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师竹想了想,肯定地点点头,还道:“我们家里不小心让人钻了空子,相公已经找到证据了。”
    那个小厮就是证据。
    刚才马车上,因着那个小厮坐在外头,她和封恒一直用手指比比划划的,也知道了不少情况。
    封恒今日一早去了前院后,便跟李玉隐和宋二郎互相通气。三人不动声色,设下计谋,借故罚了封印,又把看着有嫌疑的几个小厮都拘在屋里伺候,背地让人调查这几人最近的出入情况,果然有所发现。
    宋师竹道:“也是我们家禁不严,才会出这样的事情。”心里却叹了一声,十分感谢老天爷提醒她,否则没栽在冯家兄妹手上,却栽在家中小厮身上,她可真是死也不瞑目。
    冯氏一场病拖到现在还没好,就算有她帮忙管家,可家家情况不一样,宋师竹接手两日之后,才把家里情况理顺了。那个小厮便是在这当口,把资料传了出去。宋家的嬷嬷在他铺盖下搜出了四个银锭子……才二十两银子,就给他们家惹了一场大祸。
    李老太太也知道宋师竹说的是客气话,她叹气道:“是我们家连累你们了。”能够联系到贡院里的主考,这等等级的敌人,哪是刚进京的封恒和宋师竹能招惹得来的。
    宋师竹笑:“老太太别说这种话,若是老师不给相公出题,那些人哪里能找到口子?”
    李老太太却没有说话了,她满脑子都在想,有谁会这么算计他们家。为了恩科的事,她家儿子得罪的人多了。这一回她真是想不出来。
    两人在屋里心不在焉地喝茶,一盏茶之后,一个气喘吁吁的嬷嬷突然匆匆进屋了,宋师竹没打算偷听李家的家事,便一直眼观鼻鼻观心,心无旁骛地坐着。
    没想到李老太太听完嬷嬷在她耳边说的话后,却语气复杂道:“皇上微服过来了。”
    怎么会这么快就把皇上招惹过来了?
    宋师竹也觉得十分意外。
    李老太太想了想,道:“咱们就当不知道,皇上向来喜欢微服出宫,这一回许也是如此。”
    宋师竹对这位先前到过他们家的皇帝还是有些好奇的,不过她也知道这不是能接触的人物,便点了点头。
    丰明院里。
    十来个穿着便服的皇宫护卫满满当当地站满了院子,透出了一些森严肃穆之气。
    李望宗接驾之后,便肃手站在一旁听着皇帝说话。皇上和他十几年的师生情谊,先前也是经常到家里坐坐,这一回封恒进门才说了几句话,管家便匆匆过来报说皇上过来了。
    明康帝高玉珩是第二回见着李太傅的这位入室弟子,他拿起茶碗喝了一口茶,又看了封恒一眼。
    高玉珩的启蒙恩师是李先生,李先生离京前,师生两人还是十分相得,因着他自身对算学也算极有天赋,李先生也一直赞他思维敏捷,可从外头回来之后,自家太傅嘴里称赞的便变成旁人了。
    高玉珩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有些不服气的。先前封家的乔迁宴时,他便借机过去看过自家先生收的这个弟子,虽然只在封家待了两刻钟,他也得承认,封恒确实有些值得他刮目相看的地方。
    他当时还打算着,以封恒的资质,这一届会试必会有所收获,等他殿试时,他这个师兄再提携一回,以后这个师弟的前程便不会差了。
    没想到还没科考,便又再一回见到这个师弟了。
    叫起之后,封恒便一直立在一旁不说话,高玉珩看着他身姿挺拔的模样,心里也是满意,只仪容一条,这位师弟便超过了许多大臣,以后站在朝上,也不会丢了李先生的面子。
    高玉珩把目光从封恒身上收回来,对着眼前的先生笑道:“看来先生这里不缺弟子服侍,早知道朕就不过来了。”
    李望宗摇头道:“皇上别这么说,折煞老臣了。”有个喜欢开玩笑的皇帝弟子,李望宗也是头疼,说不得骂不得,此时他越发觉得还是封恒好,功课做的好,性情也不折腾,而且一有事情便知道找师傅商量,不会自作主张。
    想起封恒刚才在他屋里的推测,李望宗突然道:“皇上既然过来了,老臣这里刚出了一份题目,皇上最近不是一直想着要有所提升吗,正好可以做一做。”
    高玉珩突然怀疑地看了站在一旁的封恒一眼,道:“这不会是老师特地为师弟出的题吧?”
    李望宗面不改色道:“封恒确实已经做过了,他这一回过来就是想让我帮他看看答案。”封恒刚才的话虽然只说了一半,但李望宗也推测出来了。
    舞弊之事一旦爆发出来,牵连的何止一家一户。即使封恒只是发现了少许端倪,李望宗也不会就这么放任不管。
    索性皇上今日过来了,这份题目只要在皇上面前过了明路,弟子和自己便是澄清了一半。
    高玉珩习惯了李太傅这种简洁作态,虽然觉得自家先生又偏心了一回,嘟哝一句后还是把案上的题目翻开,只看了一眼,他的眼睛便突然定住了。
    第120章 (改错字)
    马车上,宋师竹好奇道:“事情怎么样了?”
    刚才封恒到李老太太院里接她时,李老太太阅历丰富,只稍稍问了几句便停下了,宋师竹不好越过李老太太寻根究底,憋到这会儿才忍不住问出声。
    封恒好笑地看着一脸期待的宋师竹,也觉得能忍到这会儿真是难为她了。他也没有卖关子的习惯,直接就复述了一遍书房里的事情。
    看到那份题目后,过了好一会儿,皇上才抬头,声音带着点儿怪异道:“这是太傅出的题目?”
    听着皇上这句话,封恒便敏锐地感觉到,皇上应该是已经发现了不对劲。
    不过他也没有出声,这种场合,皇上没直接让他下去已经是开恩了。
    接下来,皇上接下来的行为也十分出乎他的意料,当着他的面,直接便道,这份题目与今日一早刚呈上御案的会试考题一模一样。
    皇上爽快,李先生也没有隐瞒,指着他就道,这件事是他先发现不对,这才上门提醒。
    事态发展实在让他猝不及防,封恒没有任何准备就被自家先生给卖了,他默了一下,皇上却是噼里啪啦问了他好些话。
    除了隐瞒这件事是妻子发现外,其余的,封恒都极为坦诚,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说起来,他也没想到一件那么惊险的事情这般容易就解决了。依他先前的意思,总得他们先查出一些证据才好捅到圣前。可事情的发展实在太突然了。
    宋师竹心满意足地听完了经过,只觉得这才是她想要的结果。不用再一波三折想着怎么调查举证,直接就让大老板知道真相。
    她想了想,好奇问道:“皇上被人欺骗是不是很生气?”
    封恒见她这么感兴趣,笑:“你也不问我突然见到皇上心情如何。”
    宋师竹想了想:“那你怕吗?”对她而言,一回生两回熟,过了第一回那股劲儿之后,她心里也觉得太后皇上就是那么一回事罢了。不过封恒跟她不一样。儒家讲究天下至德,莫大乎忠。封恒读了十几年圣贤书,宋师竹也能体谅自家相公对皇权的敬畏。
    封恒摇了摇头,怕倒是不至于。今日皇上看到他也在李家时,表情除了惊讶还有些酸溜溜的。封恒素来敏锐,稍微想一想皇上先前对他这个师弟的态度,便知道皇上是在吃醋了,他对此也有些无奈,不过倒是觉得皇上其实也跟普通人差不多。
    “皇上性情光明磊落,难怪老师会一直惦着他。”他叹气道。
    宋师竹却是道:“应该归功于李先生和皇上师徒情深。”为帝者素来多疑,李先生速战速决虽然省事,但也有风险,若是皇上觉得先生算计他,失了圣心,损失便大发了。
    “皇上有没有说那些坏蛋要怎么惩治?”
    这才是宋师竹最关心的。差一点,自家也要跟着遭殃了,到现在,宋师竹到现在心里才踏实了一些。
    封恒摇头:“这就不是我该参与的了。”封恒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不过一个赴考学子,事实上,皇上在他面前承认贡院不干净也够他惊讶的了,怎么还会跟他商量国家大事。
    宋师竹也明白他们家的戏份到此为止就结束了。她叹了一声,能这样快刀斩乱麻是最好的,否则要是拖个几日,家里几个备考的人心神都在这上头,就得不偿失了。
    封恒离开之后,高玉珩在师弟面前维持了许久的淡定表情便破功了,他呼出一口气,恨声道:“那些人真真可恶,把手伸进贡院,还要把太傅也拉下水!”
    李望宗和皇上师徒十多年,一下便察觉出高玉珩话里的冷意,他摇头道:“主考官都是由阁臣担任,若是皇上要全部处置,恐怕又有人要在皇宫面前跪求了。”
    “哪又如何,贡院被人钻了空子,斩首流放不足以平朕心头之恨。”高玉珩直接道,会试四个主考,其中两个成日逞着老臣的威风,高玉珩平日奈不了他们何,这一回倒是错有错着。
    他道:“要是前怕狼后怕虎的顾忌,等朕埋入黄土,那些恶心的人还能在朕面前蹦哒。”
    他从小身体便不甚康健,也不知道能活多少年。但他登基一回,总不能一直为人所制。
    想了想,高玉珩看着李望宗道:“那些人不怀好意,这件事还要太傅帮把手,明日在朝上上个本子。”无论是谁揭发此事,李先生都免不了沾上污水,只有太傅自个上奏,才能自证清白。
    李望宗微微颌首,随即便叹了一声,朝廷这潭水什么时候都是不清不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殃国祸民之辈才能被剔除干净。
    高玉珩也知道李望宗不是那等醉心权势之辈,他歉疚道:“为了恩科改革之事,太傅这阵子为朕担了许多骂名,难为太傅了。朕不是一个好弟子,不能继承太傅衣钵,但以后太傅若想让师弟专心做学问,朕也会看着他一些的。”
    李望宗想到封恒,也是头疼,其实皇上的话正中他的心意,可惜封家底子太薄,要是因为他几句话,弟子便终生只在权势外围转悠,李望宗想想也觉得对不起他。
    他摇头道:“老臣去年收他进门,观察一年,封恒为人务实,尚算能干,皇上如今正需要人帮忙,以后有出力气的事情只管交给他。”
    顿了一下,他又道:“就此事而言,便能看出他性情中的明敏之处,更加难能可贵的是,遇事足够镇定缜密,历练一二,皇上也能多一能臣了。”
    高玉珩品了一下李望宗这几句话,突然高兴起来,看来在太傅心里,这个师弟还是比不得他的地位。他心里转悠着种种对待蠹虫的雷霆手段,也给封恒记了一大功。虽然不能明着封赏,但会试在即,总是有机会嘉奖的。
    李家书房里的后续发展,宋师竹和封恒自然是不知道的。从昨夜到现在,宋师竹一直心潮起伏,自然也没把那点心底那点突然泛起的奇特波澜当一回事。
    回家之后,知道宋二郎和李玉隐都挂心此事,封恒三言两语便把事情都说完了。
    宋二郎难得地黑着一张脸道:“幸好妹夫先发现了。”历朝历代对舞弊之事都抓得极严,他们家在京城孤枝在林,要是真出了事,都找不到能捞他们的人。
    能到前院伺候的小厮都是识文断字,在那个小厮的屋里,宋二郎还发现了好些他们复习的题目,只怕是他来不及送出去的。
    宋师竹安慰道:“皇上已经知道了,那些人都是秋后蚂蚱,一个都逃不了。”刚才在李家,李老太太便提醒过她这件事不好声张,宋师竹回家后也跟着过来前院处理后续。
    想起刚才看到的场景,她也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做出这种卖主的事,最好的结果也是被发卖出去。那个小厮在李家时已经被人扣住了,可他自个找死就算了,还连累了一家老子娘。
    宋二郎虽然生气,听着堂妹的这个形容,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又好奇问封恒道:“你是怎么看出那个小厮有问题的?”
    前些日子那个在家门行刺的人就不提了,当时他不在家里也无话好说,但今日这个小厮可不一样,那是宋家的下人,宋二郎日日看着他在面前晃悠,就是一直没发现他的不同寻常。封恒的这种敏锐,确实出众了些。
    宋二郎这么说,李玉隐也看了过去。
    对着两人的目光,封恒忍不住心里莞尔。这件事基本上是宋师竹的功劳,可妻子一向低调,每每都把功劳让了出来,叫他都有些心虚了。
    他摇了摇头,看了在一旁笑嘻嘻的宋师竹,才道:“不好形容,他一出现,我便觉得他可疑。”
    宋师竹知道封恒这是不好意思冒领功劳,她笑道:“别想那么多了,反正是相公目光如炬,老天爷给咱们留了条活路!”这种事情其实没什么好追根究底的。她的金手指虽然好用,可封恒在这其中也起了极大的作用。
    换成另外一个人,遇到这种舞弊陷害的事急都急不来了,还要想法子一步步查证,并且帮她补上漏洞,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心理承受能力和执行能力。
    宋二郎想了想,也觉得这应当就是个人天赋了。因着堂妹说这件事李家叮嘱了别声张,宋二郎也没跟他爹说。他爹知道了他娘也就知道了,反正有惊无险,冯氏如今还在病中,就别让她再操心了。
    宋文朔不知内情,第二日回来便跟他们感叹了一番今日常朝上的凶险肃杀。
    大太监刚喊了一句“有事启奏,无事退朝”,李太傅便突然上了奏折,说是有人扔了一封信进他家宅,告诉他过往出的一些题目成了会试真题。
    当时李望宗此话一出,朝上便是一片寂静,之后便突然哗然开来。
    李望宗接着便补充了一句,因着不知道这件事是真是假,所以先在朝上提醒一二,倘若日后真有其事,也算不得他的责任。
    “皇上当场比对,会试考题几乎有一大半都是李太傅所出。”宋文朔心情复杂道。
    今日一早,他除了惊讶外还有些庆幸,宋文朔虽然也是进士出身,却比不得李太傅在学问上的造诣,最近家里几个孩子用的都是李先生的资料。
    若是这件事考试后才揭发,除了这一榜的成绩不作数外,以他们家跟李家牵连之深,肯定也有不少麻烦。
    宋文朔叹了一声,又看着眼前宋二郎三人安慰道:“本届恩科模式前所未有,只要你们功底扎实,便没什么好担心的。”
    宋二郎轻咳了一下,道:“爹说得是。”这个风口浪尖上,李太傅有意把他们摘出去,宋二郎也不想多生事端,心里想着等考完之后再跟他爹说,但对着亲爹说谎还是有些头皮发麻。
    封恒和李玉隐关系远了一层,比起宋二郎却是淡定了几分。
    宋师竹眨了眨眼,带开话题道:“皇上怎么处置这件事?”
    怎么处置?
    这是皇帝登基以来第一届科举,还是恩科,居然这般不谨慎让人钻了空子,皇上在朝上大发雷霆,无人敢出面劝谏半分。
    贡院里主考一正三副,都是阁臣,皇上勒令他们暂停职务,等待朝中调查,这还是给面子的,几个翰林出身的同考官便没那么幸运了,皇上直接就让他们到刑部报到,接受讯问;又当朝重新点了主考官,连收拾行礼的时间都不给,下朝后就让他们进了贡院。
    宋文朔道:“这一回就数徐阁老和张阁老损失最大,他们家族都有人在六部任职,皇上借机罢了他们的职位,替换上了好几个新面孔。”
    被换上的人,宋文朔有些都叫不出名字,真不知道皇上从哪个犄角旮旯把他们翻出来的,当时也不是没有人表示反对,可皇上说了只是暂代,又有龙颜震怒在前,敢接着质疑的人并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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