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语凝跪在地上,并不敢捂脸,只平静说道:“只是些寻常下痢的药物,太医说您近来有食积之症,腹胀若鼓,原该如此治疗。臣妾并不敢有损太后凤体。”
    魏太后冷笑道:“你倒撇得一干二净,那芙蓉酥的桐油莫非不是你加的?”
    就算那林氏真有不臣谋逆之心,魏太后也不信她会在吃食里下毒,何况昨日送来的那篓酥饼魏太后碰都不曾碰过——她根本不可能接受林氏的好意,想必林氏也知道这点。
    魏语凝轻轻抬头,“太后您既然清楚,方才何故还帮臣妾隐瞒?”
    魏太后不禁气滞,难不成要她当面指认是自家的侄女儿想毒害她这位姑母,谁会相信?说出去不得叫人笑掉大牙?本来如今的承恩公府就像个笑话了,魏太后不能让这件事也沦为街头巷尾的谈资,那她的老脸真该丢尽了。
    魏语凝唇角微弯,似乎有几分欣慰之色,“可知母后与臣妾的用心是一样的,与其咱们窝里斗让外人拣了便宜,还不如栽赃在林氏头上,横竖母后也想早日除掉她,不是么?”
    “好,好,你总算肯说实话了,”魏太后颤巍巍指着她,几乎气得鼻歪眼斜,“你连哀家都敢利用,哀家就不该将你从白云观放出来。”
    如今看来,魏语凝哪有半点清修的影子,倒比从前更变本加厉起来。
    魏太后望见她那只血迹斑驳的胳臂,先前的疑虑再度浮上心头,“那晚走水真是意外?”
    魏语凝抬眸安静的看向对面,“若不是意外,母后您又将如何?”
    魏太后还能如何,人都已经回宫了,总不能再将这条毒蛇赶回去。且魏语凝借由护驾一事已经得了虚名,魏太后若再将此事拆穿,损失的却不知是谁的颜面。
    “也罢,哀家从前没看出你的本事,算哀家瞎了眼。”魏太后一字一顿道,语中冷意清晰可闻。
    魏语凝微笑着按住这位姑母的手,“臣妾可没说不是意外,对臣妾而言,母后的康健才是最要紧的,自然不愿母后您陷入险地。”
    但这会子无论她再说什么,魏太后都不会相信了,只轻轻嗤道:“柳成章为何肯听你的话,你用了多少金银来收买他?”
    魏家那位姨娘按说是没多少体己的,魏语凝仗着那么点俸禄都能办成如许多事,还真叫人不得不佩服。
    魏语凝的笑容愈发和悦,“用不着金银,母后您忘了当年那碗落胎药么?若非那药的效力不足,如今恐怕都没陛下了呢。”
    魏太后难以置信地望向她,忽的又是一掌扇过去,“你这贱妇!”
    魏语凝倒在地上,半边胳膊压着,原是相当疼楚,可她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仍旧斜眼睨着魏太后,“您说,若陛下知道那件事,会怎么样呢?”
    魏太后的巴掌颓然滑落下去,嘴唇颤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当然不能让皇帝知道——知道她出于对一个女人的嫉妒,而宁愿杀死自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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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迁宫原是相当繁琐,可到了林若秋这里却相当迅速,因她昨日才回来,行李本就原封不动放在一边,还未来得及收拾,这下却好,直接拎过去就行。
    林若秋笑道:“还好一回来就出了事,再过几日可没这般简省方便。”
    红柳见她还有心情开玩笑,忍不住埋怨道:“眼下这状况,您还笑得出来!”
    林若秋眉眼盈盈道:“否则本宫该如何,终日以泪洗脸么?”
    她最大的优点就是乐天安命,倘若不能改变所处的环境,便只能从环境中竭力寻求快乐。且她并不觉得自己的处境多么糟糕,就算魏太后咬定是她所为,但若没有足够的证据,魏太后亦不能下旨将她处死——林若秋可不信自己会被关一辈子,她还年轻,光熬都能把魏太后熬成一具骷髅,何况,林若秋相信楚镇不会让自己被困太长时间。
    红柳忧心忡忡的道:“但若……陛下就此忘了您呢?”
    宫中的莺莺燕燕数不胜数,更别提还有宫外的。也许太后娘娘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先想法子将林主子拘住,再引狼来拒虎,一旦有更年轻美貌的得陛下钟爱,那林主子的处境就岌岌可危了,到时可不得任人宰割。
    林若秋听了这番阴谋乱的想法,差点笑出声来,忍不住拍了拍红柳的肩膀,“那本宫也只好自认倒霉了。”
    楚镇会忘了她么?也许是会的,但应该没那么快,林若秋相信这段时间应该够楚镇想出对策了,至于这个时间有多长……嗯,她应该可以撑个十年八年的,到那时她应该还不算太老。
    靠这些荒诞的玩笑支撑住自己,林若秋总算克制住没流露出失意来,不得不说,红柳的担心亦是她的担心,就算她跟楚镇正处在两心相悦的阶段,可人的忘性往往又是极大的,没准用不着一个月,他便会投入另一个女人的怀抱——林若秋纵使天生豁达,也免不了多疑多思,她毕竟是个女人。
    当然此刻不是操心这些的时候,整整一天,林若秋都跟红柳忙着将桌椅擦的擦、挪的挪,这听雨楼什么都好,就是太旧了,家具什物上积了不少的灰。经过一番收拾,看上去窗明几净,就半点也不像个冷宫了。
    红柳从窗户眺望过去,只见满目秋色几乎尽入眼底,不禁笑道:“这儿地气不错,风景也佳,陛下为您挑了个好地方。”
    林若秋笑了笑,心内却暗自嘀咕,要风景优美做什么,她是来思过的,又不是来幽会的。
    风雨楼其实是一栋两层高的小楼,底下有侍卫看守,上头则供住人,看来楚镇是怕她这几日出了什么意外,才特意选了这么一处所在。
    晚膳也由地下的侍卫用长绳送上来,林若秋尝了尝,是新鲜的,还冒着热气,可见御膳房不敢苛待她的饮食。林若秋感到无比庆幸,她不怕没地方住,没衣裳穿,唯独害怕缺乏食物——或是别人给她送些馊饭馊食,那她还不如饿死。
    简单洗漱一番之后,林若秋早早上了床,闲来无事,也忘了带些话本戏文进来,当然只剩下睡觉。但大概是昨夜睡得太足,林若秋躺在帐中始终耿耿难寐,直至月上中天方才辗转合眼。
    迷迷糊糊中总觉身子有些沉重,仿佛手脚都被制住了一般,莫不成是鬼压床?林若秋吃力的睁开眼睛,只见锦被上果然趴着一个“鬼”,她吓得懵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正要喊人,那黑影忙捂着她的嘴,“别乱叫,是朕。”
    林若秋此时才辨出那是楚镇的轮廓,渐渐安静了些,却更想不通:他干嘛大半夜爬上楼来,是吃撑了吗?
    两人大眼瞪小眼望了半日,楚镇清了清喉咙道:“你,住得还惯吧?”
    林若秋发觉自己有时跟不上皇帝的脑回路,这有什么惯不惯的,她住了根本还不到一天,又不是十天半月。
    可皇帝的语气却仿佛她受尽了辛苦。
    林若秋觉得自己有必要令他安心一下,“陛下放心,妾没事的。”
    又好奇楚镇进来的方式,“您这样贸贸然闯入,怎么没听到底下侍卫的动静?”
    总不见得一开始就说好了吧。
    楚镇讪讪道:“实不相瞒,朕是用长索偷偷溜进来的,你不觉得这般更有情调么?”
    林若秋:……
    她还真看不出幽期密约有何情调。
    未免等会子闹出动静引得众侍卫纷纷侧目,林若秋只得好心提醒他,“夜已深,您且回去吧,明日还得早朝呢。”
    楚镇满眼同情的看着她道:“你无须在朕面前佯装坚强,朕知你心中极不好受,放心,朕会陪伴你度过这漫漫长夜。”
    皇帝一定要这么说,她好似只能承认,否则岂非太不给面子。林若秋于是往里挪了挪,这件拔步床比琼华殿中小太多,勉强能容两个人挤在一起,也是肉贴着肉。
    还好夏天已经过去,否则她定受不了皇帝这般歪缠,爱情可比不了一顿好觉。
    楚镇从被窝底下攥住她微微出汗的掌心,小声道:“放心,朕不会让你等待太久,定会很快接你回去。”
    林若秋在一片困乏中含糊应了声,单纯为回应对方的好意。其实在她看来住哪儿都一样,若魏太后一辈子不待见她,那她住一辈子风雨楼都使得,省得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多尴尬呀。
    然而令她始料未及的是,林若秋才住了两天一夜,就被人恭恭敬敬的请了回来。
    彼时魏太后正在长乐宫中同赵氏闲话。
    赵贤妃仍未死心,想将公主从太和殿挪去她的披香殿抚养,当下言语恳切的道:“陛下朝政繁忙,且又是一介男子,如何能照料好公主?臣妾虽未曾做过人母,但掌管六宫事务多年,颇有深究,在家中亦曾抚育过幼弟。臣妾不才,愿毛遂自荐,尽心竭力教养公主,如有错失,任凭责罚。”
    魏太后默不作声听着,心里却十分清楚,赵贤妃的提议绝不会成功,哪怕魏太后亲自去说也是一样——皇帝摆明了偏袒那林氏,连她这位母后的话都置若罔闻,这几日更是一步都未踏足长乐宫。魏太后便知道,皇帝纵使将林氏送去了听雨楼,可心里仍是站在林氏一边的。
    她虽帮不了赵氏的忙,但若就此撺掇赵氏与林氏相争呢?魏太后心中默默思量,虽说指认下毒一事并非她本意,但当时已经决定栽赃到林氏头上,自然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条路走到黑了——魏语凝给她留下这么个烂摊子,如今还得她帮忙收拾,魏太后想想都堵心得慌。
    可赵氏也不是个好骗的,万一被她瞧出端倪……魏太后最放心不下的还是那秘密,已经有了个魏语凝,断不能再造出第二个魏语凝来。
    正拿不定主意,忽见崔媪脚步匆匆进来,发髻上的钗环都送了,魏太后便皱眉叱道:“急什么?慌慌张张的!”
    这还是她身边伺候的人呢,半点规矩都显不出,平白叫人看笑话。
    崔媪踌躇了一下,还是上前说道:“陛下刚刚传旨,昭容娘娘已经被放出来了。”
    “放肆!他怎能如此?”魏太后气得说不出话来,好歹是谋害婆母的重罪,皇帝莫非就这样轻拿轻放?
    赵贤妃亦撇了撇嘴,拿出同仇敌忾的态度来,“陛下未免徇私太过了吧?若人人都如此,要王法还有何用?”
    当然她并不在乎林若秋会被关多久,但皇帝因为一个林氏就这样罔顾法纪,难免叫人义愤填膺。
    崔媪停顿了一下,“但,听说林主子刚刚验出了喜脉,那听雨楼毕竟是不利于安胎的。”
    赵贤妃的嘴惊讶得大张,“果真么?”
    崔媪点点头,“千真万确,黄大人才去看过。”
    赵贤妃莫名觉得胸中无限酸楚,那狐媚子的运气也太好了罢,这才多大会儿功夫,她竟又有了?简直人比人气死人。
    第69章 狂喜
    林若秋这身孕验出实在意外。
    那天她刚吃了安然送来的点心——皇帝只考虑到一日三餐, 却没想到她有额外的零食需求,还是女人最懂女人。
    安然给她送的是一笼还冒着气的三鲜包子,这是热食, 冷食则另外用包裹单独放在一起, 免得串味。
    红柳叹道:“还是安主子想的周到。”那竹编的篾笼底下塞了棉絮, 想是刚出炉就送过来,以保持滋味新鲜, 也免得用绳索运上楼的时候不慎摔下去——不知她花了多少银两来收买侍卫, 也不枉自家主子素来待她的好了。
    林若秋顾不上说话,忙不迭的咬了一口,滚烫鲜浓的汤汁弥漫口腔, 几乎连舌尖都给烫破。她却毫无理会, 仰着脖子就将汤汁吸溜咽下去, 可知是馋得很了。
    红柳见了忍不住发笑, 心道林主子才发下豪言壮语,便是关十年八年都不打紧,结果才一两天功夫就饿得穷形极相, 这哪像能吃苦的?
    谁知林若秋才吃了三两个包子,就弯下身, 对着窗口作呕起来。
    红柳顿时着了忙,以她家主子的饭量,才吃这么点东西可不至于撑到反胃, 她立刻怀疑起安主子来。亏林主子将安美人当好姐妹一般看待, 难不成安美人竟想伺机谋害?
    有了先前桐油的事做例子, 也难怪她多想。
    无独有偶,林若秋亦怀疑包子里头被人下了药。她虽联想不到姐妹反目头上,可安然素来是个毫无机心的,莫不是被人察觉行踪,在吃食里头做了手脚?这样她出了事,便可追踪到安然头上,不是一箭双雕好除去两个对手?
    主仆俩炯炯有神脑补了半天,还是红柳最先反应过来,“娘娘,药性发作应该没这么快吧?”
    就连魏太后误食了桐油,也是当天晚上才发作的。
    林若秋一想也是,“那会是何种缘由?”
    红柳不禁想起回程途中林若秋困乏思眠的迹象,如今又加上干呕……她本就有所疑心,这会子又添了份证据。
    红柳遂掰开一个新鲜的包子尝了尝,却闻到一股淡淡的腥膻气味,想必是用羊油煎的。林主子平日最好这口,如今觉得恶心,恐怕真是有了身孕的缘故。
    林若秋见她面色凝重,遂问道:“可有瞧出端倪来?”
    红柳摇摇头,“奴婢不懂医,还是请黄大人过来瞧瞧吧。”娘娘本身已被禁足,万一再闹出乌龙,名声就更不好听了。
    林若秋迟疑,“只怕他不肯来。”
    但无论如何,总得一试。红柳便叫来底下一个值守的侍卫,劳烦他往太医院跑一趟。
    那人唬了一跳,“林主子出了什么事?”
    陛下命他们好好护卫林主子的安全,若林主子真个有恙,他们的脑袋自然难保住——说来林主子明明是被疑谋害太后才禁足的,陛下却没有半点责难的意思,这般作为倒和昏君无异。
    当然不管是昏君还是明君,他们都只能甘心听命,谁叫宫里就这么一个皇上呢?
    红柳慎重说道:“也没甚要紧,只是昭容娘娘偶有吐泻之症,身子乏力,所以想请个太医来瞧瞧,不知是否方便。”
    她满以为要费一番口舌,谁知那侍卫才听完,便十万火急地冲了出去,红柳倒愣住了。
    总觉得自家娘娘好似没在禁足,哪有人禁足还这般有权威的。
    彼时太医院中,黄松年听了侍卫回话,便不声不响的收拾起东西,准备往听雨楼去。
    徒弟见他动作慢吞吞的有条不紊,不禁嘲道:“每常昭容娘娘那里出个什么事,您老就跟丢了心肝似的,怎么今儿倒这般镇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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