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哥儿乌黑的眼睛珠子一动不动盯着小木车里的小人儿看了好久,他忽的开口,“灯灯?真难听。”
    他用脚尖不轻不重踢了木车边角,车轮滚动,滑到床角,狠狠撞了上去。
    小平安被撞了这么一下,还是傻乎乎的没什么表情,过了一会儿,可能误以为眼前的哥哥在陪自己玩,咧嘴笑开了。
    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像顾盼,灿烂温暖,还有点傻气。
    愿哥儿又踢了一脚,轻慢低嘲:“蠢东西。”
    除了偶尔踢两脚骂两声,愿哥儿也没对他做别的什么,在顾家住的日子里,他是被供着的那个小祖宗,他每日背完功课抄完书,便是去小平安的屋子里,欺负完他还是要搂着他睡觉。
    尽管所有人都叫他灯灯,绝口不提他从前的名字。
    但是愿哥儿固执的叫他小平安,他觉着这是母亲给这个小哑巴起的名字,不能换。
    转眼就快过去半个月,愿哥儿明日便要回宫,他心里头虽然有点不舍得,但也不是那种会闹着不回去的孩子。
    赵随临时接了送小太子回宫的任务,派马车去顾家接到愿哥儿后,随后对车夫道:“拐个弯,先去颜家再进宫。”
    离他和顾盼成亲的日子还有不到一个月,颜姑娘每天都想着法子折腾他,好坏了这桩婚。
    久而久之,赵随这样平和的人也被她激出了反骨,无论如何都不肯随她的愿。
    前些天,颜窈窈开口便是要个独一无二的锁麟囊,赵随才将东西准备好送到府上,娇滴滴的大小姐又开口说要锦绣华丽的喜服。
    赵随这会儿正打算去给她送上喜服,好让她闭嘴。
    颜家的大门敞开,府门前靠着两个昏昏欲睡的仆人,瞧见他从马车里下来,飞奔跑去给他家老爷禀告。
    颜父喜滋滋出来迎接,瞧见他身边跟了个长得极为漂亮的孩子,笑意顿时消散,这谁啊?
    不会是他在外头生的孩子吧?!
    颜父脑子里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都过了一遍,他收起笑,正色道:“贤婿啊,我家窈窕虽然脾气好,但是也绝不可能替别人养孩子的。”
    赵随已习惯了自己这位岳丈说话的方式,他半点架子都没端,随便扯了个借口:“这位小公子是赵某的侄儿。”
    颜父才放下心,重新扬起笑容,“你今天又是来送什么的呀?”
    赵随对身后的随从使了个手势,那人立马就将准备好的嫁衣奉上,“请颜姑娘试一试合不合身,若是不合身还可以再改。”
    颜父爽快应承,“好。”
    随即命人送到小姐的闺房。
    他爽朗笑了两声,拍了拍赵随的肩膀,“贤婿有心了!不愧是我看中的男人。”
    赵随:“......”
    他拱手行礼,“嫁衣已送到,我便先走了,若是不合身烦请岳丈派人告知于我。”
    赵随还得在傍晚之前,将小太子送回宫里去。
    愿哥儿不声不响站在他身侧,抬眸瞧了眼一直傻乐呵的男人,又淡淡收回视线,低头望着自己的鞋。
    颜父说什么都不肯放他走,拉着他的手道:“贤婿,你难道就不想看看窈窈穿上嫁衣是什么样子吗?看完再走也不迟,不急于一时半刻。”
    赵随张了张嘴,颜父压根没让他说话开口打断:“来来来,去正厅里坐下再聊。”
    他顺手捏了把愿哥儿的脸,呵呵的笑,“小姑娘长得真漂亮。”
    愿哥儿冷下脸转过头,硬邦邦吐字道:“我是男子。”
    颜父仿佛没察觉到他不喜欢被人碰,也没听他说了什么,笑眯眯的又捏了一把他的脸,“我若是有个儿子,肯定等你长大,娶你当媳妇儿!”
    赵随忍笑忍的格外辛苦。
    愿哥儿气鼓鼓的别开脸,板着张冷冰冰的脸,气的耳朵泛红,“你别碰我。”
    颜父真的把他当成了个姑娘,张口闭口都是“长得可太漂亮了”“谁将来娶媳妇儿娶进门谁就有福了”。
    那边顾盼看着赵随送来的喜服,本不想试,招架不住小红不断在旁催促,她坐在镜子前纹丝不动,又过去了半柱香,小红还在念叨,她才拿着嫁衣去屏风后试了试。
    喜服袖口勾着金丝,布料轻盈,绣纹精致,裙摆及地,缎绸质地。
    顾盼穿着仿佛量身定做般的合身,她从屏风后缓缓走出,小红看呆了一瞬,从未想过小姐穿红色喜服竟然如此好看。
    她的脸上抹了胭脂,气色瞧着极好,粉红透亮,头顶戴上了精秀的金碧玉珠头饰,扑面而来的贵气艳丽遮挡不住。
    顾盼一开始是被迫打扮,后来看着镜子里倾城动人的自己也很满意,谁不爱漂亮呢。
    不得不说,赵随第一眼看见她梳妆打扮后穿着喜服的模样,眼底一动,也被惊艳了一番。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对视,赵随的眸光在她脸上停留良久,忽然觉得自己娶了她也不是件多么吃亏的事。
    而顾盼的眼睛却放在他身侧的孩子身上,她万万没想到赵随今天是带着愿哥儿一同来的。
    除了在顾府门前跌了一跤,无意撞见愿哥儿,在此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他,
    她的嗓子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忽然间好像发不出声音。
    赵随先她一步开口问:“颜姑娘可还满意?”
    顾盼落在愿哥儿身上的目光怎么都移不开,她回过神来,嗓子眼干涩嘶哑,她道:“嗯。”
    她装作不认得愿哥儿的样子,问:“这个孩子是?”
    赵随没往详细了说,“顾家带来的 。”
    顾盼恍然大悟般点点头,她记得那天李芷匆匆忙忙赶回去便是因为愿哥儿去了顾家,看来他是住够了日子得回宫了。
    “我想起来,爹爹生辰那天,李芷妹妹抱着的也是顾家的孩子,那个孩子好像还是个哑巴,对吧?”
    “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随口一问,那孩子的病看好了没?”
    “没有。”
    “哦。”顾盼没法贸然打听愿哥儿的消息,会引人怀疑,只得拐着弯询问小平安的事。
    她沉默了一小会儿,愿哥儿抬眸望着她,问:“您见过我弟弟吗?”
    顾盼觉着愿哥儿好像变了,比之前更文静,不爱理人,没想到他还能和自己主动搭话,她回:“见过的。”
    愿哥儿又问:“那您喜欢他吗?”
    顾盼微微一笑,说:“喜欢。”
    愿哥儿不问也看出来,她很喜欢那个哑巴。
    可他却巴不得这世上没有人喜欢哑巴弟弟,故而他摆着张不高兴的脸,眨了眨眼睛,说出的话让人分不出有意无意,“可是大夫说他治不好了呢。”
    一辈子都是个不会说话的蠢东西。
    顾盼嘴角的笑意僵硬了三分,她道:“你弟弟一定会治好的。”
    愿哥儿觉得自己有点讨厌她,但又忍不住想和她说话,想亲近她。
    他有些烦恼,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赵随在颜家耽误了不少的时辰,再不入宫便要来不及了,此时愿哥儿却忽然伸手指着她,黑眸直直望着她,倔强开口道:“我要她跟我一起进宫。”
    赵随抿直了嘴角,“这不妥当。”
    愿哥儿脸上没什么表情,固执又偏执,“我就要她跟我一起进宫。”
    赵随捏着他的胳膊,“陛下知道了怕是会生气。”
    “不会的,父皇很疼我。”
    钟砚的确疼他,若非是出格的事,一般都不太管。
    赵随头疼,眼前的局面,他也束手无策,顾盼看起来好像比他更要无措,呆立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她甚至不知道儿子为什么就指着她,非要她也一同入宫。
    她给赵随使眼色,男人只会叹气,过了半晌,他做了决定,侧过身来,道:“颜姑娘,你放心,天黑之前我一定会带你回来。”
    顾盼一个字都不信,她对皇宫有自内心而起的厌恶和畏惧,想到自己曾经住过的、那个让人透不了气的牢笼,又恨又怕。
    她不想回去,哪怕进宫能和儿子多相处几个时辰,她也不愿意去。
    “我莽撞无礼,若是在宫里犯了忌讳,怕是要连累你,我还是不跟着一起去了吧。”
    她这一句话说的有理有据,滴水不漏。
    可是愿哥儿执意要做的事,赵随也拦不住,小孩勾勾盯着她,铁了心要她一起进宫。
    赵随劝说无果,只能裹挟更好欺负的顾盼,生拉硬拽将她拖上另一辆马车,坐定之后,他扯了扯自己的衣裳,心底生了疑,斜眼望她,问:“以你的性子,不该抢着要进宫吗?将来也是在姐妹面前的谈资,怎么会不愿?”
    顾盼窝在角落,不仅不回答他的话,怒气上了头口不择言,“你等着,进了宫我见了皇上,就拿把刀捅死他,到时候谋反的罪名咣当一下盖在我的脑门,你这个带我进宫的人也别想逃脱,等着跟我一起死吧。”
    时间匆忙,她身上还穿着方才那套喜服,坐在马车里像是赶着出嫁。
    赵随被她的话给气笑了,不留情面讽刺:“你从哪儿弄刀子,异想天开。”
    顾盼睁开眼,没好气道:“我就拔了侍卫的剑,捅死他行了吧。”
    赵随当作玩笑来听,睨了她一眼,“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怕是还没到皇帝跟前,就死了。”
    顿了半晌,他好心嘱咐:“你在宫里头不要胡闹,最好话都不要说,免得真的惹祸,我可救不了你。”
    马车摇晃着朝皇宫的方向去,顾盼越想越气不过,踢了赵随一脚,“你不带我进去,就什么事都没了。”
    赵随轻轻的一句话将自己的话摘了出去,“谁让你招小太子喜欢。”
    顾盼怒道:“你闭嘴吧。”
    马车驶入皇宫内,顾盼就开始头疼,手指在抖,冷气嗖嗖从后背钻到后脑,她真是怕极了这个地方。
    内心的不安不断的扩大,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
    进了宫后,赵随就把她给撇下去书房同皇帝复命了。
    顾盼深吸好几口气,才没有那么紧张,发白的脸色渐渐好转,她跟在愿哥儿的身后去了他居住的宫殿。
    她发现愿哥儿和记忆中那个孩子早就不一样,他不再喜欢笑,也不像个五岁的孩子。
    他不是个好哭鬼,不爱撒娇,不会偷偷把自己藏起来抹眼泪。
    顾盼穿着喜服穿梭在宫殿内,漂亮美艳惹人注目,等到没人的时候,她问愿哥儿:“你为何要我跟你一起进宫呀?是舍不得我吗?”
    不是,愿哥儿在心里默默回答。
    他讨厌所有对那个哑巴好的陌生人,但愿哥儿又很苦恼,因为他不讨厌这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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