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只听得见射杀两个字。
    看吧,钟砚从来都是个理智的男人,没有人可以威胁他。
    他后面说的这五个字,根本没有必要。
    刀箭无眼,成千上万的箭羽朝城楼的方向射过来时,难道真的就不会伤到她吗?
    顾盼脖子上的血痕逐渐加深,少年扣紧了她的脖子,她却不觉得疼。
    她甚至还有多余的心情同身后的少年说话:“我说过的,你不是他的对手。”
    第七十章
    少年显然也没想到钟砚会果断至此, 城楼下的男人眼神锋利,气质冷漠。
    他缓缓松开了架在顾盼脖子上的短刀, 发出低低的笑声, “看来你也怪可怜的。”
    钟砚对她也不过是虚情假意而已。
    成百上千的箭朝他而来, 少年摁着顾盼的肩,躲开这些箭羽。
    他的胳膊不可避免中了一箭,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他咬着牙,忽然间开始和顾盼说起废话来。
    “我刚才说我见过你一次,可你大概是从来没见过我的,那天你睡着了。”他忍着伤口的疼痛继续说下去, “你安安静静靠着院子里的秋千, 晒着太阳, 穿了身和今天差不多颜色的衣裳,看起来像个小狐狸。”
    “那时你好像是刚进东宫,表哥惯着你,不敢光明正大去找你, 只趁着你睡着的时候偷偷在你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恰巧被我看见了,我拿这事和他开玩笑, 他还将我骂了一顿。”
    少年到如今, 还将那个画面记得清清楚楚, 那天天气很好,阳光灿烂,风清气朗, 她睡的很安逸,当时的气色瞧起来比今天好多了,白里透红,面颊晕染的粉色犹如新鲜水嫩的蜜桃。
    他说完这段话,突然间掐着她的脖子,眼神望着底下的护城河,在她耳边说:“既然表哥这么喜欢你,都肯为你而死,你就下去陪陪他吧。”
    “你这么爱美,站在城楼被射成筛子肯定不高兴,我给你一个体面的死法。”
    少年说完这句话后,手上狠狠用力,将她从十余米的城墙上推了下去。
    初春的夜晚寒冷刺骨,耳边的风声犹如利剑,顾盼的脸颊被吹的生疼。
    她的身体快速往下坠落,砸进护城河内。
    冰冷的河水将温柔的将她包围了起来,她的身体不断的往深处沉,四周都失去了感官,河水灌入口鼻,她放任自己往下沉,没有半点求生欲。
    恍惚之中,顾盼好像听见有人撕心裂肺的在叫她的名字,那声音听起来似乎非常的痛苦,就好比被人挖心挖肺那样的疼才会发出的声音。
    她紧闭着眼睛,耳边好像出现了幻觉,竟然觉得这道由远及近极度痛苦的声音是属于钟砚的。
    可是他在痛苦什么呢?
    他有什么好痛的呢?
    他机关算尽,用尽了权谋,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
    他说过他不后悔。
    他还说过情爱一文不值。
    所以一定是她听错了。
    谁都会痛,唯独钟砚不会痛,谁都会哭,唯独钟砚不会哭。
    顾盼不怨他,归根结底,他只是不够爱她。
    钟砚亲眼看着顾盼被从高高的城楼推下去,那瞬间,他脸色一变,片刻的犹豫都没有,想上去接住她。
    眼看着人落入河水里,钟砚也直接跳了下去。
    徐长河说的没错,顾盼是他的弱点,是他碰都碰不得的软肋。
    他的试探得到了答案,在目睹她掉下来的那瞬间,钟砚终于肯承认,他爱上了她。
    冷漠淡然的他无情到极致,动了真心的他,也偏执到极端。
    春寒料峭,刚开春的时节,护城河的河水仿佛比冬天还冷。
    钟砚好不容易才将她从水里捞出来,两人的衣裳都已经湿透,她惨白的脸全无血色,紧闭着双眸,一动不动躺在他的怀中,看着像没了呼吸。
    钟砚喘着粗气,乌黑的发丝滴着水珠,顺着他的下颌往下落,他紧紧搂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缓缓抬起来,指尖微颤,小心翼翼去探她鼻尖的呼吸。
    万幸,她还有气。
    钟砚抱着她站起来,神情冷漠,又恢复成冷静强势的姿态。
    铜雀宫的烛火燃了整夜,透亮的灯火直到天亮都不曾熄灭。
    太医来了一波又一波,皱着眉进殿,又皱着眉被冷漠的帝王赶出来。
    钟砚亲自将顾盼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来,又仔仔细细给她擦干净头发,床上的女人奄奄一息,像是会永远长眠。
    她的脸瘦了一圈,惨淡冷白,胸前几乎没什么起伏。
    钟砚低眸,眼神专注望着她的脸,神情有些渗人,他的手指还是凉的,贴近她的侧脸,缓缓和她说着话,“禁卫军训练有素,他们不会伤了你的。”
    “那个少年我不得不杀,我也没想到他会将你挟持了去,是我没保护好你。”
    “窈窈,从小到大我只知道我要报仇,我的世界里只有筹谋和利用,没有人教我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
    当顾盼被人推下的那瞬间,钟砚才清醒过来,她若是真的死了,他怕是会发疯。
    于钟砚而言,深爱是一辈子的占有,是永远不会再伤害,是再也舍不得的利用,是想把人间富贵都奉到她的掌心。
    钟砚这个时候才想起来,顾盼也曾满怀期待的爱过他,那双盛满星星的眼睛里,也曾经只装着他一个人。
    她也曾亲昵的叫他“阿砚”,搂着他的脖子满脸羞怯的吻过他。
    钟砚说了那么多,床上的女人一丁点反应都没有。
    屋里明明烧了地龙,整间屋子都暖洋洋的,可是她的手脚比刚从水里捞出来还要冷,像刚从冰窖里拿出来。
    钟砚捧着她的双手,似乎是想将她的手捂热,可无论他再怎么努力都没起多大的作用。
    新来的太医战战兢兢在殿外等候,官服单薄,他被冷风吹的腿脚僵硬。
    时间过去了很久,太医才被准许进殿。
    他几乎不敢抬头看威仪堂堂的新帝,低着头,一心一意给新帝宠妃把脉。
    这脉象并不好,甚至可以说,他从医这么些年,就没见过如此差的脉。
    五脏六腑皆受了重创,本来就是个命不久矣的人,又在倒春寒的季节里,在凉水中泡了一遭,这更是雪上加霜,神仙都救不了。
    头顶一道阴沉的声音压下来,帝王眼神漠然盯着他,“她如何了?什么时候才能醒?”
    太医生生被问的紧张,额头冒着热汗,他抬手擦了擦汗,跪在地上答话,“娘娘……娘娘这这……”
    他结结巴巴,不知道该怎么说。
    若是寻常人家,他便可以轻飘飘回上七个字——“可以准备后事了。”
    可眼前的男人是杀人不眨眼的帝王,稍有不慎,掉脑袋的就是他。
    钟砚略有不耐,“有什么就说什么,不要支支吾吾不答话。”
    太医仔细斟酌语句,硬着头皮说了实话:“娘娘这是得了重病……已是病入膏肓……没法治愈,只得喝药拖些时日。”
    他说的足够委婉。
    重病,治不好,喝药也仅仅是多拖几天活头。
    钟砚的眼神几乎能用来杀人,两道寒光冷冷注视着太医,“什么叫没法子治?”
    太医答不上话。
    男人冷冽发话,“治不好她,你就给她陪葬了吧。”
    顾盼足足昏迷了三天,若不是还有微弱的呼吸,都快以为她已经死了。
    太医院开的药一副接着一副灌进她的肚子里,钟砚每次给她喂药都很有耐心,没觉得烦躁。
    宫里面,每一处气压都极低。
    新帝心情极差,没人敢在这个当口犯错,每个人说话做事都小心翼翼,生怕牵连到自己。
    钟砚有事没事就会去顾盼的床边坐着,将她的身体靠着自己的胸口,给她读诗念字。
    顾盼还是没有醒,像是一辈子都不会醒了。
    总算有不怕死的太医说了实话,“娘娘即便这次醒来,也活不了多久了,皇上还是提前备好后事吧。”
    钟砚将这位不怕死的太医踹的当场吐血。
    他紧抱着顾盼,戾气逐渐平息,可是他眼中的光芒好像也跟着暗淡了下去。
    他有些茫然,不明白怎么好好的一个人忽然就病重了呢?
    死亡,会将她从他身边彻底带走。
    钟砚光是想想都觉得没法接受,一把把尖刀对准他心上唯一柔软的地方,一刀刀往里扎,直到血肉模糊都不肯停下来。
    他的心脏是被自己挖空了。
    原来,钟砚也会害怕失去。
    他用力抱着怀中无声无息的女人,十根手指头捏的紧紧,生怕自己松手就再也抓不住她。
    钟砚喃喃低语,已然是半个疯子,看着又可怜又可怕。
    “我不会让你死,你想都不要想。”
    男人的低喃声,犹如恶魔的呢喃。
    顾盼睡了长长的一觉,醒来浑身都疼,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钟砚的怀中,她心中没有半点被人从河水里救起的喜悦。
    她小声说了句疼。
    男人听见她的声音才发觉她醒了,那一刻,顾盼竟然会觉得自己从他那双冷淡的眸中望见了水光。
    她有点好笑,钟砚怎么可能会掉眼泪呢?
    他是不会痛不会哭的鳄鱼,没人能伤的了他。
    顾盼的视线转到床头对面的梳妆台,上面摆了张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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