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上爬的心思正常,但来这么一出,实在有点恶心,谢忘之皱了皱眉,正好听见张典膳提她:“谢忘之,樱花甜糕。”
    “这回就选上边说的八样,选上的回去准备着,再练练手,等着九月二十传膳。”张典膳把誊出来的膳单对折,“没选上的也别灰心,好好琢磨着,机会有的是。”
    总共六十多个小宫女,就选八样,没选上的人多少都有点颓,胆子大点的凑到选上的宫女边上,有贺喜的,也有问怎么做糕点的。楼寒月和姚雨盼都没选上,姚雨盼受不了,当场眼睛就红了,也没和人说话,转身就跑。
    楼寒月倒是心大,拍拍谢忘之的肩:“看来你做得挺好嘛,保不准萧贵妃看中你,让你去含象殿的小厨房呢。”
    “萧贵妃这么受宠,哪儿会因为随便一道菜就要人啊。”谢忘之倒是想得挺明白,“再说樱花糕就是豆沙味儿,我猜典膳她们是觉得颜色好看,才选上的。”
    “能用花汁调出那个颜色,也是你的本事啊。总比……”楼寒月看了稍远处一眼,石曼晴正被三五个小宫女围着,“总比那种好吧。”
    她一说,谢忘之想起海棠的事儿来了。她信长生的话,犯忌讳这事再小也得挨板子,石曼晴远在中书省的阿耶也救不了。石曼晴有私心,骗她们归骗,但毕竟同屋,谢忘之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撞南墙。
    谢忘之走过去:“曼晴,我有话和你说。”
    让边上的几个小宫女吹捧一通,石曼晴正开心,看见谢忘之,立马有点不舒服,脸上的笑都淡了:“什么事儿?”
    “这儿不好说。”谢忘之说,“一点私事。”
    石曼晴看了谢忘之两眼,眼神游移,率先往外走。边上的小宫女会看眼色,也不黏着,楼寒月跟这两人熟,大喇喇地跟了上去。
    等到外边找了个僻静地方,石曼晴舔舔嘴唇:“说吧,什么事啊,神神秘秘的。”
    “就是你选中的那道点心,透花糍不能做成海棠的样子。我当时只说了一半,后半还是那个内侍特意折回来提醒我的,说是海棠犯萧贵妃的忌讳。”谢忘之想了想,“张典膳应该好说话,去和她说,现在换个花卤来做还来得及,也不影响味道。”
    石曼晴一惊,愣了片刻,上上下下看了谢忘之几圈:“我凭什么信你?”
    谢忘之莫名其妙:“你做透花糍,不就是因为信我打听来的消息吗?”
    “谁和你说的?”石曼晴冷笑一声,“透花糍又不是只有你能做,我自己也能想到啊。我做的透花糍选上了,你跑过来和我说一大通海棠犯忌讳,非让我换,谁知道你是不是嫉妒我,故意让我去惹女官?”
    “忘之的也选上了啊。”楼寒月听不下去了。
    石曼晴看了楼寒月一眼:“那就是你嫉妒。”
    “……你!”楼寒月还真不知道怎么招架,憋了一会儿,“那你当时说没海棠卤了,结果自己送上去用了海棠,你哪儿来的海棠卤?自己吐出来的吗?”
    “我的意思是我们这儿没了,又没说尚食局里没了。”
    楼寒月要气死了:“我们今年根本就没做海棠卤!”
    “吼我干什么?吼我你也选不上。有那功夫还不如自己琢磨琢磨下回做什么呢。”石曼晴冲着楼寒月翻了个白眼,往边上走,甩下一句,“懒得和你们说。”
    楼寒月越想越气,差点追上去打她,还是谢忘之一把扯住她。
    “你抓我干嘛呀?”楼寒月快炸了,“这人怎么这样,自己偷偷摸摸坑我们,别的不说,她对得起你和雨盼吗?”
    “我不生气。”谢忘之安抚地摸摸楼寒月的背,“海棠本来就犯萧贵妃的忌讳,雨盼没做,虽然这回没选上,但也算是避险。”
    刚才是一时生气,冲昏了头脑,这会儿楼寒月冷静下来,想想也觉得不对:“那就这么……真让她做海棠透花糍啊?”
    “我提醒过她了,她非要这样,我有什么办法?”泥人还有三分土性,何况谢忘之世家出身,平常好说话,不争不抢,但真恼起来,也有点小脾气。她皱着眉头,“人要找死,谁都拦不住。”
    **
    这么吵了一通,要说恨石曼晴,不至于;但要说还和她做朋友,谢忘之也没这胆儿把自己的命吊起来,现下能为了个小小露脸的机会蒙她们,往后要有更大的好处,谁摸得准石曼晴会干出什么?
    但好歹还在一个屋住,回去也只是尴尬,楼寒月琢磨新菜去了,谢忘之打水抹了把脸,正好小厨房空着,干脆去练练手。
    樱花糕这玩意怎么做都是那个豆沙味儿,谢忘之蒸了一笼,觉得无趣,手上揉着面粉,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鬼使神差地多做了一笼咸口的糕点。
    刚把新蒸出来的花糕放进盘子里,边上的小宫女忽然一声惊呼:“呀!这猫哪儿来的?”
    谢忘之一愣,顺着看过去,在窗台上看见只矫健的黑猫,长长的尾巴绕到身前拖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煤球?”谢忘之不太确定。
    煤球好像听懂这声是叫它,“喵”了一声,反身从窗口跳了出去。但它没跑,蹲在门口,舔舔爪子洗洗脸,像是在等谢忘之。
    谢忘之哪儿猜得出煤球的心思,随手拖了个小食盒,手头也没能用的肉,干脆把咸口的糕点放了进去,拎着食盒出去。
    她一出去,煤球立马窜起来,还偏往尚食局后边偏僻的花圃跑。谢忘之追了一阵,她脚程不算快,又拎着食盒,跑得鼻尖都渗出汗来,到最后也没追上,煤球还是在几步开外,气定神闲地看着她。
    谢忘之总觉得是被这黑猫耍了,想想又不甘心,试着往前,在它身边蹲下。这回煤球没跑,谢忘之从食盒里拿出糕点时,还凑过去嗅了两下。
    这糕点是咸口的,外边的面皮里加了鸡蛋,煤球的鼻子贴近面皮,轻轻抽动,胡须也一颤一颤的,眼睛里倒映出的全是那一小块糕点。
    看样子是有兴趣,但又迟迟不张嘴,谢忘之莫名其妙,后边突然传来个略哑的声音:“它不能吃这个。”
    谢忘之一愣,转头看见长生,先前那种微妙的情绪涌上来,脸上迅速绽出个惊喜的笑:“你怎么在这儿?”
    “……抓猫。”
    一大早的煤球就不停挠他,挠完就跑,长生一开始没打算搭理这猫,只以为它是爪子痒了。然而煤球一直没停,隔一会儿跳到他腿边挠一下,烦得他想把它抓起来揍。等真的起身追,这猫又跑得飞快,一路把他带来了尚食局。
    ……知道去找谢忘之,还挺厉害。
    长生咳了一声,蹲下身,揪住煤球的后脖子,对着那个猫头不轻不重地锤了两下,“猫只能吃肉,否则肚子不舒服,它又要折腾我了。”
    第6章 摸头
    煤球委屈地“呜”了几声,扭头想避开,后脖子却被长生控在手里,它顿了顿,干脆反爪去挠长生的手。长生眼疾手快,赶紧收手,手一松,煤球立即窜了出去,没两下就不见了。
    谢忘之叹为观止:“……真厉害。”
    长生尴尬地摸摸鼻尖,看看盘子里一个个酥黄的小方块:“出来喂猫?”
    “不算吧,我本来在练手,刚好撞见煤球,因为这个点心是咸口……”谢忘之顿了顿,忽然抬头,“这个是咸的!刚做出来,还热着,你想尝尝吗?”
    这都不知道第几回问要不要吃的,她的眼神太热切,长生真不好拒绝,犹疑片刻,拈了一小块。小方块的大小控得正好,一口或是两口一个,长生迟疑着咬了一口。
    一口咬下去,他惊了。
    小方块外边那一层是酥黄色,长生以为是酥皮,咬下去才知道不是。最外层用火燎过,烤得脆脆的,咬进去却是软的,像是鸡蛋糕。这层很薄,刚尝到点微甜的味道,里边的馅已经涌了出来,满口都是牛乳和乳酥的香气,舌尖又能碾到磨得极其细腻的颗粒,甜甜咸咸的味道混在一起,意外的好吃。
    他把剩下半块也吃了,正对上谢忘之期待的眼神,一双眼睛亮晶晶地问他:“怎么样?好吃吗?”
    “好吃。”长生点头,“我没吃过。”
    “很多人都没尝过。我想其实宫里的贵人也没吃过的。”
    长生本来以为这是哪个殿的妃嫔爱吃的:“为什么?挺好吃的。”
    “是我自己试出来的嘛,外边就是鸡蛋糕,里边用了牛乳和磨碎的咸蛋黄。”谢忘之有点颓,“有甜有咸,以前拿给孙典膳尝过,典膳说味道不正,就不往上边呈了。”
    “照这么说,我能吃到,得算我运气好。”
    “不能这么说啦,你觉得好吃就行。”谢忘之把盘子往长生那边推推,“喜欢就多吃一点。我下回再给你做别的。”
    长生也不推辞,又拿了一块。他稍稍垂着眼帘,密匝匝的睫毛落下来,遮住一小半眼瞳,眨眼时睫毛下边通透的琥珀色明明灭灭。
    他吃相很好,吃东西没声音,分明蹲在地上,硬生生吃出参宴的气度,一侧的腮帮子却稍稍鼓起来一点,一动一动的,像是只偷吃的小松鼠。
    谢忘之盯着那个小小的起伏,指尖痒痒,没忍住,戳了一下。指尖碰到的肌肤细腻,微微的凉,像是无意间碰到一尊玉雕。
    “怎么了?”长生刚把嘴里的糕咽下去,有点茫然。
    谢忘之反应过来刚才做了什么,面上迅速红起来,戳过长生的指尖发烫,她赶紧把那只手背在身后:“我平常喜欢看猫吃东西……”
    “怎么,”长生会意,故意逗她,“又把我当成猫了?”
    又提这个,闹出来双倍的笑话,谢忘之满脸通红,看着长生,憋了半天,只憋出来一句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长这么大,除了阿娘,没让人这么碰过,乍被谢忘之戳这么一下,居然并不讨厌,长生笑笑:“那你想摸摸我吗?”
    谢忘之惊了,茫然地眨眨眼睛。长生的头发很好,漆黑柔顺又根根分明,像是上好的缎子,在太阳底下微微反光,又有些细碎的绒毛,看起来比猫肚子还软,勾得谢忘之吞咽一下。
    她不太敢相信,迟疑着:“真的可以摸吗?”
    “不。”长生冷硬地拒绝。
    “……哦。”谢忘之有点失望,想想也是,哪儿有随便摸别人头的,“那就算了。”
    长生看着她:“你好像不太高兴。”
    “没有。”谢忘之连忙解释,“我知道不能随便摸别人的,其实戳别人也不可以,是我自己做错……”
    “不是这个。”长生打断她,“我瞧着你之前就不太高兴,是遇上什么了吗?”
    遇上是遇上了,真扯出来能说小半刻,但谢忘之直觉这种事情不能乱说,何况和长生也算不上多熟,她抿抿嘴唇,想着随便找个由头糊弄过去。
    “可以和我说。”长生像是看出她在想什么,“我在宫里没什么熟人,也不爱说话,不会说出去。”
    谢忘之微微一怔,看向长生,在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倒影,小小的孩子蹲在地上,脸上就贴着“苦恼”“烦闷”之类的词。
    这样子不好看,又是萍水相逢,宫里谁都有烦恼,没那个善心听一个小宫女絮絮叨叨,长生却没嫌弃她,安静认真地看着她,等她把烦恼说出来。
    谢忘之忍住莫名的酸涩,吞咽一下:“那我说了?”
    “嗯。”
    谢忘之看了长生一眼,挑挑捡捡地把石曼晴的事儿说了:“……就这样。其实也没什么,但我就是觉得她骗我们,心里憋着气,憋得难受。”
    就这么点事,在长生看来没什么,别说石曼晴一个小宫女,玩的心眼根本不够看,真到哪个殿里,没两天就让人连皮带骨吞下去;就是她阿耶来,从七品的主书而已,到他面前也得恭恭敬敬行礼。
    但他也知道谢忘之不一样,能认认真真说好人坏人,还能对一个不知根知底的人这么好,可见她没吃过什么苦,总是对人心存着点幻想。还是小娘子,天真点没什么不好,长生不打算戳破这个泡影,想了想,把头凑过去。
    谢忘之愣了:“你……”
    “要摸吗?”长生叹了口气。
    送上门的头岂有不搓之理,谢忘之在襦裙上擦擦手,颤着指尖伸手,轻轻搭在长生发顶,揉了一下。
    人的头发和猫不太一样,长生的头发软,不像猫那样毛绒绒的,在掌心里最明显的感觉是柔顺,真像是摸一匹锦缎。谢忘之没忍住,多摸了两下,收回手又不好意思,指尖在掌心搓了搓:“我好多啦。谢谢你。”
    让人摸头的感觉挺怪,却不讨厌,长生也不知道怎么了,懒得多想:“下回我把煤球抓来,你摸它。”
    谢忘之眼睛一亮:“好!那我做这个糕等你来。”
    **
    长生说到做到,第二日果真抓了煤球来。煤球平常傲气,扑鸟抓鱼,哪个宫人都不理,到长生手里就蔫了,乖乖地趴在地上让谢忘之摸。
    谢忘之摸了个够,把石曼晴甩在脑后,九月二十当天做樱花糕时心情格外好,上蒸笼时还能低声哼个曲子。
    她没别的意思,纯粹是心情好,边上的石曼晴看着却莫名恼火。
    海棠透花糍做起来麻烦,用的糯米皮得反复擀成半透,里边的豆沙一遍遍地锤,都是重复的力气活,一套下来手都快累断了。又是皇帝秋狝回宫传的第一次膳,典膳、司膳都过来备菜,打下手的小宫女进进出出,根本没人能帮她一把。
    看着边上轻轻松松的谢忘之,石曼晴越发恼。她好歹是主书的嫡女,进宫来却在厨房里蹉跎,还得耐着性子讨好上边那群女官。她做得也不少,等真要打听萧贵妃的事儿,一个个的全像是被缝了嘴,阿耶又在外朝,打听后宫就是找死。
    结果到最后,萧贵妃喜欢什么,这消息居然还是从谢忘之嘴里说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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