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心理作祟还是地龙烧得不够旺,这暖阁里似乎也没有暖和到哪里去,甚至还透着丝丝寒意。
    瑜盈一掀开帘子就看见坐在榻上的皇后。
    她只着了一件单衣,更衬得身子骨单薄娇弱,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哪里还找得到半点往常的尊贵,瑜盈赶紧走了过去,拿了件绒袄给她披上,又见她玉容憔悴,心里实在是不忍,劝道:“娘娘,您可千万要爱惜自己的身子啊!若是生了什么毛病,岂不是让那些小人得了逞!”
    皇后神智飘忽,听见她的声音后,稍微集中了些,可是望着她的眼里没什么光彩,像是蒙了一层死灰,接着又是欲语泪先流,声音又哑又轻,“瑜盈……”
    到底是从出嫁那日便跟着皇后的丫鬟,同她感情深厚,见她这般困苦,瑜盈也被惹得鼻头一酸,双手拢着她的肩头,很是心疼,想让她别再胡思乱想了,“娘娘,眼下可不是哭的时候,说不定那些人正躲在暗处,等着看您的笑话呢。您要是再这样下去,那就是长他人志气了。”
    其实也怪不得皇后沉不住气,毕竟她也是头一次见皇帝发这么大的脾气,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一时间被吓得六神无主,不知该如何是好。
    虽然皇帝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后来也没有再逼问她什么,可谁能保证他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呢。再者,萧丞那儿一直没动静,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所以才会让她这么坐立不安。
    皇后也不想这样,好像只能哭似的,于是擦了擦眼泪,不过仍旧忧心忡忡,问道:“萧厂臣那儿还没有回信么?”
    因为昨夜皇后什么都听不进去,所以瑜盈还没来得及告诉她,见她问起,便一字不漏地回答着。
    “昨儿奴婢已经特意嘱咐过邵公公了,让他一有消息就派人来报个信儿。您也知道,这种时候是不能出什么差池的,况且萧厂公本就谨严,更不会贸然行事,兴许是被什么别的事耽搁了,无法脱身,才会迟迟没有音讯。”
    听了她的话,皇后止住了哭泣,仔细想了想,觉得她说的也不无道理。现在还什么都没有个准数,她坐在这儿担惊受怕也只是徒劳。待会儿就能见到萧丞了,到时再问个明白就好。
    瑜盈看皇后终于有些动摇了,便扶着她站了起来,继续安抚道:“您啊,就爱往坏处想,说不定过一会儿萧厂公就带好消息来了,所以娘娘还是先去用些早膳吧。万一把自己饿坏了,哪儿还有力气和他们斗。”
    皇后彻夜未眠,也没什么力气再去费神了,于是不再拒绝,由她搀着往走,忽得又想起了什么,问道:“那个叫锦一的奴才来了么?”
    “来了,已经照您之前的吩咐安排好了。”
    “嗯。”皇后微微颔首,“一会儿就带着她一块儿去吧。”
    闻言,瑜盈稍显吃惊,侧头看着皇后,“娘娘是有什么别的打算么?”
    一个在宫中没有什么作为的小太监,带着做什么?
    “本宫还能有什么打算。”皇后的语气有些自嘲,“当初留着她不就是因为有一张巧嘴么,自然得派上用场了。”
    而锦一的用处很简单,不过就是在路上说些好听的话,为皇后消闲解闷,让她高兴高兴,顺带再跑跑腿,也算是物尽其用了,就是这跑腿的任务略显艰难。
    因为此行皇后身边并没有多少人,而瑜盈又要留下来服侍她,于是找萧丞的担子就落在了她的肩膀上了。
    祈福的龙兴寺位于内城的东北角,屹于浮寰中,画栋飞檐,富丽庄严,而正殿高大而重院深藏,回廊曲折蜿蜒。
    锦一第一次来这儿,还不太熟悉,同一个地方绕了好几次都没有走出去,便收了伞,站在廊下,左右看了看路,愈发觉得希望渺茫。
    想要在这一不小心就会迷路的寺庙中找到萧丞,恐怕还是要耗上一些时间吧。
    正当她为走哪条路犯愁时,身后突然响起一道不算久违的声音,却也吓得她差点把手中的伞反手扔在那人的脸上。
    “公公这是又找不到路了么?”
    皇帝出行,锦衣卫自然扈从,方才锦一还反复提醒自己,一定要避着走,结果怕什么来什么。这下可好了,萧丞没找到,倒是又惹来了另一个麻烦。
    锦一在面对他之前,先尽情地做了个哭脸,把情绪都发泄完,而后像个没事人似的转过身去,只好先应付过去,规规矩矩地说道:“奴才见过傅大人。”
    可是又迟迟没有等到他的回答,锦一也不敢擅自抬头,只能盯着走廊上的积水看。
    两人都不说话,于是周遭一下子静了下来。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连成了一片雨幕,被忽大忽小的风吹得起了波澜。
    其实傅川只是想看看她能撑到什么时候,结果自己倒先败下阵来了,复又问道:“公公什么时候这么多礼了?”
    多礼?这难道不应该是最基本的礼仪么。
    已经吃过了好几次亏,对于“话不要说得太满,给自己留点退路”这一道理,锦一算是深刻体会过了,于是不正面回答,“奴才愚钝,不明白傅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她这俯首帖耳的样子,看得傅川都替她累得慌,好心地提醒了她一下,“若公公真的懂礼,怎么那晚倒自己先跑了?”
    “……”
    他大多时候都是和命犯打交道,人心这东西是看得最清楚不过的了,装疯卖傻的人见得太多,不过看着他们绕到自己说过的话里走不出来,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锦一被他这话堵得没话说了,更没让她想到的是,那天晚上傅川还会再回去。大概是想看看她死没死吧?
    不过以当时那种情况,要是她真的还留在那里,恐怕早还没命了吧,所以她也不觉得理亏,稍微抬起头来,回答道:“大人,是奴才胆小,没见过那种场面,只……”
    话说了一半就卡住了,因为隔着蒙蒙烟雨,锦一似乎看见了刚才找了多时的萧丞。
    皇帝同皇后正在大殿内祈福,他来这儿做什么?
    是时又狂风大作,树叶上的雨水被悉数吹落,砸在屋檐上,霹雳作响,像是又重新下了一场大雨。
    傅川见她不说话,便顺着她的目光回头望去,却被突然遮住了视野。
    正文 第15章 蜉蝣梦
    这时机掐得可真准,油纸伞几乎是擦着傅川的鼻尖落下,湿漉漉的,还在滴滴答答地滴水。撑开来的伞骨像是一只瘦骨嶙嶙的手,蒙住了人的眼睛,什么都看不见。
    他也没闪躲,微微挑眉,而后回过头,视线又重新落在了她的身上。
    而锦一还没反应过来,呆头呆脑地举着伞,仿佛这一举动不是她自愿的似的,更像是被谁控制住了身体。
    不过仔细看,还是能够隐约瞧见她的面上有一丝无措一闪而过。而之所以这么干愣着,也是因为她在为自己这怪诞的行为找个借口,好让事情有转圜的余地。
    她的眼睛定在伞上,只觉得此刻胸腔嗡声震动,心跳得飞快,却又不能被傅川看出什么来,紧张得手掌心渗出了一层薄汗来。
    这样做有多欲盖弥彰锦一也知道,可身子不受控地先于脑袋做出了反应,她又能有什么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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