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公,您坐。”拾掇好后锦一拍了拍炕,见他不为所动,也不强求,“不知厂公找奴才所为何事?”
    萧丞还是不动声色,却一步步朝她欺近,近到她的眼里只装得下他一人。
    不过这回锦一也学聪明了,不再急着逃。毕竟这也只是多一人都嫌挤的小屋子,就算想躲也躲不到哪里去。
    在她面前站定后,萧丞垂着眼睫道:“装模作样地说话,有趣么?”
    锦一的视线始终向下三分,听见他的话后恭顺地回道:“奴才愚昧,不知厂公说的是什么意……”
    一只手突然掐住了她的脖子,让余下的话音被阻断在喉咙,那腕间露出的琥珀手串被雪光镀了层莹白光芒。
    “锦一。”萧丞叫得很是亲昵,五指却又扣紧了些,说出口的话也同他掌心的温度天差地别,像极了阴曹地府里来索命的使者,“你知道的,我的性子一向不太好。”
    被迫抬起头来的锦一恰好对上了他的眼睛,可是这屋里太暗了,暗得她看不明白他的眼里到底藏了什么。
    “你也知道的,我不怕你。”
    沉寂过后的声音恍若雪落在了屋檐上,轻得教人难辨真假,然而她的神情却又是那般坚定,坚定得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倔强的锦一。
    萧丞没有说话,只能感受着她的脉搏在自己的指尖跳动。
    片刻后,她又开了口,说出口的却又是那些听得耳生茧的老话,好像刚才那句真的只是彼此的幻听而已。
    “若是奴才有哪里碍了厂公的眼,从此断不会再出现在厂公的面前,还恳请厂公饶了奴才,留奴才一条命。”
    “不再出现在我的面前?”萧丞微微一哂,倾下身子,贴在她的耳畔轻声说道,“你以为仅凭那箱东西就能将所有都一笔勾销了么?”
    温热的气息吹得锦一的耳朵有些痒,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萧丞便松开了手,替她理了理衣领,又成了高高在上的萧厂公。
    “咱家今儿来就只是为了告诉你,今后你同咸福宫的人不必再来往了,听明白了么?”
    见她还在傻愣着,萧丞摇了摇头,叹了句“真是蠢奴才”便踱步离开了。
    久久才回过神来的锦一揉了揉还有些痛的脖子,关上门又爬回了被褥里,把剩下的太禧白一饮而尽,捂着膝盖睡去,不再去想其他。
    唯一值得高兴的便是自那日以后,萧丞好像也随着那场风雪一同消失了。
    大雪过后竟然连着数天都是晴空,在这个冬天实属罕见,倒教人多少有些不适应。锦一把受了潮的衣物都抱到院子里晒了晒,顺便再晒晒自己。
    听说宫里又来了位新美人,咸福宫的宁妃**之间便失了**。
    得而复失总是比求而不得更残忍,锦一也跟着有些难过。好不容易尝了尝好酒的滋味,却再也没有机会尝第二次了。
    正当她满心遗憾之际,董文突然出现在院中,脸色苍白,很是痛苦的样子,蹒跚地走到她的面前,“锦一,唐掌司昨日让我同他去宫外置办一些东西,可我现在肚子疼得厉害,你去替我一下吧。”
    锦一赶紧扶住他,问道:“你不要紧吧?”
    “不要紧,躺一会儿便好了,就当是我欠你一个人情。”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饶是锦一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把这活揽了下来,可是到了他所说的地点后没看见唐掌司的身影,心生疑惑,正准备往回走,却被人从身后捂住了嘴。她一惊,抬腿往身后一踢,不料对方早有准备,还嫌她不□□分,干脆一掌劈了下去。
    昏过去的锦一是被一直不断的痛苦叫声吵醒的,嗅觉先于视觉恢复,因为血腥味太过浓烈,呛得人直皱眉头。
    “魏大人,你就不要再拐弯抹角了。你看这大冬天难得出太阳,你乖乖交代了,咱们还有空闲再出去晒晒太阳,不是么?”
    听见说话人的声音后,锦一侧过头瞧了瞧,才发现原来这里是牢狱,而那人身着飞鱼服,正蹲在一滩血旁,问着血泊中的人。明明是暴戾恣睢的人,他的神情却更像是孩童在逗蚂蚁玩。
    可是这不是锦衣卫么?她怎么会和锦衣卫扯上关系了?明明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
    那人似是察觉到了锦一的目光,偏头扫了她一眼,又转回去继续审问。
    被审的人已经没剩几口气了,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那人惋惜地叹了声气,起身重新坐回到了椅子上,端起一旁的茶盏,用茶盖拨了拨,“魏大人真是重情谊,看来是想独担这罪名了。”
    随着他的话音刚落,又开始了一轮严刑拷问。
    “诏狱里乌烟瘴气,傅大人还能这样心无旁骛地惩治案犯,真是让人钦佩。”
    一人突然走了进来,仿佛还余了些许外面的阳光在身上,同这阴暗潮湿的囹圄之地显得格格不入。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他的身上,锦一却只能从人群的缝隙中窥见他衣袍的一角,立刻又偏回了脑袋。
    她还没有目不见睫到以为他是来救自己的地步。
    等候他多时的傅川听见这声音,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放下手中的茶盏,站了起来,客客气气地说道:“萧厂公说笑了,和东厂比起来,可真就是大巫见小巫了。”
    萧丞收了这违心的奉承,却着实有些嫌恶这里的脏乱无序,不肯再走近半分,道:“不知傅大人把咱家请到这地儿来是为了何事?”
    “听说萧厂公同魏大人交情不浅,我这不是正在在审他么,瞧他着实可怜,便想着让萧厂公好好劝劝他,把该招的都如实招了,免得再受这皮肉之苦。”
    他垂着眼睫看了一眼那浑身是血的人,像是悲悯世间疾苦的佛陀,喟叹了一声,“确实是可怜。”
    可是待他再次抬起头来时,哪里还寻得见半点恻隐之情,眉宇间只余下凛然傲气,意态从容,“不过傅大人真是太抬举咱家了,咱家不过是一介内官,不干朝政,和魏大人又何来的交情。”
    “是么?”傅川似乎也不打算追究,话锋一转,“那不知萧厂公又认不认识这位公公?”
    闻言,萧丞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见了还躺在地上的锦一,可没有停留多久便移开了眼睛,浅笑道:“傅大人这是精心为咱家排了一出旧友相认的戏么?可这戏委实不太精彩,教人没兴致再看下去。”
    傅川想要从他平静的脸上找出一丝波澜,却找不到一点的蛛丝马迹,就连最易发现破绽的眼睛也是一片清明,这让傅川觉得颇为扫兴。
    “您的心意这回咱家便收下了,下回可就难说了。毕竟咱家虽不比傅大人日理万机,可也不是什么闲人,皇上跟前须臾离不得咱家。大人的戏若是已经唱完,咱家还得紧着回宫伺候皇上,就先告辞了。”
    他那副一心想看他如何乱了阵脚的样子着实令人发笑,萧丞没有耐心再和他耗下去,拱手作了一揖后便离开了。
    这下又成了傅川一人的独角戏了,他一脸的遗憾,“唉,真是可惜了我的一片苦心。”
    一旁行刑的校尉等了好一会儿也不未等到他的吩咐,试探地问道:“大人,那这还要接着审么?”
    傅川挥了挥手,“只能委屈委屈咱们的魏大人了。带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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