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看不清钟砚的表情,他也就不需要伪装自己,脸色冷漠如冰,眼中也没多大的情绪起伏,平静看着在自己身上作祟的女人。
    她的手腕纤细削瘦,又软又白。
    女人的发丝轻轻拂过他的脖子,她很紧张,不仅手在发抖,连身体也都在抖。
    分明很怕他,却要硬凑上来。
    忽然间,钟砚捉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提,把人按在自己的肩上,哑声问:“你做什么?”
    顾盼胸口太闷了,张嘴刚要说话,连连咳嗽,喉咙深处的腥甜味涌来,嘴角溢出一口新鲜的血。
    她抬手擦了擦嘴角,表情茫然,被吓坏的她当场红了眼睛,水光在眸中打转,却坚强的不肯掉落,软绵绵的靠在钟砚的肩膀上,颤栗发抖,脆弱的不成样子。
    强撑着上半身,准备开口时,胸闷恶心感席卷而来,她捂着嘴继续咳嗽,又是一口血,咳嗽到钟砚的白色中衣上,弄脏了他的衣服。
    第二十四章 (一更)
    半夜里, 侯府清冷后院急急忙忙叫了大夫,烛火匆忙燃起, 点亮大半间屋子。
    足足过了两炷香的时辰, 府外的大夫匆匆赶来。
    两边的窗户呼啦啦乱扇, 透过窗缝得以窥探出一抹微亮的天光。
    顾盼脸色苍白躺在床榻上,手指不安的紧揪着胸前的衣襟,嗓子疼胸口闷,额头冒着虚汗,看起来很不舒服。
    钟砚穿了件薄衫,身形欣长清瘦,湿冷的眸光淡淡落在顾盼脸上, 他表情浅薄的实在不像是有担心的样子, 冷冰冰的视线, 无动于衷的神色,像个漠然的看客。
    直到大夫来了,钟砚才让人上前把脉。
    其实不必把脉,他心知肚明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是没想到顾盼居然蠢到对博平郡主完全不设防,这大半年没少吃她的用她的, 加上顾盼体质本来也不太好, 如今倒下也算正常。
    钟砚扯了下嘴角, 似乎是想笑,笑容刚刚牵起,嘴角弧度又缓缓回落, 取而代之的是他依然冷漠的表情。
    男人负手而立,发问:“她如何了?”
    大夫也不敢保证就没有任何问题,擦了擦汗,中规中矩的说了一句,“先吃一副药试试看吧。”
    “说凶险也不凶险,说好也不太好。”
    钟砚沉默了一下,抬手让底下的人带他去抓药。
    他的衣袖上还有她吐出的血,星星点点红白分明,他也没去换衣服,平静看着床上的女人。
    钟砚知道她这次大概是死不了的,博平郡主虽然狠,也没想过在这个时候就直接要了她的命,只能说是阴差阳错。
    大夫开的许是缓和的药物,解药方子在博平郡主手里头,钟砚无论如何都不会去开口找她,一来是没有必要,二来是他觉得顾盼还不值得他费这个心思。
    时至今日,钟砚自己也得承认,他对顾盼确实有点与旁人不同的心思,谈不上多么喜欢。
    对猎物的独占欲不等同于刻骨铭心的爱意。
    若非有利可图,钟砚从顾盼转变来讨好自己的那天起,就不会搭理她。
    不多久,丫鬟便将在厨房里煮好的药端了上来,黑漆漆的一碗中药光是闻起来的味道就让人作呕。
    钟砚伸手,“把碗给我。”
    他接过碗,然后缓缓坐在床头,扶起顾盼的后背,让人靠着自己的胸膛,盛了一勺子的药,递到她嘴边,“喝药。”
    顾盼本来就有点犯恶心,难闻的药味冲进鼻子,她更加恶心,快要吐出来了。
    钟砚见她咬紧牙关不肯松口,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用手指头掰开她的下巴,强行将药灌了下去。
    他向来笑意吟吟,装的如沐春风,仅有的几次冷酷强势都是对着顾盼使的。
    顾盼喝了药后,抱着被子滚进了最里头,像是想要把自己藏起来,生怕没一会儿就又被他抓过去喝药。
    折腾完这一出,天彻底亮了。
    前院昨晚就听到消息,钟砚请了大夫这事根本藏不住。
    博平郡主知道这事时,心情大好,一度以为是钟砚这个兔崽子昏迷不醒了。
    经过嬷嬷提醒才知道原来出了事的人是顾盼。
    她心里头是很遗憾的,“真是想不到,先出事的竟然是她这个蠢货?要知道我给钟砚使得手段比在她身上多得多,这兔崽子也是命大,这么些年过去,还吊着他半死不活的命。”
    嬷嬷只得劝慰道:“这事急不来,既然御医都说他活不长,就一定活不长。”
    提起这事,博平郡主心里就一肚子的气,瞪眼道:“御医还说他活不过十五岁,你看他十五岁那年死了吗?!”
    “我真是一刻都忍不了,给我那讨人厌的妹妹养儿子令我恶心,若钟砚身上没有流着皇家的血,我早就把他丢进井里去了!”
    嬷嬷边打量她的神色,边小心翼翼的回话,“这么多年,也不知道皇上还记不记得起这个儿子。”
    博平郡主冷嗤一声,“记不起钟砚是他的种,光是这一点我便不能光明正大的动手。”
    提起往事,还有她的妹妹,博平郡主还是恨的牙痒痒,恨中又带着点畅快。
    她冷笑着说:“我这个妹妹也是个有本事的,当年把当今圣上迷得死去活来,差不多快要废除六宫,把她放在心尖上疼爱,宫门都不舍得让她出,像养着金丝雀似的养着她。”
    “真是好笑,谁又知道后来呢。”
    后来啊 ,她这个受尽宠爱的妹妹,是被皇帝亲手杀了的,一刀捅入心窝,死后连个正经的坟头都没有,皇陵不得入,牌位也不准立,就连她生的儿子都被送了出来。
    这得是多恨啊。
    也难怪说最是无情帝王家。
    博平郡主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这些事,时隔多年,意难平其实不止她一个。
    钟砚不死,她心头恨永远难消。
    依照皇上绝情决心的态度,多半也是不想要这个儿子的。
    博平郡主回过神来,道:“你去我的库房里挑两支上等人参送过去,说是我的一片心意,让顾盼照顾好身体,不要让府里人担心。”
    嬷嬷得了吩咐哪敢不从,得了空闲便去挑了人参送过去。
    钟砚一眼都没看,直接就把人打发了。
    至于送来的人参,被他顺手给丢了。
    顾盼吃了大夫开的药,情况没有好转多少,小脸惨白,紧贴着后背的薄衫早就被汗水浸湿,眼眸湿漉,脖颈亦是被汗珠给打湿,整个人像刚被从水里捞出来。
    喉咙又痒又疼,顾盼哪怕在睡梦中都止不住会咳嗽,这一场病来如山倒,简直奔着她半条命而来。
    接连三天,顾盼都起不来床,严重到她都以为自己快要死了。
    钟砚看着她受苦楚,眼看着她瘦了一圈,脸上都没剩多少肉了,她很脆弱,好像再来一场微风就能把她给打趴下。
    钟砚偏偏生了一颗铁石心肠,他从容不迫,每日给她灌三次药,确保她死不了就成。
    木人石心,说的就是钟砚这种人。
    刹那间的心动、脸红和悸动,时而冒出来的让人畏惧的占有欲、偏执性,对他来说都不等同于爱。
    钟砚也不觉得自己会爱上谁。
    爱意,微不足道,甚至不值得放在嘴边提起。
    钟砚小时候短暂拥有过一只猫,那只猫是他祖母送给他玩的礼物,通体雪白,眼眸是罕见的蓝色的,猫儿通灵性,乖巧聪明,十分可爱。
    他也很喜欢那只猫,在身边养了一年,感情甚笃。
    后来博平郡主口口声声被猫儿给冲撞,吓的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虽不知真假,钟砚就亲手将那只猫给杀了,毫不犹豫,斩钉截铁。
    跟了他多年的小厮,利用起来亦是不会含糊。
    手段毒辣心思狠毒怕是少有人能与他匹敌。
    这世上,真的就没有钟砚做不出来的事。
    大夫连着来了三日,眼看情况越来越不好,他说:“虽说这毒还不致命,但若是没解药,恐怕夫人还得多受罪几天......”
    钟砚盯着顾盼看了半晌,冰冷的手指抚摸着她的侧脸,眼神温柔缱绻,替她抚发,嗓子不知道怎么的,听起来有点哑,他说:“我知道的。”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只是能忍住,看着顾盼活受罪罢了。
    钟砚甚至想趁着这一出,让顾盼和博平郡主彻底撕破脸皮,为此他特意减轻了药的分量,好推波助澜,坐享渔翁之利,所以这么些天顾盼一直没有明显的好转。
    顾盼浑浑噩噩过了差不多七八天,睡了醒,醒了就喝药,每天嘴巴里都是苦味,眼角沁着泪珠,看着就很可怜。
    等到彻底清醒,她脑子还是很沉,手脚无力,软绵绵的靠在床头上,目不转睛的看着钟砚,她问:“我怎么了?”
    许多不开口,嗓子哑的快要说不出话来。
    钟砚神情又轻又淡,侧脸对着她,低垂眼眸,“你病了。”
    顾盼再傻也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钟砚抬起头,深色瞳孔倒映着她苍白的面容,他似乎很愧疚,声音低低的,“大夫说那盘点心被做了手脚。”
    “想来是我连累了你。”
    “痛不痛?”
    顾盼脑仁是疼的,胸口也是疼的,嗓子更是疼的没法出声。
    她才算听懂了钟砚的暗示,点心被人做了手脚,也就是说是博平郡主想要她的命。
    “疼,难受,不舒服。”顾盼抱着他的腰,从始至终她就没看透钟砚是个狼子野心的人,傻乎乎的以为他一直是无依无靠、没有城府的小可怜。
    她后怕道:“还好你没吃。”
    钟砚指尖凝固了一瞬,只听她继续往下说:“你身体弱,若是吃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我这回也是蠢,真的没想到博平郡主胆子这般大,直接下毒手。”
    说了这么多话,她咽了咽喉咙,又说:“我神志不清躺了这么多天,喝了这许多难喝的药,差点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
    钟砚被她紧紧抱着腰,有些许不自在,“她一直都很讨厌我,日后小动作恐怕不会少,是我无能护不住你。”
    他若有所思,片刻后意味深长道:“我母亲喜欢得寸进尺,尝到一次甜头就会做第二次,不吃苦头不受教训绝不会善罢甘休”
    顾盼也没有傻傻被他的话带跑,他的话也只信了五分,也不能怪顾盼蠢,只能说钟砚太会演,装的道貌岸然。
    过犹不及,点到为止。
    钟砚很聪明没有接着往下说,转而吩咐丫鬟端了清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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