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雪城,竖剑峰。
    白雾尽去,立于峰顶的楼宇重现,扫雪客停了一步,内气无声漾出,阁门轻启。
    他迈步进入,阁门又无声紧闭。
    不知过了多久,其间传来一声惨嚎,其声悲恸,令人闻之如坠深渊。
    哭声啜泣,时缓时歇。
    秋承浩身子软倒在羊皮毡毯,涕泗横流。
    他今年,才不过十四岁啊!
    哭到嗓音沙哑,哭到身上没有半分气力,哭到眼前金星乱冒,他精神一阵恍惚,昏倒在毯上。
    扫雪客面上不知是何表情,看了眼前的孩子一阵,轻轻地将之抱起,平放在床榻上,抄起一袭被褥盖在孩子身上,掖了掖被角,低声吩咐道。
    “卫礼,沂叔不在,这孩子的起居生活就由你来照顾。少时他神智恢复些,你到北公丹房取一颗护心丹给他服下。待他完全清醒时,你到城主府中唤我,我另有吩咐。”
    正在他说话时,原本空荡荡的阁中多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身材魁梧挺拔的青年人,脸上带着憨憨的笑容,一身专属于探雪城的莹白色劲装穿在他的身上,不显英气,反衬憨傻之态。
    在左沂为数不多的亲传弟子中,最为出色的当属赵卫辞,而最为稳重也最令长辈放心的,便是这个探雪守城甲甲三卫的卫队长赵卫礼了。
    探雪城的情信枢纽赵勉曾数十次向左沂和扫雪客要求希望叫赵卫礼做自己的帮手,主管探雪一切情信的分类转运,这个职务对探雪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身份也不知比一个小小的卫队长要高上多少。
    但赵卫礼始终要求守护在探雪的城头城街,从不怠慢身上的岗位。
    左沂也不舍得把这么一个得力帮手放离开去,故而一直没有答应赵勉的要求,只是把赵卫辞给配了出去算是帮助赵勉做一些应尽之事。
    ……
    城主府。
    将一切处理停当后,扫雪客脸色依然十分难看,一路默然地走至府门前。
    他抬头看了看朱漆大门,望了望楼廊顶端,匾额侧畔,那当年由白帝亲手所书的一行蝇头小字。
    “剑中道,万兵之首,剑中法,难得自由。”
    他低低念了一句,“剑中法,难得自由。我也只因握了这许久的剑而难求一自由吧。白帝,原来我到今日,方读懂了你,可惜,太晚太晚。”
    他从来不是一个悲观之人,嗟叹出口,便复安然浅笑之态。
    仰首再望那插遍五城头,象征着探雪城天下剑统地位的八十一剑旗,心中一松,轻轻抬手推开了府门,步入了寿宴堂中。
    这位寿宴的真正主角,终于步入府中,只一露面,各方瞩目聚睛,齐刷刷的看了过来。
    那惊艳群伦的【雪意长催】还萦绕在府内每一个江湖人的心头。
    扫雪客眼睫轻动,他察觉到府内的氛围并不是意料之中的和风细雨,安泰祥和,反而是剑拔弩张,如火如荼。
    直眸盯视大厅正中心,盯视在那个除他以外唯一一个站立在府内的青年身上。
    宇车敬杰!
    根本不用猜,他也知道为何气氛如此紧张。
    神情速转凝重低沉,眼神寒彻如刀,他有意无意的扫了一眼面含疑惑不解的爱女,这才朗声道。
    “诸位今日能自八方来为殊离贺生辰,殊离倍感荣幸,方才琐事耽搁,而今方来,实感歉然,不知诸君吃的可好?若探雪有半点招待不周之处,倒令殊离惶恐了。”
    赵疏离浅笑致礼,顾盼四周,却少有应声者。
    凡是看向他的人,眼神中都带着如视仙人的敬畏与尊崇,似乎无人有资格能够与他对答一句。
    他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此次探雪城头一剑压七子的立威之的算是达成了,一旦五峰开关,这伙江湖豪杰重归八方,定会将此事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传遍江湖。
    莫说他们,单论他一剑之威下并未身陨却也身受难解之伤,再难独掌一方的七子,一旦各归各处,不用多言,其伤势便足以说明一切。
    他如此一剑,至少可保探雪一时无虞太平。
    与众宾客言道几句略作寒暄过后,他好似故意没有看到宇车敬杰般,自宇车敬杰身边擦肩而过。
    只是在二人擦肩那一瞬,宇车敬杰顿觉一只大手生生的遏制住了自己的咽喉,无法呼吸,胸前如同撞上了一座巨钟,滞闷不堪。
    喉内腥甜险些一口喷出,面色刹那涨得通红。
    扫雪客径自走到主位上坐下时,宇车敬杰已根本无法抗拒对方身上无声无息散发出的剑意,身体如同断线的纸鸳般倒飞了出去。
    “轰”然声响中,他撞碎后首一张宴桌,身子软倒在木茬废墟之中。
    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他所撞向的那张桌子正是李长情杨煦平等一干夜间听扫雪客授剑的剑客所在的宴桌。、
    “敬杰哥哥!”赵雪贞一声惊呼,想要起身相援,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了!
    李杨诸高手看出这是扫雪客出手,故无一人出手搀扶,反而在宴桌击碎一刻纷纷起身退离几步,避开飞溅的断木碎渣中心。
    李长情和杨煦平安安交换了一个眼色,均不明白一向巧笑嫣然谦谦有礼的扫雪客为何对一个青年人发难。
    不过……又一想起方才雨仪的激烈神态,心中不免一颤。
    宇车敬杰也不气馁,调匀错乱的气息,面不改色的站起身,笑意盈盈然全无事态之意。
    他早就料到了扫雪客夫妇会是这样一个态度,但无论如何,他也绝不能退后一步!
    “谢姑丈赐教,敬杰受此无形一剑,倍感剑意了然,心畅神清!”
    他不顾四周异样的眼神目光,只是心潮灼热似火的盯视前方,用衣袖蹭了蹭嘴角溢出的血渍。
    而后一抖那沾着鲜血分外刺目的袍袖,更露出了袖尾那引人注意的赤龙托天纹,深深一揖。
    不顾雨仪呼之欲出的怒火,不顾赵疏离格外严寒的眉峰。
    他朗声又道。
    “宇内太尹王宇车珏嫡长子,宇车敬杰,今日拜求姑丈将令女嫁与敬杰,敬杰愿以半壁宇内江山为聘,借探雪八十一剑旗为媒,娶贞儿过门!”
    ……
    挺剑峰。
    寒波雪风中,一道身穿莹白色劲甲的人影慌忙登上峰顶,三步并作两步,速度可谓快到了极致。
    还未敲门,其间已传来赵卫晗不知喜悲的声音。
    “赵展,你二上峰阁,又为何事?”
    这位在探雪八千守城甲中籍籍无名的城门卫乙七队卫队长赵展气喘吁吁地扶着阁门喘了几口夹杂着寒意的空气,这才道。
    “禀卫晗师兄,宇车王世子在寿宴上,公然开口向主公和夫人提亲……”
    话未说完,只听“啪”的一声响,挺剑阁的偌大阁门因发力过猛而碎开数道裂痕,阁门应声而开。
    赵展呆了一呆,悄悄抬眼看了斜插在阁门上深入其内足有一尺的宝剑纯泸一眼。
    赵卫晗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正站在门槛之内,他拔下纯泸剑,冷冷道。
    “你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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