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丽娟自然是认识何齐声的,在她的印象里,何齐声是个异常聪明的人,王稼轩也说过,这个人固然工作能力很强,但更善于站队,总是能在第一时间领会上头的政策,从而最后最快的反应。
    也因为此,丈夫当年明明论资历比他牛多了,却只能屈居副校长。
    假若何齐声也这么做了,那八成还是很有道理的。
    曹丽娟又说道,“即便如此,那你管学校借桌子的时候,能不能挑一张好的?”
    赵珍珍笑了笑,婆婆是没看到仓库里那些缺胳膊掉腿的桌子椅子,这已经是她挑了又挑的,当时拉回家她自己检查了,桌子腿都没问题,但现在用了一段时间了,估计铆钉的地方有些松动了。
    她将孩子递给婆婆,说道,“这桌子是要收拾一下!”
    赵珍珍从厢房拿了工具很快将桌子检查了一遍,果然有一个桌子腿里面的螺丝钉松了,还有桌面上一个木质的卯槽也松动了,螺丝钉拧紧就行了,卯槽有点麻烦,还是张妈从院子里找了一块儿木材,用斧子劈下来一丁点,用力砸到了槽口里面。
    这么一收拾,桌子立马变得十分稳妥了。
    只是掉了漆的桌面依然十分难看,赵珍珍找出来一块天蓝色的废布铺在上面,笑着问建昌,“三宝,这下可以了吧?”
    小建昌点了点头,说道,“妈妈真厉害!”
    赵珍珍得意的笑了笑。
    曹丽娟却在旁边腹诽,修个桌子有什么好厉害的?
    婆媳俩除了能聊一聊学习上的事情,其余的话题大都聊不到一起去,好在很快就开午饭了。
    六月中旬,平地一声雷,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平城市政府在陈市长的建议下成立了独立的工作小组,目的就是为了找出混进党和政府,人民当中的资产阶级破坏分子,这个革命小组独立于政府和党委之外,有单独的行政处理权。
    工作小组的组长就是对陈市长忠心耿耿的张秘书,他当上了组长之后,一改过去温吞吞的工作作风,变得特别雷厉风行,上任后第一个审查对象就是马副市长。
    这一位女市长是平城本地人,也是一步步从基层升上来的,在群众中的口碑还不错,因为主管财政,更是被平城各大单位负责人奉为财神爷,也因为此,马市长平时说话办事很有一股子不容置疑的作风,就是碰上陈市长这样的上级,也从来不会收敛几分。
    陈友松自己脾气硬,不会讨厌有脾气的人,但很讨厌能力一般脾气却不小的人,这一位马市长很显然属于后一种人。他上任的第一年,市里突发状况,当时他恰巧去了下面县里视察工作,本来按照官职顺位,事情应该由马副市长出面处理,但这一位女同志很滑头,以身体不适早早回家了,最后还是另一个副市长出面处理了矛盾。
    从那以后这位副市长给他的印象就很不好了,而且在之后的工作接触中,他敏锐的发现,这一位女同志的问题特别多,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贪污受贿。
    果不其然,张秘书一方面审查马市长,另一方面迅速带人搜了她的家,光是当场搜查出来的现金就多达数万元。
    因为受贿证据确凿,第二天马市长就被开除,并押送到市里监狱了。
    成功扳倒马市长后,张秘书一鼓作气,趁机又收拾了不少有问题的市委和市政府的干部,其实这些蛀虫们陈市长早就想收拾了,只是一直找不到理由发难,现在好了,张秘书搭上了一条通天的线,借着上头的政策,正好可以方便行事。
    张秘书把市政和市委折腾了一个够,他领导的工作小组威名在外,平城一般的干部听到这个组织就心里发虚,生怕会查到自己头上。但因为当初成立的太过仓促,人员严重不足。没办法只能面向社会公开招工。
    虽然工作组招聘的是职工,不是干部身份,工资待遇也不算高,但有一点是在别的单位没有的,那就是作为工作组的职工,走出去是很威风的,别说一般的老百姓,就连平时高高在上的干部都会客气有加。
    因此报名的人还是很多的。
    工作小组的队伍很快壮大起来,张秘书的又把眼光转向了平城的各大单位,很快,也在平城大学派驻了工作小组的分队。
    只是谁也没想到,大学里第一个被抓起来的竟然是萧书记,而且罪名就是生活奢侈,搞资产阶级作风,当然了,萧书记和马市长不一样,他虽然也有罪,但还不至于被关到监狱,全家都被下放到了青禾农场。
    萧书记被下放后,平城大学的局势起了不小的变化,虽然还称不上人人自危,但大家的日子都过得有点提心吊胆。
    虽然学校最近一直提倡大家勤俭节约,学校工会一连出了好几期的校刊,都是围绕着这一主题,然而实际上,不管是学生,还是教职工,讲究吃穿的人还是大有人在。
    毕竟不是人人都想当榜样。
    比如他们工会的马爱红,她对象也是本校职工,公公婆婆的条件也不错,马爱红本人也就是中人之姿,不下点本钱打扮就过于普通了,因此她的穿着在工会一帮女同志里面,是最洋气时髦的。
    以前的时候没感觉有什么不对,反而觉得有点自傲,但是最近工会的其他女同志都穿的异常朴素,尤其是李穗花和赵珍珍,天天就是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短袖衬衫,反观她自己,今天布拉吉,明天碎花衬衫,简直是太扎眼了。
    这天上午,马爱红终于换上了一件半旧的的确良上衣,小高觉得有些奇怪,“爱红姐,你昨天不是说,才做了雪纺料子的衣服吗,怎么没穿啊?”
    马爱红笑了笑说道,“只许你们进步啊?我也会要求自己进步的好不好?现在思想觉悟提高了,不再讲究吃穿,勤俭节约从自我做起知不知道?”
    不知为什么,这一番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总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不止是小高哈哈笑了起来,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都跟着笑了起来,大家嘻嘻哈哈笑了一阵后,李穗花说道,“小马同志主动要求进步是值得表扬的啊,今天咱们的工作依然是审稿,最近校外的投稿多了,这可能会给复审造成更大的工作量,大家都打起精神来啊!”
    大字报这个东西,早几年也曾经流行过,后来因为上头政策管束,很开就逐渐消失了。但最近因为张秘书的工作小组在平城遍地开花,大字报又悄悄的开始流行起来了。
    平城大学的第一章 大字报是匿名的,不知道写的人是谁,但从那以后,仿佛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你检举我,我检举你,很快学校的大门口,宣传栏,还有一切的空白的墙上,全都被形形色色的大字报给占领了。
    比起大学里成千上万的师生,工作小组的人员还是太少了,每天光是看大字报都看不过来,就招了不少校内的大学生当临时工帮忙,主要工作内容就是肃清大字报的内容,为此在学校显眼处贴了告示,大字报一律不许匿名,必须实名检举才有效,否则视为恶意造谣。
    这个告示一出,暂时没人再敢写匿名的大字报了。
    然而想冒头的人还是有的,过了没几天,平城大学第一张实名检举的大字报横空出世了,这个写大字报的人不是一般的教职工,是大学中文系的一个年青教授,和吴清芳同在一个系里工作,他揭发的正是吴启元校长,说他生活作风奢侈,在家里喝咖啡喝红酒,并且还和国外有通信往来,很可能是藏在群众里的敌特分子!
    张秘书简单审问了一番,直接要求学校开除了吴启元的公职,全家下放到农场参加劳动改造。
    其实在平城大学家属院,吴校长一家是一直很惹人关注的,吴校长的妻子在女儿吴清芳很小的时候就因病去世了,吴启元却不肯再娶,一个大男人硬是把女儿带大了,而且吴清芳从小就是个美人坯子,不光漂亮,还很聪明。
    这父女俩一个是典型的别人的父亲,一个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小孩,既遭人嫉妒,又让人羡慕。
    吴清芳毕业后选择了留校工作,关于她的感情问题,对她自己来说很简单,她和现在的丈夫是大学同学,彼此情投意合,中间根本容不下别人,然而很显然别人不这么想。
    当然了,敢打吴清芳主意的,也都不是一般人。
    这位写大字报的吕教授原先就追过吴清芳,他家里条件当然也不错,父亲是平城物资局的局长,母亲是平城医院的内科医生,这样的家庭是能配得上吴清芳的。
    但吴清芳不是一般人,她是站在了婚恋市场食物链的最顶端,因此选择的余地比较大,所以并不考虑这些外在的东西,只跟着自己的本心走。
    这位吕教授当年虽然疯狂的追求她,但也只是落了别人笑话,吴清芳半点不为所动。
    吴校长被怀疑是敌特分子,这么大的罪名,本来大家都以为,吴校长肯定要被抄家了,很多人都在暗戳戳的等着围观,因为吴校长和吴清芳都是性子冷淡的人,在学校朋友不多,能走进吴家小楼的人不多,据说他家摆设特别讲究,家具物件儿样样都是好东西,不少都是前清的玩意儿。
    工作小组内部的人也摩拳擦掌,只待一声令下了。可惜的是,张秘书迟迟没有下令。
    赵珍珍感念吴清芳以前对她的帮助,偷偷去送了送,不得不说,吴家父女真不是一般人,吴校长看不出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有些冷漠的坐在工作组的马车上,吴清芳也面色如常的抱着才刚六个月大的儿子,看到赵珍珍拿来的一筐子吃食,还笑了笑。
    学校的实名检举大字报越来越多,除了吴校长一家,陆陆续续还有系主任,教授,普通的教职工都被揭发下放到了农场。平常大学家属院越来越多的都空下来了。就连赵珍珍隔壁梁校长一家,也被下放了。
    现在无论是在家属院,还是在学校,气氛都特别的压抑,人和人之间都不敢多谈,见了面彼此笑笑就赶紧走开。
    梁校长一家被下放并不是因为生活作风问题,而是因为梁校长一篇五年前写的文章,其实那就是一篇很寻常的论文,但偏偏被断章取义,完全曲解了本身的意思。而且这个检举人很有意思,就是现在机械工程系的系主任。
    当然了,这位系主任也没得意太久,很快有学生揭发了他的问题,全家也被下放到农场了。
    梁校长的问题属于个人问题,他为了不连累妻子和孩子,坚决要求离婚,为了避免生变,吴教授也立即答应了,昔日恩爱的两口子迅速离婚后,一个被押送了农场,一个带着几个孩子回到了娘家。
    吴教授的娘家在平城惠山县,吴家在当地很有势力。
    赵珍珍无论是上班还是下班,每当路过梁家空关着的院子时,总会生出一种唇亡齿寒的感觉。
    说不定,下一个就轮到他们家了。
    这天赵珍珍在工会加了一会班,回家就有些晚了,她背着挎包刚走到大门口,张妈抱着建明跌跌撞撞的从隔壁刘家跑出来,惊慌的说道,“珍珍!建昌掉水里了,你快过来看看吧!”
    赵珍珍一瞬间觉得自己的脑子像是被炸开了一般。
    她飞奔到刘家,一进门就看到了院子里哇哇大哭的小建昌,这孩子爱干净,早上出门穿的是浅米色的衣裤,此刻已经完全被泥水儿湿透了,就连头发上都站满了泥巴。刘大嫂手里拿了一块儿毛巾要给他擦,小建昌却用小胳膊使劲推她。
    建民和建国身上的衣服也很脏,一个脸上有伤,一个胳膊上有伤,他俩试图安抚弟弟,但小建昌又哭又闹,根本听不进去。
    赵珍珍上前一把抱住自己的三宝,说道,“建昌不哭啊,妈妈来了,咱们回家好不好?”
    小建昌在妈妈怀里点了点头。
    赵珍珍抱着孩子转身就走,建民和建国紧紧跟在后面。
    走到大门口,张妈正捧了毛巾慌慌张张的走过来。
    回到家,赵珍珍先给小建昌洗了澡,给建民和建国处理了伤口,又给孩子们一人冲了一杯麦乳精,才不慌不忙的问道,“张妈,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张妈心里懊悔死了,她说道,“珍珍啊,这事儿都怨我!孩子们放学后本来就在咱们自家的院子里玩儿,刘大嫂家的大牛二牛来串门,说是自己家后院的荷花开得很好看,建民几个闹着要去,我就领着他们去了。
    谁知道刘二牛和建民为了争东西吵起来了,而且还动手了,孩子们一打闹,刘大牛撞了建昌一下,建昌就滑到池塘里了,幸亏建民手快拉住老三了!不然真要出大事情了!”
    赵珍珍皱着眉头又问大儿子建民,“你和刘二牛为了争什么东西动手了?”
    王建国气呼呼的抢着说道,“妈!刘大牛和刘二牛都不要脸!”
    王建民紧绷着小脸说道,“妈,刘大牛在我们学校上四年级,刘二牛上三年级,前几天他俩来咱们家玩儿,当时我和建国在院子里做作业,刘大牛看到我和弟弟的铅笔盒很漂亮,拿在手里不肯松手,后来我给抢回来了,刘大牛和刘二牛就哭了,张妈给了他们半包饼干才走了。今天去看荷花的时候,我在池子边上抓了一只很漂亮的蝴蝶,正准备给三弟呢,刘大牛过来抢,还抓伤了我的脸!二弟过来帮忙,被刘二牛给打了,三弟弟也被他推进池子里了!”
    幸亏池子不算深,建民又紧紧抓住了弟弟的胳膊,建国赶紧去喊了张妈,不然,即便是水不深,也是相当危险了!
    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赵珍珍就不着急了,她催促三个儿子,“快把麦乳精喝了吧,喝完了妈妈给你们做饭,晚上想吃什么啊?”
    王建国率先说道,“妈,我想吃凉面!”
    小建昌这会儿精神已经好多了,换了一身儿干干净净的衣服坐在椅子上,他捧起杯子喝了一大口麦乳精,说道,“妈!我也想吃凉面!”
    建民点点头,说道,“妈妈做的凉面好吃,我也想吃!”
    如今天太热了,大人小孩都喜欢吃一口凉的,赵珍珍做的凉面是用温开水捞面条的,严格来说不算凉面,小孩子即便是肠胃比较弱,吃了也没关系。
    她笑了笑,揉了揉眉心,吩咐张妈,“把建明给我吧,你先去厨房准备一下!”
    小建明之前一直很好奇地看着三个哥哥,感觉和平常不太一样,刚才健民他们喝麦乳精的时候,他砸吧了一下小嘴,也很想喝,虽然才刚喝了奶粉不到一个小时。
    赵珍珍抱着小儿子拍了拍他的后背,说道,“建明不害怕啊,没事了,你要不要喝麦乳精啊?”
    小建明发音很清晰的说道,“要!”
    赵珍珍给他冲了小半碗,用勺子一口一口喂给他吃,建民在旁边看着觉得很有意思,主动要求由他来喂弟弟。
    大儿子虽然年龄不大,但向来十分稳妥,赵珍珍将小儿子放到特制的椅子上,嘱咐了建民几句就去了厨房。
    其实凉面特别好做,张妈已经把黄瓜切好丝,锅里热水也开了。
    煮好面用凉开水过一下,码上黄瓜丝,加上提前做好的肉丝酱,麻汁和醋就行了,夏天吃格外的爽口,赵珍珍才把几碗面端到客厅,刘大嫂带着两个儿子来赔罪了。
    赵珍珍坐在椅子上一动没动,她心里恼火的很,恨不得冲到刘家大骂一场,然后再甩那两个熊孩子几个耳光才解恨,但现在看到刘大牛和刘二牛脸上胳膊上明显比建民和建国还严重的伤,怒气总算是消了一点。
    刘大嫂没敢坐,惴惴不安的站着说道,“赵家妹妹真是对不起了,我们家这两个臭小子太不听话!我已经狠狠教训过他们了!”说到这里她好像害怕赵珍珍不相信,一把拽下刘二牛的裤子。
    “这俩熊孩子三天两头的惹事儿,扫帚都给打秃了!”
    刘大牛很不高兴的说道,“妈!你就知道打我们!他们也打我和哥哥了,王建民还拿砖头砸我了呢!”说着指着额头上的伤。
    王建民气呼呼的反驳,“是你先动的手!”
    刘大牛哼了一声表示不服,他还要说话,被刘大嫂使劲拍了一下。
    赵珍珍指了指旁边的沙发,冷冷的说道,“嫂子坐吧,咱们两家住得这么近,有些来往也是应该的,孩子们凑到一起玩儿也不奇怪,不过,今天这事儿必须得说清楚了!”
    刘大嫂一听这话心里很高兴,她这些天费尽心机的跟张妈套近乎,不就是为得两家有来往吗?当然如果赵珍珍能看在同乡的情面上,顺便再给她找个工作就更好了,她也没想多高,学校的食堂就挺好。
    别的她不敢说,做饭还是很有一手儿的。
    她用力点了点头,陪着笑说道,“是是是,都是我家两个孩子的错!”
    赵珍珍轻轻皱了皱眉头,说道,“光是口头认错不行!你家大牛和二牛必须写一份深刻的检讨书!而且,咱们学校有规定,家属院里不能乱挖乱建,你在自己家的院子里挖池子种莲藕,这本身就错了,趁着学校相关领导还不知道,你回去就把它给填了吧!”
    刘大嫂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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