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嘉禾收回目光,有些意外,没想到宋砚居然如此细心,她只是眼神稍微停久了一些,他便注意到了。
    但是她也无意在宋砚面前卖惨,只是随意地提了一下,“并不是,只是想起来奴才小时候最喜欢的零食便是糖葫芦,时隔多年,再看到它,觉得有些亲切罢了。难免多看了几眼。”
    被宋砚这样一说,赵嘉禾也再没有欣赏外面景色的兴致了,安安静静地坐在马车里,背脊挺直,低垂着眼皮,时不时帮着宋砚满上茶。
    宋砚也没想到,自己的试探竟然让她兴致也没了,无端有些愧疚,只是碍于身份,没有表现出来,表面依旧是沉迷书本的样子。
    皇家猎场在城郊,出了皇城不久,差不多行了小半个时辰,就看到不远处有一处外设有围墙的林子。
    皇家猎场有专人负责,所以他们到的时候,猎场的大门口整整齐齐地跪了一地的人。
    皇上率先走下车撵,余下的人才开始陆陆续续地下马。
    听闻今日皇上会携众皇子及众多王公大臣前来,钱德隆早早就收拾好了房间,以备各位贵人歇息。
    他恭恭敬敬地磕了头,请了安,站起身开始汇报:“皇上,微臣已经将别院收拾好了,您歇在主院,其余皇子则是歇在侧院。各位大人则是另外住在一个院子里,院中已经备好了马匹箭矢,就等着围猎开始了。”
    皇上沉稳地走在前面,静静地听着他说,以往都是如此,钱德隆安排的很好,只是来住几天,重要的是围猎的事情,其余的事也不必太在意,这又不是在皇宫,哪里能够事事精致。
    “围猎之事,还是等大家都休息一下吧,毕竟天还没亮就过来了,大家精神还没有缓过来。”皇上沉吟片刻,吩咐道:“今日先整顿一下,让大家伙养好精神,明日再开始围猎!”
    钱德隆打了个辑,恭声应道:“喏!”大太监成安朝着他使了个眼色,钱德隆会意,躬身告退。
    成安跟在皇上身边,笑得温和,“还是陛下思虑周全。”
    皇上知道这只是成安奉承之语,也不在意,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问道,“高贵妃住哪儿呢?”
    这次狩猎,皇上点的是高贵妃随行,是以有此一问。成安急忙道:“贵妃娘娘住在您的偏房内,并未有独立的院子。”
    皇上皱了皱眉,到底也没有说什么,高贵妃如此,实在有些不合礼法,妃嫔哪里有资格与皇帝共居一室,这种殊荣,只有皇后能够享受。奈何这是在皇宫外,也就随她去了。
    此次高宜斌也随行了,如今住处都已经安排好了,他如果把高贵妃赶到别处去,怕是要惹得高家兄妹不快。
    压下心底的不悦,只是脸色有些不好。
    成安擦了擦额上的冷汗,紧紧跟在皇上身后。
    他捏捏袖子里的荷包,里面是一颗莹润的夜明珠。其实住处也是成安特意关照了的,高贵妃野心大,明知道不可为,却还是做了。成安知道这次威远将军也会随行,才敢这样安排,好在皇上也顾及高将军,没有当众发怒,否则,他不但在皇上这里没讨到好,高贵妃那里也是得罪得死死的。
    赵嘉禾把箱子里的衣物拿出来,放进床尾的小柜子里,整整齐齐地摆好。由于这里是皇家猎场,仆从远没有宫内的训练有素,每个房里都是配有婢女的,如今她们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脚步声略有些杂乱,宋砚捧着书坐在桌子旁,蹙了蹙眉头。
    赵嘉禾知道宋砚喜清净,稍微有些声响的话,他便是看不进书的,她走过去,接过婢女手里的茶壶,笑道:“这位姐姐,把茶壶给我吧,你去别处伺候吧。”
    赵嘉禾长得精致讨喜,笑眯眯地看着人的时候,让人有种目眩神迷的感觉。
    婢女第一次看见这么俊俏的小公公,被她这样一笑,心底扑通扑通的,红着脸把茶壶递过去,福身退出了房间。
    宋砚好笑地看着赵嘉禾使用“美色”,婢女一走,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他也继续捧着书看。
    赵嘉禾脚步很轻,尽量放轻动作,把东西全部整理好。今日宋砚没有练字,她也不需要研磨,想了想,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她可没忘记,今日起得早,大家都没来得及做早膳,宋砚肚子还是空的。其实如果是其他皇子的话,断不会饿着肚子走一路,他们宫里必然是备好了糕点,让他们出发之前垫垫肚子。只是宁康宫食材有限,实在是没有能力。
    既然已经决定好好抱着这个大腿,那肯定是要伺候得宋砚舒舒服服的,万不能让宋砚饿着肚子读书。读书极易消耗心神,这一点赵嘉禾是领会过的,她前段时间跟着宋砚识字的时候,就经常容易饿肚子。
    问了一个小婢女,知道了厨房的位置,皇家猎场大部分的场地都是林子,院子里的地形也不是很复杂,赵嘉禾照着小婢女的指示,很快就找到了厨房。
    因为还未到用膳的时间,厨房里只有一个负责看火的仆役,整个厨房空荡荡的。瞧见赵嘉禾进来,那个仆役很是局促地站起来,行了一个不是很标准的万福礼,“奴才给公公请安!”
    跪在地上,额头点地。
    赵嘉禾被他这么隆重的大礼吓了一跳,跑上前扶起他来,急道:“我可担不得如此大礼,我就是个小太监,身份不比你高……”说不定还没有你高呢!
    后面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他如今是个不受宠皇子的小太监,身份可能真的比不过他,至少在宫外不用担心性命随时丢了。
    仆役看她着急的样子,明白自己可能行的礼不对,脸红红的,很是窘迫。
    “奴才刚来这里,规矩学得不是很好,还望公公见谅。”他也是临时招到这里来负责打下手的,规矩也学得马马虎虎。招他进来的人只告诉他,来的人是宫里的贵人,让他万不可冲撞了贵人。
    皇宫……那对他来说,可真是遥不可及的地方。
    赵嘉禾这才知道,这个少年居然是今日刚招进来的临时工,只要冬猎一结束,就会被遣散回家去。
    继而一想,也是,围猎场便于管理,不需要太多的人手,而且一年只有那么几天皇上才会来,养这么多人在这里,很是浪费银钱。这里的管事为了节省人力物力,不围猎的时候,这里面只有一些必要的仆从,一到围猎之时,便找一些附近的村民干干活。
    “你叫什么名字?”赵嘉禾一边挑选食材,一边和少年聊天。
    少年看赵嘉禾很是和善,紧张的情绪稍微舒缓了些,也不像刚才那样局促,跟在她身后,“奴才叫刘春生。”
    赵嘉禾满意地拿起一颗莴苣,仔细摘了叶子,随口问道,“家就住附近吗?”
    “不是,奴才家在青云县的稻花村,只是随父来京城谋生。”刘春生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赵嘉禾身体僵住,手里刚刚挑选好的莴苣也掉在地上,脸色有些微的发白。
    “怎,怎么了?公公?”刘春生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惶恐不已。
    赵嘉禾压下心底的震惊,拾起地上的菜,勉强笑了笑,“没事,只是刚才忽然脑袋不舒服,没拿稳而已……”她心绪杂乱,继续挑了一些菜,状似无意间问道,“稻花村?很不错的地名呢,一定是个很美的地方吧?”
    刘春生听她这样说,松了一口气,絮絮叨叨讲起来,“风景是很好,就是位置偏远,经常发生一些天灾,村里的人都受不了,家里的男人都跑到外面去谋生呢,我和我爹就是这样的,今年还发生大旱灾,村里几乎颗粒无收……”
    赵嘉禾无意识挥动锅铲,耳边是刘春生对稻花村的描述,她脑海里却无端冒出一些画面,荒草遍野,土地龟裂。
    稻花村……
    她心底默默念了一句。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久到她都以为自己忘记了,没想到如今猝不及防,竟然遇到了昔年的同乡。
    是的,她就是稻花村的人,只是那些儿时的记忆早已经被她深深藏在心底,宫里的生活太过提心吊胆,忙于生存的她无心记忆,也就渐渐忘记父母对她的放弃。
    她本来想问一问刘春生,可是认识一家姓赵的,家中孩子,三女一男,但是话到嘴边,又默默咽下去,知道又如何?他们哪里还记得这个存在感十分低的女儿……
    “公公,菜要糊了!”刘春生惊叫道,赵嘉禾回神,手忙脚乱地把锅端起来,却不料锅柄特别烫,她的手指迅速起了一圈燎泡。
    第23章
    不知为何,赵嘉禾有些想哭,鼻子酸酸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刘春生站在一旁手足无措,怎的这个年画上的小仙童似的公公这么娇呢?烫一下就要掉金豆子。
    “公公,你,你别哭啊!到时候让管事看到了,必定以为俺欺负你了……”他急得口音都冒出来了。
    赵嘉禾看这个少年涨得脸通红,在一旁搓着手,一副害怕被她讹上的样子,顿时破涕为笑,拿袖子轻轻地碰了碰眼角,“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丢了差事的。”
    说完,转过身,用受伤的手小心翼翼地把锅中的菜盛起来。只有一个菜……她抿了抿唇,有些为难。
    刘春生看她失神地盯着那盘微糊的莴苣,瞬间领会,“剩下的菜我来帮你炒了吧!”
    赵嘉禾揪起眉毛,看他热心的样子,沉默地退到一旁,想了想,还是低声道了一句“谢谢”。刘春生为人爽朗,憨厚地摸摸脑袋,“到时候公公别嫌弃我做的菜不好吃就行。”
    赵嘉禾张张嘴,想到刚才他诚惶诚恐行礼的模样,讪讪的闭了嘴,还是决定不告诉他,这其实是七皇子要吃的,省得吓到人家。
    赵嘉禾心情不好,随意找了个小杌子坐在一旁,眼神呆呆的,显然是在发呆。
    刘春生快速地拿起刀,利落地切了一盘胡萝卜丝,咚咚咚的声音让赵嘉禾稍微清醒了一些,她震惊地看过来,发现刘春生刀法很好,胡萝卜丝很难切,他却下刀如飞,一盘粗细均匀的胡萝卜丝就切好了。
    “你是练过刀法吗?”赵嘉禾好奇问道。
    刘春生把锅架上去,手法娴熟的在锅里淋了一圈油,等火烧上来,整个厨房里都是油香,他把鸡蛋倒进去,翻炒了一下,再把胡萝卜丝加进去,抽空答了一句,“家里狩猎为生,所以学了一些武艺,这刀法啊,就是平常处理多了猎物,练出来的。”
    赵嘉禾看了一眼锅里的菜,色泽金黄,看着油而不腻,倒是有些意外,她刚才还以为一个大男人不会做菜呢,没想到比她也差不到哪里去。
    刘春生动作迅速地起锅,然后把火调小一些,“公公,菜做好了,你快吃吧!”
    赵嘉禾起身,在旁边的柜子里翻翻找找,找到一个托盘,把菜放上去后,“这菜不是我吃的,是七皇子吃的……”说完,也不管刘春生什么反应了,快步走出厨房。
    刘春生:……!!!娘啊!他居然给皇子做了一顿饭!
    赵嘉禾用身子微微使力撞开房间的门,闪身进入,宋砚警惕地盯着门口,发现是赵嘉禾后,眼神瞬间温和下去,又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样子。赵嘉禾已经习惯了宋砚人前一副脸,人后一副脸的样子,默默地在桌子上布菜。
    宋砚看她手里端着菜,气喘吁吁,小脸冻得通红,不知为何,心脏缓缓停了一下,后又恢复了跳动。他压下身体的异样,起身走到桌子旁。
    宋砚轻声问道:“这是特意给我做的?”
    赵嘉禾因为刚才在厨房里遇到了同乡,想到了一些不好的往事,心情低落,也不太想奉承宋砚,语气平平的说道:“是。”
    宋砚诧异地看了一眼她,今日怎么了?若是平常,定会好好吹嘘一番自己的爱主之心,如今恹恹地,像是一只无精打采的猫儿。
    脑海中忽然掠过早晨的那抹失落,不会还在为没有吃上糖葫芦难过吧?
    他有些为难,如今在猎场,周边可没有卖糖葫芦的商贩。
    赵嘉禾看他一直盯着菜,也不动筷子,看了一眼有些糊的莴苣,不会嫌弃她的菜吧?
    指尖还有烫伤,虽说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不像刚开始那样火辣辣的疼,但也很难受,她辛辛苦苦做出来的菜,自己也是饿着肚子啊!他居然还嫌弃!
    无端心底涌上一股愤怒,还有委屈,只是她明白自己是奴才,宋砚是主子,是她伺候不周,怪不得宋砚挑剔。
    宋砚提起筷子,吃了一口菜,味道有些怪,但是想到小太监早上可怜巴巴的样子,硬是没说出来,算了,还是个爱吃糖的小孩子罢了!
    无意间瞥了一眼身旁的赵嘉禾,却发现她眼角红红的,像是抹了一层胭脂,眸光潋滟。小太监本就长得女气,如今这样,就像是枝头的桃花一般,他挑眉,哭了?
    慢慢停下咀嚼的动作,心底无端冒起一股烦躁。
    赵嘉禾只感觉他的周身忽然变得冷沉起来,赵嘉禾心情不佳,内心愤愤,难吃也不至于发火吧?若是以往,她肯定会旁敲侧击地逗一逗宋砚,如今她假装没有察觉到,心底暗骂,老娘不伺候他这怪脾气!
    宋砚食不知味,匆匆扒了几口饭就放了筷子,赵嘉禾如今只想找个角落好好地静静,看到宋砚的动作,急忙倾身收拾桌子。
    宋砚看着她指尖都有一颗颗小燎泡,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你的手怎么回事?”
    宋砚瞧着身形文弱,像是一个世家大族里娇生惯养的贵公子,可是掌心却有着厚厚的茧子。赵嘉禾下意识地挣脱,可是宋砚的手像是铁铸一般,纹丝不动,厚茧摩擦在手腕上,微疼,还激起一阵战栗的麻痒。
    “殿下!”赵嘉禾惊叫。宋砚也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过于逾越,讪讪地收回手,只是掌心还留有赵嘉禾细腻的触感,鬼使神差般,袖子下的手指摩擦了几下。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宋砚脸色有些僵,他压下心底的怪异,尽量平稳地说道:“你手指上的燎泡是怎么回事?”
    赵嘉禾手腕上还残留了他掌心的干燥,她略微不适地转了转手腕,轻声道:“刚才不小心烫到了手。”看到宋砚的脸色黑沉,误以为他嫌弃她笨手笨脚,急忙道:“这些小伤不碍事的!不耽误伺候殿下!”
    宋砚简直要被她气笑了,她到底有多怕他?脸上是止不住的惧怕。他怎么不知道自己恐怖如斯?
    不欲再说话,冷淡地点点头,赵嘉禾便端着盘子退下了。
    宋砚拿起书,却迟迟静不下心来,眼前一直是小太监手上的红泡泡。心底骂了句什么,暴躁地扔了书,笔架上挂着的笔摇摇晃晃。
    第24章
    宋砚目光沉沉,觉得自己简直莫名其妙。一个没心没肺的小太监罢了,自己关心她作甚?
    可是坐在那里许久,还是认命的站起身,走到箱笼处翻找药物,他记得青鹤每次都会在行李里面备好一些药物,打猎会受伤,多少需要药,只是不知道有没有烫伤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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