不可能完全无私,再怎么公正公允,也总会有偏颇的时候。而楚镇心中的天平,倾向了她。
    她要接受这份爱,不为别的,只为她喜欢,有什么不可以?只要两人彼此钟情,她相信一切麻烦都能迎刃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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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封之后,按说她的位分居于谢赵二妃之上,宫里议事都该以她为先,众妃每日也该到她殿中来请安。可林若秋仔细琢磨了一番,觉得还是维持原样最好,一来她如今怀着身孕懒怠理政,越性就交由谢婉玉跟赵采薇主理去,她只想吃吃喝喝偶尔做点不累人的运动,乐得清闲;二来,若每日到琼华殿来往的人多了,防守难免会有所松懈,她可不想引入不必要的风险。女人狠起来可是很吓人的,就算她如今在宫中的口碑好得无可挑剔,可也保不齐会有一两个丧心病狂的将她恨到骨子里。
    因此之故,林若秋只让进宝到各宫跑了一圈,表示自己这个皇贵妃徒有虚名,真碰上了要紧事,还是请找贵妃和贤妃相商。
    赵贤妃当即便松了口气,她可不想每天到琼华殿去请安,之前天天去谢婉玉的甘露殿就罢了,好歹谢婉玉比她长几岁年纪,勉强可称心服口服,林氏在她看来却年轻得过了分。
    还是这样好,她不禁对林氏多了点好感——还以为林若秋当上皇贵妃之后尾巴就会翘到天上,如今看来,这人也不难相处嘛!
    谢贵妃听完进宝传达的那番自谦之词,却不禁默然。
    送走小太监之后,明芳便朝地上啐了一口:“真会假惺惺,得了便宜还卖乖!再怎么不管事,不还是陛下亲封的皇贵妃,她倒好当甩手掌柜!娘娘,您可别上那人的当。”
    谢贵妃却不能不上当,后位眼看着无望了,她不能让林氏将她的权柄架空,她能指望的仅有这个。哪怕林氏此招只是虚晃一枪,她也必须接受这项施舍,她别无其他选择。
    明芳愤愤道:“就算皇贵妃此刻向您示好,可那又如何,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待陛下立她为后,咱们照样得俯首称臣,诸事都听她的,这日子过得有什么意思!”
    要在往日听了这样冲动之语,谢贵妃定得呵斥她住嘴,甚至责罚一顿,但此刻她却只是沉默着,沉默着,仿佛那些话如针刺一般扎在她心房上,她已无力回击。
    这日在甘露殿议完事后,赵贤妃照常收拾东西准备回去。她现在跟谢婉玉也没多少话好聊了,两人都是林若秋的手下败将,难道还得躲起来彼此舔舐伤口不成?她可没那么软弱。
    谢婉玉却蓦地唤住她,“贤妃妹妹。”
    “姐姐有何事?”赵贤妃连头都懒得抬一下。
    谢婉玉直视着她,不管她是否认真在听,“你可知道,陛下马上就要立皇贵妃为后了,你不为林氏高兴么?”
    赵采薇笑了笑,“高兴,自然高兴。”心道这消息已算不上劲爆了,陛下赶在中秋宴上宣布立林氏为皇贵妃,便是明晃晃打她二人的脸,想也知道,这皇后之位非林氏莫属。否则她俩其中任何一人做了皇后,都不可能容下一位有宠又有子的皇贵妃。
    谢婉玉冷声道:“还有一桩喜事,黄太医已经验过,皇贵妃这胎很可能又是男胎,宫里更该热闹了。”
    赵采薇对于立后之事本就没多么热衷,大抵知晓自己成功的机会微乎其微,唯独子嗣一桩始终是她心中隐痛。如今眼看着别人的肚子一次又一次大起来,她真能咽下这口气么?
    但出乎意料的是,赵贤妃的表情仍十分轻松,她嘴角噙笑道:“那再好不过了,陛下多年无出,若膝下能有两位皇子,日后便当安枕无忧。”
    谢婉玉蹙眉看着她,仿佛突然间不认识她似的。
    赵贤妃却懒得再搭理对面,欠了欠身,便径自告退。
    出去之后,川儿才捂着嘴偷笑,“贵妃娘娘也是黔驴技穷了,竟找上您来。”
    这意思是说她很不中用?赵贤妃白了身侧一眼,见川儿吓得往后面躲,才意兴阑珊的道:“她不过是想利用本宫来对付林氏罢了,本宫可不会上她的当。”
    从前势均力敌,她跟谢婉玉偶尔联手也就算了,可如今林若秋的位分远高于她俩,谢婉玉凭什么把她顶上来,自个儿却跟在后头捡便宜?赵贤妃还没那么愚蠢,再说了,谁当皇后也不关她的事,没准林氏坐上后位之后,她反而过得轻松自在些呢。谢婉玉那性子唯我独尊,一旦让她得逞,只有把敌人往死里打压的,林氏好歹没这般睚眦必报,对宫中姊妹也更宽容——她所有的功夫都用在跟皇帝谈情说爱去了,哪有闲情管别的。
    川儿小心往前走了两步,看着她道:“那您就任由皇贵妃坐上后位?”
    赵贤妃幽幽叹道:“本宫也没办法呀,总得顾着家里。”皇帝南巡那段日子,她跟谢婉玉明争暗斗闹得太出格,害得平西将军府被揪住不少错处,如今皇帝方才回来,赵将军就忙忙到御前请罪,她可不敢让父亲大人再度丢脸了。
    到底不比谢丞相那头老狐狸,把亲戚推出来顶嘴,自个儿反撇得一干二净——最好林氏上位之后能多吹点枕头风,把谢家人踩下去,那才叫痛快呢!
    立后一事就这么紧锣密鼓地张罗起来了,而楚镇在召集朝臣商议之前,又做了一项重大决定:将永昌伯林耿加封为永昌侯。
    林若秋情知这是为了给她抬门面,好在立后的时候家世不至于成为短板,可她仍有些犹疑,“这样不会引来言官非议么?”
    何况侯爵并非等闲爵位,林耿并未立功,就这么贸贸然加官进爵,似乎不太合体统。
    “不会。”楚镇信心满满的道。他已命人查阅过林家的族谱,知道祖上有一支曾组建军伍抗击北狄蛮子,但那一朝的皇帝不知是忘了还是忌惮功臣势重,竟未曾加封,直到现在这支嫡支的老祖宗,才勉强挣了个伯爵位。
    虽说已是许久以前的事,但皇帝硬要拿出来当证据,众人也无话可说。事实上很少有人会管这种闲事,历朝历代的外戚坐上高官要职并不在少数,皇帝仅仅想抬举皇贵妃的家人,这也有错么?
    若非林耿自身能力实在有限,皇帝就该升一升他的官阶了,而他府中的两个儿子也还年轻,不适合委以重任。因此之故,皇帝才决定赏林耿一个虚衔,让他领俸禄食邑混日子去,也算是赏罚得宜了。
    不消说,林耿得了这道封赏,心里高兴得像吞了一千斤蜜糖,于是他给林若秋寄来的家信也又甜又腻,满眼都是对皇帝的歌功颂德以及对她这个女儿的怜惜——没错,林若秋又成了他最钟爱的女儿了。
    林若秋差点没看反胃,扶着桌子干呕了好一阵子,才觉得胸口舒坦了些。从前她觉得楚镇的情话就很肉麻了,现下却宁愿听一百句土味情话,也不要看见这信上的只言片语——简直人间油物。
    第144章 预言
    楚镇一进门, 就看到她笑成傻逼的模样,又是捶胸又是揉肚子, 吓得忙上前抱着她不许她动弹——他疑心若秋发癫了。虽不知何种缘故, 但黄松年提点过, 女子在产前和产后那段时间里, 都极容易产生情绪上的不平衡,严重者甚至会有自虐自残的举动。若秋生产之后总会意绪消沉, 他原已经惯了,怎么这回却这样激烈起来,莫非此胎是个异数?
    林若秋没想到他会误会成这样,只得将那封信递给他, 又抬了抬手, 拭去眼角泪珠。
    楚镇原以为她是悲伤所致, 及至看完那封信后, 方才恍然大悟。不过他这人天生就没有多少幽默感, 虽然觉得林耿遣词造句极为有趣,却仍是一本正经的道:“岳丈大人不愧在翰林院任职,行文优美, 笔力深湛,朕看了都不禁怆然涕下。”
    这就叫上岳丈大人了?林若秋斜他一眼, “行了,陛下就别抬举他了, 我爹的性子我还不了解么, 高兴时能把人捧得如天神下凡, 不高兴时啐上一口还不解恨,您若是信他,日后可有您受的!”
    而且林耿这种吹法也太夸张了,还把楚镇同太宗皇帝、先帝爷比较,称赞他有不输于尧舜的功绩,这话听的人自然高兴,可但凡谨慎一点的皇帝,都会觉得此人是在捧杀,轻则弃之不用,重则胡乱揪个罪名流放都是有可能的——祸从口出,凡执掌天下的人,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她算是知道林耿当了这些年的芝麻官都毫无建树的缘由了。
    林若秋便去夺他手里的信,“行了,这种东西看了都嫌污眼睛,还是臣妾拿去烧掉吧。”
    楚镇偏偏护着不许她动,笑眼盈盈的道:“不成,这封家书还是由朕留着,日后也好慢慢欣赏。”
    林若秋立刻洞察了他的居心,好啊,原来故意留着来取笑她的!她不可信楚镇真会欣赏林耿那点吹牛皮的文采,唯一的可能,就只有用这点黑历史来让她羞羞脸了。
    毕竟那上头把林若秋自己也夸成了一朵花呢!
    林若秋自不可能让他得逞,急着毁灭证据,无奈楚镇右手举得高高的,她怎么也够不着,林若秋只得使劲掂着脚,整个人几乎扑到他胸口上。
    两人正闹成一团,绿柳进来通报,“古先生来了。”
    林若秋忙松开拽着皇帝衣襟的手,整了整容道:“请进。”
    楚镇亦暂且去偏殿暂歇,并非他一个皇帝还得回避,只是这位大古先生脾气古怪得很,诊病时向来不许旁观,不知是怕偷师还是怕干扰判断——若别人一定要留下,他当然也没法子,譬如胡卓就常死皮赖脸赖着不肯走,大古只将他当成空气,无动于衷。
    皇帝自然不可能做出胡卓那样不要脸的行径。
    进屋之后,大古照常草草弯了弯腰,哪怕在宫中住了已有一段时日,他仍不十分习惯宫中礼数,大约在苗疆自在惯了。
    林若秋自然不会计较他失礼,只含笑道:“先生在太医院过得可好?”
    之前问过大古是否愿意随他们上京,大古想着无处可去,也就一并乘船过来。他汉话并不熟练,且京城居大不易,哪怕开个药铺子也是需要人脉交情的,大古这方面实在生涩得很,皇帝只好暂且将他安放到太医院去,至于官职么,等想好之后再给。
    大古如今名义上算作胡卓的副手,不过胡卓待他倒是毕恭毕敬,并不敢怠慢他——胡卓还记得这位古先生在扬州所展露的神迹,总盼着能学两手呢。
    大古闲来无事,也教着胡卓学些辨识草木的窍门。黄松年虽博览群书,毕竟生长在京城,不像大古这样四海为家,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且苗疆地势独特,本就有许多形态各异、功效非凡的草药,有些黄松年只在古书上看到过,还以为早就失传了,自然不及大古这样亲眼目睹来得真切。
    如今除了应付这对爱好耍宝的有趣师徒,大古日常便是为林若秋请脉安胎,一般的京中权贵并不敢要他看病,一来此人来历诡异,苗疆那地方到处瘴疠毒虫,鬼知道他是治病的还是杀人的;二人,大古礼数粗疏,一副野人的派头,也叫权贵们看了生气。
    林若秋本着平等待人的理念,对他一向倒是客客气气的。
    大古请完脉之后,道是一切安好,便照例写下安胎的方子——只是存做备用。黄松年那头也为林若秋开了方子,林若秋不敢两副一起喝,怕冲撞胎气,想了想,黄松年可能更符合京城人氏的体质,便还是以他的为主,至于大古这边的,等实在危急的时候再用吧——但愿不会派上用处。
    大古见她如此,亦泰然自若,不以为怪。
    验完了脉就该遣人送客的,林若秋却惦记着前些时黄松年的话,忍不住追问一句,“先生,依您看,本宫这一胎是男胎还是女胎?”
    黄松年那老家伙说话总是模棱两可,哪怕向她透露了此等喜讯,也没有十足把握,不知为何,林若秋觉得眼前人应该知道答案——从他治好皇帝的那刻起,林若秋便觉此人实力深不可测,或许不止于医道。
    大古并不看她,只淡漠颔首道:“是男胎。”
    林若秋心中立时盈满欢喜,虽说她并不缺儿子,不过这孩子怀孕的时机太特殊了些,若能在产子之后封后,自是喜上加喜;若诞下一女,难免被外人视为缺憾,有些不美。
    她正要命绿柳送上十两金子做谢礼,却听大古慢吞吞的道:“此子必将贵不可言。”
    林若秋怔住。
    等她回过神来,大古已经走了,那句话轻飘飘如在云端,仿佛从来也没有出现过。可林若秋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真真切切听到了,还听得很清楚。
    楚镇陡然冒出来,险些吓了她一跳,嘴里还吟诗道:“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人都走了,还这样痴痴望着,难不成是心动?”
    林若秋迎向他醋意翻涌的目光,心道还说她是醋缸,这人连肉带血都是酸的,遂佯嗔道:“是又如何,您一条白绫赐死臣妾吧!”
    也太看不起她的眼光了,放着眼前的英俊猛男不要,去垂涎一个平平无奇、身材还有些走样的中年男子,皇帝是太没有自信、还是对那古先生太有信心?
    皇帝这才松了口气,从后方抱住她的脖子,又叼住她的耳垂道:“那你方才出什么神?”
    林若秋刚要答话,心念电转间,还是咽了回去。这古先生医术的确不错,别的却未必,就算他真懂得些相面之术,可人的命势常有反覆,哪是一句轻飘飘的批言就能决定的?白云观的道姑还说她有运无命呢,不是照样好端端走到封后的关口了么?可见这些神怪之说纯属虚妄。
    况且,大古说的原是一句吉祥话,只是与她预期不大相符。历朝都讲究立嫡立长,若皇帝要立太子,多半以长子为先,但据大古的话,似乎能继承基业的并非长子,是说皇帝日后选贤举能,更青睐次子,还是说楚瑛日后会有何不测?
    无论如何,她都要好好护住这几个孩子,既要让他们平安成长,也要让他们学会友爱相处,绝不能自相残杀。
    林若秋这厢坚定了做一个伟大母亲的心志,那厢楚镇却在她耳边轻轻呵着气道:“朕想,还是将立后的日子稍稍提前一些,不如就定在正月……”
    新年伊始,多好的气象。
    林若秋却断然道:“不成。”
    算下来年初正是七八个月大腹便便的时候,她可不想挺着个大肚子参加封后大典,人家会笑话的!虽说她名义上作为楚镇的女人已有三四年,可难免有种带球逼婚的既视感,太难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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