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知宫中人心浮荡, 一日百变。林若秋靠着皇帝好不容易攒了些威望, 如今却轻言放弃,等她回来,这宫里还有几个肯敬畏她信服她的?到底年轻,光晓得一味争宠, 须知男人的宠爱岂能靠一辈子, 把权势捏在手里才是真的。
    川儿笑道:“也不尽然,听说江南多佳丽, 没准淑妃娘娘是怕陛下被外头的野花野草迷住心窍呢?自然得从旁防范着。”
    “那就更不该去了, ”赵贤妃感慨道,一壁摇了摇头, “陛下好好的出去松散一遭,她去碍事做什么?也是皇帝从前太过宠她, 才纵得她不知天高地厚, 以后她就知道苦头了。”
    男人在追求爱侣的时候, 嘴里甜言蜜语说得比什么都好听, 对方吃醋使小性子也成了乐趣。可惜啊, 绝大多数男人的耐心都是有限度的, 爱意来得快去的也快, 此时喜欢林氏那份骄纵任性,可当耐心去了,皇帝只会觉得她面目可憎,转而投向其他女人的怀抱——扬州多瘦马,用不着他亲自找寻,自会有大把官吏送上门来。
    赵贤妃从前只觉得林若秋心思诡诈,专好与己作对,如今发觉她不过是个为爱所困的蠢女人,反倒生出几分同情。但这样也好,可见皇帝对林氏的资质亦心知肚明,这趟肯带她出去,半点没有替她巩固权利的意思,可知同玩物无异。
    倒是谢婉玉那头不得不防着,这些年皇帝对谢氏虽无宠幸,却不少尊重,一个皇后得以安身立命,可不就凭着这份尊重么?
    赵贤妃心头警铃大作,林氏这一走,谢婉玉在宫里必将只手遮天,她愈发得好好留神才是。
    川儿端了碗退火的薏米百合粥给她——这些天赵贤妃四处奔走,为了争取皇贵妃一事日夜操劳,嗓子都喊哑了,眼睛里更是布满红丝,可知累得不轻。
    赵贤妃接过来慢慢饮着,一面便告诉他自己的计划,尤其要防范甘露殿的异动。林氏已经不足为虑,她可不能沦为鱼肉任谢婉玉宰割。
    川儿好奇的看着她,“既如此,您何不跟着陛下躲出去呢?”
    赵贤妃不屑的道:“本宫可不是淑妃那样毫无志气的女人,再说了,谢婉玉都不走,本宫凭什么要走?”
    在这关口,先退一步的人,就已经输了。林若秋愿意自甘堕落那是她的事,赵贤妃可不愿轻易放弃手中之权——她唯一值得珍视的也就这些了。
    川儿算是看出来了,这位主子纯粹没事找事。相比起来,青山绿水对赵贤妃的吸引力都没一个谢婉玉大。难怪她之前虽与谢贵妃暂时交好,眉宇间却总有一股郁郁之气——唯有争斗才能给她带来乐趣,谁叫宫里的日子太闲,不斗就太无聊了。
    见她抖擞精神、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川儿便不敢再劝,不过他总觉得林淑妃此番陪伴南巡的动机没那么高尚。尽管赵贤妃认为林氏是个执着情爱的蠢女人,可川儿却直觉林淑妃狡猾得过了分,无它,只因这位娘娘的心态太好了,“任他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没准林淑妃会是最后的赢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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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露殿中,谢贵妃也同样谢绝了来人的邀请,眼见魏安假意黯然地离去,谢贵妃眸中不禁浮现一丝冷笑。
    明芳咦道:“陛下专程派魏公公前来,娘娘何不干脆允了陛下的美意?”
    “你当他是真心邀请本宫?不过是碍于面子,随口一问罢了。”谢贵妃冷声道。
    她素以贤惠闻名,怎么会去坏皇帝的好事。皇帝明知这点,所以才放心大胆的询问——吃准了她不会答应。
    再说,赵贤妃这个死敌都留在宫里,谢贵妃怎能放心出宫?她前脚刚走,赵采薇后脚就敢将她身为贵妃的职权给架空了——两人斗了这么些年,对彼此的心性可谓了若指掌,甚至很容易就能猜到对方走的下一步棋。
    “贤妃娘娘总是如此,您无须与她计较。”明芳压抑着怒气道,其实她也对赵贤妃这种搅屎棍的做派极为不满,若非宫里不能口出污言,她老早就将赵氏一家骂到祖宗十八代去了。
    “贤妃也罢了,倒是林淑妃,不假思索就跟随陛下前往,似乎对宫里殊无留恋之意。”明芳不解道。要是个刚进宫的小丫头,她一定会认为是真爱无疑,可林淑妃孩子都生了两个了,怎么仍似毫无心眼一般?她倒不担心自己麾下的势力被人瓜分了去。
    谢贵妃淡淡说道:“我情愿她是真傻。”
    奈何那林氏看似胸无大志,样样不争,冥冥中却如有神助一般,自有人拱手送上。如今宠爱有了,孩子也有了,唯独位分上差了那么一点儿,且看她能走到哪一步罢。
    两位娘娘相继拒绝了皇帝邀约,林若秋心中自是无比畅快,不过这也在她意料之中。像谢贵妃和赵贤妃这样事业心强的女人,尤其害怕失去所拥有的一切,比起冒着被夺权的风险出宫,她们自然更愿意固守在一方小天地里。
    有失必有得,不舍哪能得,这两位也是当局者迷了。
    绿柳在屋内收拾行李时,红柳便蹙眉向林若秋提议,“保险起见,奴婢就替娘娘留在琼华殿看守吧,方才问过进宝的意思,他也愿意留下。”
    否则等林若秋回来,底下人还肯不肯听她的指挥就很难说,若要重新将人心聚拢来,亦是难上加难。因此红柳自愿做她的眼睛和喉舌,替她传达指令,这样林若秋人即使不在,威望也不会降得太低。
    红柳自是一心替她着想,可林若秋却只按了按她的肩膀,轻笑道:“无须劳神,既是出游,放自在些便好。”
    她并不觉得自己会因此吃亏——除非楚镇有意亏待她。位分可以拔高,威望可以建立,说到底,这宫中的大小事都越不过皇帝,她把底下人抓得再牢,也挡不住皇帝一句轻飘飘的言语——她只要抓住皇帝一个便够了。
    弄清了主线,细枝末节自可以先放一放。况且,林若秋也不愿红柳错失一趟好不容易出游的机会。
    何况魏安也会跟着皇帝前去,林若秋就更不能将红柳留在宫中了——送佛送到西,她这位红娘也得好人做到底才是。
    南巡的人员名单差不多确定,只剩下至关重要的一位。林若秋踌躇再三,还是亲自去了长乐宫相邀,毕竟魏太后身为皇帝生母,再让魏安前去就有些于理不合了。
    这一年多来,除了正规场合,林若秋甚少与魏太后打过交道。也许等正式立后之后,她将不得不到这位婆母面前恪尽孝道,至少在那之前,她仍想自在几日。
    这次南巡则被她视为自身的一次考验,若魏太后一定要跟去,她当然也不能拦着。至于出巡的途中魏太后会否再难为她,就……再说吧。
    至少在她生下皇长子之后,魏太后对她的态度已好转了许多——虽只是井水不犯河水,在她看来已深感宽慰。从负值到零值也是一种进步。
    林若秋命进宝上前叩门,出来回话的是崔媪,她低低施了一礼,便陪笑道:“太后身子不爽,就懒得舟车劳顿了,但嘱咐奴婢交代一声,淑妃娘娘与陛下只管玩得尽兴,无须挂念宫中。”
    后一句多半是崔媪自己加的,林若秋可不信魏太后能这样嘘寒问暖说话,那太阳得从西边出来了。
    她亦还了个笑脸,“那便请太后好生休养,有姑姑您陪着太后解闷儿,陛下与本宫自然安心许多。”
    崔媪诚惶诚恐的道:“应该的,应该的。”
    林若秋心头一块大石落地,不管魏太后是真的懒怠动弹还是不愿打搅一对小年轻,林若秋着实感激她老人家的好意。凭心而言,若魏太后真的去了,她反而不知该如何相处,对楚镇也颇为不利——再厉害的男人,夹在妈跟媳妇之间,也会有点想哭罢。
    这厢林若秋便兴兴头头回宫收拾起东西,此番南巡和去行宫还不一样,路程迢迢,所需准备的物件自然也多上许多,更别提还有一双儿女。连着厨子奶娘,这么拉拉杂杂一串下来,仅她宫中的便有十数人之多。
    难道谢贵妃等人不肯前去,这要是都去了,御船都挤不下罢。
    与此同时,宫外亦有一桩喜讯。湘平长公主在经历九个月艰难的怀胎后,终于平安生下了她的第一个孩子,且是一位小世子。这正了应了她之前为林若秋编造的“神迹”,可见那洗澡水果然颇有奇效,在里头泡过身子的人没准便能一举得男。
    原本过了年关,林若秋的声势已减弱不少,这会因公主府喜得麟儿,京中重又议论纷纷起来,而湘平公主也不忘逢人便宣扬,她之所以能结上珠胎,纯粹是因为沾了淑妃喜气的缘故。
    话说到这份上,林若秋再不去捧场就说不过去了,因此特意让红柳备了一份厚礼,她亦亲身出宫,去探视了那位新出生的小公子。据她看,那小子生得方颐广腮,鼻子很挺,眼睛很亮,可是离俊俏隔着好一段距离,都说孩子刚生下来总不会太好看,可林若秋却觉得自家的楚瑛出世时比他俊俏许多——也可能是身为母亲的滤镜作怪。
    不管怎么说,那的确是个很健壮的孩子,不枉湘平公主这半年多来小心翼翼养胎。
    回宫之后,林若秋便跟皇帝说起公主府中见闻,以及她跟湘平公主多么意气相投。似乎天底下的媳妇都是一个样,湘平公主同样有个不好相处的婆婆,两人说起从前种种,都有点同仇敌忾的感受。
    当然如今也都雨过天晴了。
    林若秋说了一长串,满以为皇帝会很乐意聊一聊自家姊妹的日常,谁知楚镇却只顾盯着她宽松衣裳下的身躯,仿佛能在上头凿一个洞来。
    林若秋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也有点紧张,下意识按了按腹部,奇怪,没赘肉啊,那他看什么?
    正要发问,楚镇已捏着她的手柔声道:“若秋,再为朕生个孩子吧,也是时候了。”
    林若秋:……
    合着你们家里生孩子还得比赛是吗?有没有奖品可拿?
    第117章 猛兽
    楚镇轻掻了搔她的掌心, 神情非常和悦, “朕是认真的。”
    林若秋当然知道他是认真的,每逢皇帝固执的想要索求一样东西的时候, 就会用这些小动作来博取她的好感——以前床笫之间也是。
    很像变相的撒娇,不得不说,林若秋还挺吃这套, 她很容易联想到一只小狗伸出软乎乎的小爪子挠她衣裳、又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她——虽然这副形象与楚镇不相干, 神似就够了。
    林若秋只好以柔克柔, 缓声道:“臣妾也是……”
    她也想再生一个皇子,楚瑛的未来总归是笼罩在她心上的一片阴云, 她害怕自己所担忧的终会实现,唯有从数量上加以补救。不过这生孩子当然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唯有增加频率, 才能增大概率。她跟皇帝从来感情良好, 频率自然也称不上低, 只不过从宋氏假死之后, 两人为了掩人耳目, 才有意的克制一二。
    如今显然是因春天到来, 皇帝的春意也萌动了。
    林若秋一面安抚住他,一面思索着该用什么法子推脱开去。无论如何, 这趟南巡的路上她定不能任他予取予求,好不容易出宫一趟, 一旦有了身子, 可想而知为稳妥起见, 皇帝定会将她送回京城来,那就太无趣了。
    虽说不是出自本心,她决心这趟蜜月途中稍稍冷落楚镇些许,上一垒二垒可以,三垒绝对不行。
    楚镇却是她肚里的蛔虫,一眼看穿她的打算,斜睨着她,“若你不与朕亲近,会有多少狂蜂浪蝶涌上来,朕可不能保证。”
    林若秋登时柳眉倒竖,炸毛道:“你敢!”
    楚镇便笑着去拧她的脸,“醋坛子。”
    末了两人终于达成共识,爱抚亲近可以,但绝不可以埋下冲动的火种。再则,若她当真有娠,皇帝也不能撇下她先将人送回来,否则她定会投江自刎——昔有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她肚子里可也是个宝贝呢。
    说道孩子,林若秋又急急忙忙遣人安置琼华殿那对宝贝。两个孩子她当然得一并带上,而非托给谢赵两人照顾,倒不是怕谢贵妃赵贤妃谋害皇嗣——她们又不傻,自然不会担这干系。林若秋只怕谢氏待孩子太好,甚至爱屋及乌,惠及其他,皇子公主身边都是层层叠叠的宫人,有多少漏洞可以渗透进去,此时若出了事,谢氏等人自难独善其身,可等她回来之后呢?若在自己宫里出了事,她们自可撇得干干净净的。
    林若秋自然不会留下这么大的一个隐瞒,何况谢婉玉赵采薇虽针锋相对惯了,在对她的态度上却是一致的,万一她们想将气撒在她的儿女头上,岂非正中了下怀?
    因此林若秋宁可多费些事,旁的也就罢了,乳母们定得捎上,祸从口入,饮食这块是最需担心的。林若秋亲自问过那几个乳娘的意思,若惦记着家乡不愿远行的,她会给一大笔银子送她们返乡,就不必留在宫里了,省得被人利用。
    出乎意料的是,乳母们个个赌神发誓,愿意鞠躬尽瘁服侍一对小主子,不图回报,连银子也都拒了。
    林若秋着实纳罕,想着天底下莫非竟有不爱钱的人?她哪晓得这些下人的眼睛是最敏锐的,明知道林淑妃的福气在后头,怎肯贪图一时小利——放长线钓大鱼,等将皇子公主伺候得妥妥帖帖的,还怕未来皇后不肯重赏她们么?
    另一边,红柳亦寻了进宝说话,告知他宫里不必留人,只是得叮嘱尚宫局那群懒货务必勤于清扫,不然琼华殿积了蛛网尘灰,被人瞧去还当她家主子失势了呢!
    进宝听了自也高兴,“这是娘娘体谅咱们,有好也不忘大家分呢。”
    虽然之前他自愿留下,心里未尝没有点失落,能到外头长长见识,这对他一个自小进宫的阉奴来说着实是一桩不轻的诱惑,想他二十年来没出过京城,难道至死都得困在这里么?
    如今却是皆大欢喜。
    红柳则微微蹙眉叹道:“我只替娘娘发愁。”
    相处了这几年,她算是瞧出来了,林主子是半点危险意识都没有的,虽说陛下始终宠她,可女人如鲜花,总有衰败的那日,自然得趁着得宠的时候将陛下抓牢了才好。她家主子倒像是无为而治惯了,半点也不肯使劲,如今虽跟着南巡,那些个莺莺燕燕却是阻挡不了的,就算陛下不到外头去打野食,自会有人拱手奉上。
    听说江南女子多妩媚柔袅,且擅风情,比起宫里那些个脾气冷冰冰的娘娘可强太多了,又能放下身段,真要是迷惑起男人,自家主子未必是那些妖精的对手。且陛下因政事繁忙的缘故才不好女色,如今摆明了是去散心的,还不得敞开怀抱寻些乐趣么?
    进宝一听也是,人总得防范于未然,就算挡不住狐狸精的进攻,也得给他家主子随时提个醒,因道:“这也不难办,咱们给魏公公捎句话,若真有那狐媚妖调之辈被陛下多看几眼,务必得让咱们知道。”
    敌来我挡,真要被蒙在鼓里,那才是吃了哑巴亏。
    红柳觉得此言有理,唯一的难点是,“谁去跟他说?”
    她瞧着魏安也不像见钱眼开的,不至于能被区区黄白之物打动——何况这些年他积的银子也够多了。
    进宝却朝她挤了挤银子,“当然是你去,连银子都不消带的。”
    红柳起先不解其意,及至回过味来,便朝他啐了一口,脸颊红红的道:“胡说八道!”
    结果她仍是去了。
    魏安待她倒十分客气,亦不消她多费唇舌,便拍胸脯保证愿意替林淑妃效力,何况这差事他早就做熟练的了:从前也有不少妃嫔主子耗费巨资向他打听陛下动向——陛下肯不肯见是另一回事,但换了淑妃娘娘,这个忙他肯定是要帮的,毕竟淑妃娘娘能在短短两三年里坐上如今高位,心机之重,城府之深,哪是外头那群小狐狸精能比的——这话他当然没敢跟红柳提。
    红柳不意他答应得这般爽快,虽然意外,好歹松了口气。
    正要离开,魏安忽然冲她一笑,“你光顾着担心陛下,却不担心我吗?”
    “担心什么?”红柳只觉今天遇上的人个个都怪腔怪调的,净说些不懂的话。
    魏安只得稍作提示,略有些自得的道:“那些个扬州瘦马……”
    想他也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寻不着正主儿,自然要来寻他的路子。莫说他只是一个阉人,那秦淮河上多少风光,青楼楚馆里的花样比起宫里只多不少哩。
    红柳便黑了脸,跺了跺脚道:“你以为人人都喜欢太监?”猛地将沉甸甸的荷包往他怀中一推,撂下一句冷冰冰的话便兀自离去。
    魏安不禁摸了摸鼻子,倒没怎么生气,反倒有些高兴,难怪都说女人冲动起来是不讲道理的,红柳方才冲他撒一顿火,反倒泄露了自己的心事——不就是说她心悦他么?
    事实上他也不必人人喜欢,有这一个喜欢他便够了。魏安掂了掂秋香色鼓囊囊的荷包,便笑吟吟的跟上那人步子。
    沾了银钱,这感情便不纯粹了,他怎么能要银子?
    其实不用银子他也肯办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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