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出过虎牙城了,一直躲在无尸林里练功的日子自然是十分枯燥的,此刻看着眼前人来人往的虎牙城大街,莫屈竟有几分轻松的感觉,甚至觉得每一个从他面前走过的人都是长得这么的讨喜。
    虽然许久不曾行走在虎牙城那以大块青石铺成的街道上,但莫屈还是轻车熟路的来到了自己曾经待了半年时间有余的醉怡情酒楼。
    毕竟,他曾经在这里从事过让他毕生难忘的店小二差事,那种小人物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卑微感,时刻提醒着他要在人生的道路上继续前进。
    读过这么多书,莫屈知道,人生不过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如果他莫屈松懈了,终有一天他的命又会如同蝼蚁一般脆弱,任由像卢羽那样的人肆意践踏。
    此刻是过了上午又还没到中午用饭的时间,醉怡情酒楼里还很闲逸。
    章汉百无聊赖的托着自己肥硕的一张脸,坐在柜台处显得昏昏欲睡。
    然而,当他看到突然有一个人影倒映在柜台桌面时,他急忙打起了精神,下意识堆起一张迎客的笑脸,脱口便道:“客官几人?”
    不过,待他抬起头迎上的是一个少年人和熙的笑脸时,他错愕了。
    这张菱角分明的脸,这个笔挺的鹰钩鼻子……是如此的熟悉呀。
    “表叔,这大白天的你怎么睡大觉呀?”
    “莫……莫屈,你怎么来了?”终究是亲戚一场,看着眼前这个喊自己作“表叔”的少年,章汉心头又惊又喜。
    莫屈放下肩上箱子,把手往章汉身前一摊,打趣道:“我在万兽教把钱花光了,管你讨钱来了。”
    闻言,章汉顿时露出自己爱财如命的本性来,什么亲戚之类的都一股脑的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只对着莫屈连连摆手道:“没钱,没钱,我哪来的钱?上次你让我帮你卖掉的那些东西,钱我可是都给你娘寄过去了,我连一文都没有拿。”
    莫屈其实也只是故意捉弄一下自己的表叔,他自然不是来讨什么钱的。
    扫了一眼柜台,莫屈顺手就抓起了酒楼的账本,直接翻到最后的空白页,一把就撕了一页下来。
    “你这是干嘛?这是酒楼的账本!能乱撕的么?”章汉大吃一惊,慌忙夺回了账本。
    莫屈没有理会大惊小怪的章汉,又伸手抓起柜台上的一根毛笔,沾了沾砚台里的墨水,埋头奋笔疾书,把自己在万兽教里的一些大概生活状况悉数化作了纸上字,只眨眼功夫,一封写给夜小刀的信就大功告成了。
    拎起前身其实是账本的信纸,莫屈轻轻吹干了上面的墨迹,然后把它对折成半,递给章汉道:“今天我要回九山镇了,表叔,这封信就劳烦你帮我寄给小刀了。”
    章汉垂下眼帘瞥了一眼莫屈手上的“信纸”,却并没有急着伸手接过,反而动作熟练的敲起了桌上算盘,一边嘴皮子翻动,飞快道:“寄到中都御火门是吧?那儿离这里约摸有千里,朝廷驿站的都是快马加急的,一百里地收费一百文,一千里要一两银子;民间驿站的慢,但也便宜,一百两地只要十文铜钱,一千里就是一百文铜钱。”
    “你要用什么驿站寄?钱先拿来!”当敲算盘的啪啪声戛然而止,章汉像莫屈刚才跟他要钱一样摊出了自己的手。
    不过是寄一封并不急的寒暄信,同样爱财如命的莫屈自然不会舍得花太多的钱,他伸手就要从怀里掏钱让章汉寄普通驿站的就好。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阵笑声:“哈哈,你小子乃万兽教的内门弟子,寄信还要用世俗的驿站去寄么?”
    莫屈一怔,手停在了怀里没有再掏出来,转身看向了身后,却见偌大酒楼大堂凄凄凉凉,只有一张桌上坐了一个身穿灰色马甲的老头子。
    这老头桌上只放了一小碟花生米和一壶酒,看起来颇有几分像是一个偷得浮生半日闲,在自斟自饮的自在人。
    这肯定不用说了,莫屈即便再傻,也知道刚才跟他搭话的人就是这个老头了。
    这老头个头不高,人也不胖,还秃了顶,看起来显得有点瘦小。
    长得尖嘴猴腮,一双眼睛虽小得和黄豆般大,滴溜溜乱转的却贼有精神,莫屈甚至下意识觉得,那就应该是一双贼的眼睛。
    老头唇上又留着一撇打理得很精致的八字胡,颌下也有几缕稀疏白须,嘴上叼着一根还在滋滋冒着烟的黑铁烟斗,让他整个人看起来越发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狡诈。
    莫屈打量着老头,老头也在用一双滴溜乱转的“贼”眼打量着莫屈。
    他只觉这个身穿蓝衣的少年流露出的气质很是另类,既透着一股乡下人的朴实,也有几分读书人的文雅,俊美脸上悬着的一个鹰钩鼻子却又彰显了少年人隐藏得极深的坚毅。
    最后,老头的目光停在了莫屈腰间佩戴着的那块金光闪闪的狼头弟子牌上,张嘴说话时叼着的烟斗也跟着一晃一晃的:“小子,看你年纪轻轻就是万兽教的金狼弟子,想必你就是鹏侠——杨教主的那个亲传弟子吧?”
    说着,老头拔下烟斗在桌角上磕掉了一缕烟灰:“叫什么来着?卢什么?”
    莫屈一听这话,又哪里听不出来老头这是把自己错当成卢羽了?然而,把自己错认成谁不好,错认成卢羽嘛,那莫屈自然是心头有火了。
    他径自一屁股在老头桌上坐下,随手捏了一粒花生米扔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淡淡道:“老人家,这万兽教可不是只有姓卢的才能佩戴金狼弟子牌!我怕你老眼昏花看不清楚,所以特意走到你跟前来,请你记好我的长相,我姓莫名屈,可不是你说的什么姓卢的!再者,我师父也不是姓‘杨’的!”
    莫屈的话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酸溜溜的味道,老头心里大是觉得好笑。
    他斜睨了一眼莫屈,笑道:“你说你师父不是杨教主?那这万兽教中还有谁有本事教出你这样的徒弟来?想必肯定也是七兽侠中的一个吧?你师父叫个啥名字?”
    老头这么一问,莫屈一时却是语噎。
    因为,在这一刻,他才突然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自己师父的名字!
    看着一脸窘迫的莫屈,老头不明所以,微微皱起了眉,吧嗒吧嗒的抽了几口烟才自顾说道:“据我这糟老头子所知,这七兽侠中就只有两人收徒,你既说你不是鹏侠的徒弟,那么想必你就是蛛魔——解度的徒弟了。”
    “原来我师父的名字叫解度?蛛魔……江湖人给他老人家取的这绰号倒也贴切。师娘说他一生都和蜘蛛打交道,想来这也算是走火入魔了吧?”
    莫屈虽然在习武上面的天赋不咋样,可不代表他脑子转得不够快,他很快就知道这老头一语中的,应该是把他师父是何许人这件事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眼见莫屈听了自己话后有几分失了神,老头两道稀疏的老眉皱得又紧上了许多。他原以为莫屈在听到自己猜出他师父是谁后应该是吃惊的表情,殊不知却是这么一副让他大感困顿的表情。
    故意用烟斗敲了敲桌面惊醒莫屈,老头终于开门见山:“小子,不管你是谁的徒弟了,你既然戴着万兽教的弟子牌,那么你自然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万兽教弟子了,也自然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江湖人了。”
    老头斜睨了一眼莫屈,见莫屈有在认真听他的话,他才放心继续说了下去:“咱们江湖人寄送物事嘛,从来没有说用上世俗驿站的,因为咱们练武的人都知道,寻常马儿是跑不过大脚门弟子那一双脚的……”
    说到这里,老头停了下来,突兀把自己的一双脚搁在了桌上。
    看着眼前一双得意晃动着的脚,身具犬嗅之术的莫屈鼻子比寻常人要灵敏得多,很快这双脚的臭气就源源不绝的钻进了他鼻子中。
    忍住腹腔里一股要作呕之意,莫屈赶忙捂住鼻子把头扭到一边,恼怒道:“哎,你这老头要干啥呀?快把你的臭脚放下去!”
    “哎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人老了这脑子就不好使了,我这都忘了你们万兽教弟子是会犬嗅之术的。”老头用烟斗一磕脑门,慌忙把脚从桌上放了下来。
    待老头把脚放回桌下,莫屈这才转过了脸来,再度认真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瘦小老头,好一会才皱眉问道:“你这老头怎么对我们万兽教的事这么熟悉?万兽教中有个姓卢的金狼弟子你知道,七兽侠谁收了徒弟你知道,我师父是谁你知道……就连我会犬嗅之术你也知道!”
    “哈哈,正所谓有江湖的地方便有我大脚门弟子!我大脚门弟子人人靠着一双脚夜行八百,日行千里!虎牙城白头报晓雀嘎嘎乱叫的时候我们在这里喝着早茶,黄昏时我们就能够在中都城的百花楼里喝花酒了!你们万兽教这么屁大一点事,老头我身为一个大脚门弟子,又岂有不知道之理?”
    老头张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黄的老牙,捏起一粒花生米扔进嘴里,笑得那是十分的得意。
    “大脚门是个啥玩意?是一群老头专门上门给人捏脚的么?”
    然而,他却没有想到,莫屈这个初入江湖的毛头小子,接下来说出的一番话却差点气得他被一粒花生米给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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