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二郎还算识趣,知道他爹不认同他的话,只说了这一句,就停住了。
    宋文朔其实也不觉得太后这么做有问题,只是,要是儿子嘴里的人名换成皇上就好了。
    他叹了一声,若是皇上有这样的决断,他们这些臣子就不用担心太后过于强势,会影响到皇上的地位。
    他继续道:“今日一早,有御史指责章太后行事霸道,为了守密,无视国法,放任锦衣卫控制沿途水道官员,太后当下便让人把他拉了出去。”
    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一下子就让满殿堂的人鸦雀无声,宗室国戚倒是想要说些什么,却碍于自家刚出了个叛王无话可说,最后还是皇上出来打了个圆场才作罢。
    宋文朔摇了摇头,太后的性子这样的霸道,他作为臣子,除了忧虑太后有牝鸡司晨之嫌,也担心长公主之事挑破后,太后会不问是非情由就降怒他们家。
    前头都在说吴王的事,宋二郎就没有想到自家头上,他摇头道:“那个御史也太不会看眼色了。”
    宋师竹其实也觉得如此:“若不是太后安排周到,那个御史现在就要拜到别的码头下面了。太后在诛叛一事才立下大功,就算心里有意见,也不必今日就说出来……”若她是太后,也会觉得恼怒。
    因着是侄女说话,宋文朔虽然不赞同,也没有出声。
    看着自家二叔的神色,宋师竹也知道自己下面的话不好说了。
    二叔担心后宫干政,她却觉得还好。
    宋师竹对仕途当官的理解,就是找一份社会地位高受人尊敬的职业,上头坐着的是皇帝还是太后,其实都跟他们这些小鱼小虾没关系。
    朝廷总是需要做实事的人,只要他们能把份内事做好,其他事还是别瞎操心的好。
    不过宋师竹还算知道自己的想法大逆不道,便没拿出来刺激二叔的心脏。
    就是在场的封恒,突然看了她一眼,看得宋师竹有些心虚,她接着又挺起胸来。
    她为毛要心虚?
    她也认为章太后这一步步算计的,心机实在够深。
    想到这里,宋师竹突然心念一动,觉得章太后既然有这等心计,未必不知道二婶和宋祯祯的事情。
    心里揣着这个念头,宋师竹试图把事情从头理一遍,可惜她手中的信息太少,着实没什么证据能证明太后早就知情。
    彼时宋师竹真是没有想到,太后会召她入宫。
    李老太太让管事过来传话,叫她后日跟着李家马车一块进宫时,宋家上下真的像炸了雷一般。
    封恒也十分惊讶,不过他想了想,便觉得极有可能是李老太太在太后面前说了妻子的好话。毕竟这两日叛王的事沸沸扬扬,太后若是想起她这个引子无可厚非。
    宋二郎也是觉得如此,他看着堂妹便不断啧啧起来:“真没想到竹妹妹还有这种福气。”
    就算是身有诰命的外命妇,也得有相应的品级才能进宫,宋师竹才是一个举人娘子呢。撇开他们家跟长公主的恩怨不论,真是够光荣的。
    宋三郎直接就开口道:“堂姐,你怕不怕?”他扑闪着大眼睛,眸底满是好奇。
    宋师竹确实有一点点的怕,她两辈子还是第一回见这种关乎到国朝命运的大人物,不过她在堂弟面前还是十分稳得住,道:“怕什么,有老太太带着我呢。”
    封恒考虑事情却是深了一层,他想了想,道:“宫中礼数繁复,咱们得跟老太太借个懂规矩的嬷嬷才行。”这个就连宋二郎也十分赞同。
    宋大郎更是道:“我学里有个同窗的嫂子,最近正好受了诰命在跟宫嬷嬷学规矩,若是李家那边有问题,我便去跟他开个口。”
    跟几个小辈的情绪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冯氏,冯氏看着宋师竹的目光一直欲言又止。
    宋文朔性子谨慎,其实不大愿意侄女跟彪悍的章太后见面,但这种事情也不会以他的意志为转移。见到妻子在一旁一直默默不语,他便安慰她道:“竹姐儿身份太低,太后要是想迁怒,也不会扯到她头上。”
    他自然明白冯氏是怕宋祯祯的事被太后知道了,会害了侄女。可若太后想要追究,现在召进宫的应该是他们两口子,而不是侄女。
    宋师竹也凑过去安慰自家二婶,说了好些逗趣话才把冯氏逗开怀了,见她神色略缓,宋师竹才语气轻松道:“二婶只管放心,我好端端的又没干什么坏事,太后娘娘要是想找麻烦,肯定不会让李老太太传话的。”
    冯氏看向宋师竹,神色抱歉,第一回觉得自己拖累了侄女。
    儿子们是她所生所养,冯氏先头进京前早已跟他们解释清楚。
    而对丈夫——小冯氏兄妹虽然是她娘家带来的麻烦,可他当年强按着她认下私生女时,便注定他一辈子都要欠她。
    但宋师竹不一样。侄女对她的关怀出自真心,他们家的陈年恩怨无论如何不该迁累到她身上。
    冯氏面上充满了自责,宋师竹约莫也能猜出二婶的想法,她想了想,觉得再劝下去也没用,反正回来之后,冯氏就知道不是她的事引起的麻烦了。
    第109章 (改错字)
    六月骄阳如灼,可比起太阳,京中热度更高的却是在叛王一事手段凌厉的章太后。
    章太后正是万人瞩目的时候,但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是,此时宫中居然传出消息,说是太后要召见一位举人娘子。
    李老太太并没有对外人隐瞒宋师竹的身份,她直接就跟人道,这位举人娘子便是她家儿子的徒媳。
    可李太傅的弟子上京不过两日,众人就连他的鼻子眼睛都没看过,哪能知道他的娘子是哪个位上的人物。
    一时间,京里面的顶层家族都是议论纷纷。
    宋文朔在京中到底官小,又自来谨慎嘴紧,知道他家侄女婿是李太傅徒弟的人屈指可数,除了一些亲近人家外,没有几个人能轻易猜到他头上。
    那些一下子就猜中的,都是一早便关注着宋家二房的人。
    小冯氏坐在轮椅上,对面立着一个面目平庸的中年男子,两兄妹面面相觑,均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冯远道看着面前面容枯槁的妹妹,心中着实叹了一口气。谁能想到,过了十来年,他那个嫡妹居然还有翻身的时候。
    当时看到冯玉容上京时,真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小冯氏见自家哥哥一句话都没有,不由得着急道:“大哥,你看看我这双腿,你就算想要求和,冯玉容也不会放过咱们。”
    前年,她山长水远到丰华县见了闺女一面,除了心中实在思念外,也是想赶在选秀前和桢姐儿说明白她的身世。
    谁知道却遭了那么大的罪。
    她九死一生,挣扎着从丰华县回到京城时,就知道冯玉容一直没忘记当年的仇。
    那八十杖打在身上时,她对冯玉容简直恨之入骨。
    她的桢姐儿,在外人的指使下算计了她。
    被亲闺女亲手加害的痛苦,不亚于身上棍棒之痛。
    小冯氏当年确实是不得已才设计了宋文朔,长公主不能生养,宋祯祯是她深爱的男人唯一一点血脉。
    她想让她的祯姐儿有一个清白的身份,有错吗?
    这些年,冯玉容对着她的闺女种种欺负,她都忍下去了。
    可她千不该万不该教唆桢姐儿做出算计亲母这种天理不容的事。
    还把她闺女过继出去,许配给那样一个男人!
    听到宋祯祯在县里成亲的消息时,小冯氏当时真是一阵绝望。
    按照她给闺女安排的路子,她的祯姐儿现在应该是在宫中才对。宋桢桢这些年养成的性情样貌极为符合当今皇上的喜好。只要她能选秀进京,又有大驸马的帮忙,何愁以后没有好日子过?
    冯玉容简直毁了她们母女所有的未来。
    小冯氏对她恨得咬牙切齿,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大嫂和侄子们这一年收到的屈辱,大哥也看到了。现在外头人人都知道他们是外室子的妻儿,大哥难道就要一直这么忍下去吗?”
    妹妹提及冯玉容干的那些好事,冯远道立时便铁青着一张脸。最近这一年他真是命犯扫把星。
    他这十来年日子都过得十分惬意,有大驸马照应着,身上又有捐的官位,走到外头谁不敬着捧着他。
    偏偏嫡妹上京后,他的日子就天翻地覆一团乱麻了。
    小冯氏见状,又道:“琼州府和京城这么远,族长即使有心也帮不上什么忙——”
    她顿了一下,把冯族长贪婪成性另有心思的话吞了下去,现在说服她大哥才是重点,她继续道:“再加上冯玉容的侄女又搭上了李家的路子,李家那是什么样的人家,就连宁家的闺女也不过是他们家的曾孙媳妇,大哥,您要想清楚才行,要是继续隐忍,冯玉容只会得寸进尺。到时候两个侄子的前程就要毁了。”
    半响,冯远道才道:“我去找宋文朔谈谈。”他就不信,岳父丧礼偷奸妻妹的罪名,宋文朔当真不怕。
    先前他能用这个把柄让宋文朔帮他养着妹妹的闺女,以后也会是如此。
    前头是他不想撕破脸,但日后只要宋文朔还想当官,当年那件事,就是他最大的短处。
    马车上,李老太太看着一脸严肃略带紧张的宋师竹,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太后不是那等不讲理的人,蕙心不必这么担心。”
    宋师竹心道,她哪能不担心呢,她现在脑子里不断重复着昨日李家嬷嬷的种种提醒,就怕自己今日出现差错。
    今日早上宋文朔出门当差前,还特地过来跟她说了几句话,让她在宫中谨言慎行,少说多听,那语气就像太后是个大老虎一般,宋师竹听在耳里就更紧张了。
    许是她过于正襟危坐,一旁的李随玉突然噗嗤一笑。
    宋师竹对此半点不在意,生长环境不同,李随玉从小就跟在李老太太身边,进皇宫就跟进家门一般,对她的感受当然不深。
    宋师竹现在的感觉,不亚于要去见国家总统,真是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生怕犯错误。
    为了缓解紧张,她出声谢了一回李老太太:“幸好老太太让任嬷嬷过来帮忙,不然我们在家里都要抓瞎了。”
    李老太太笑:“人老了,记性就不好,我让人传话后,就忘了你不熟悉宫里规矩的事,好在随玉细心,提醒了我。”
    想到嬷嬷昨日回家后的反馈,她笑:“还是你们年轻人悟性好,只学了一日便全弄明白了。”
    被李老太太夸了一回,宋师竹心里有些高兴,但心里的紧张还是半点没少。
    李随玉见此,笑道:“宋姐姐不用那么担心。任嬷嬷当年可是太后身边的得用人,先后在许多公爵侯府都当过教仪嬷嬷,她对宫里规矩最熟,不会让你出错的。”
    她想了想,又打趣道:“再说了,就算是看在封师兄的面上,我和老祖宗也不能看着宋姐姐出丑。”
    想到昨日封恒特地过府拜托她和老祖宗照顾宋师竹的事情,李随玉心里突然有些羡慕这两夫妻的恩爱。
    她叹了一声,封师兄虽然现在不显,可他对妻子的心却是京中许多男人都比不过的。
    李随玉突然便想到自己身上了,她今年正好十六岁,老祖宗挑了几年都没有看好的人家,以后也不知道如何……
    她出了一回神,便听到宋师竹在一旁好奇地问李老太太:“……太后是怎么知道我的?”
    李老太太笑道:“前夜外头混乱,我在宫中和太后作伴,娘娘问我,我便把船上的事原原本本跟她说了。”
    宋师竹心里松了一口气,刚才出门时,冯氏看着她还一直面露忧心。她却觉得肯定就是她猜的那样没错,现在听了李老太太的话,才终于安心。
    李老太太也想到了刚才送行的貌美妇人。她想了想,对李随玉道:“你先前不是一直为大驸马和长公主的感情感动吗?”
    李随玉愣了一下,才道:“老祖宗不是笑话我小女儿心思吗?”
    李老太太摇头,道:“无妨。反正在车上也是无事,你和蕙心说一说。”
    李随玉突然便有些不好意思。宋师竹看着她的模样,有些按耐不住好奇心。李随玉一向美貌,笑容满面时就像一朵初初盛放的清荷,如今这朵荷花却肉眼可见变成粉荷了。
    只见她红着脸道:“长公主和大驸马琴瑟和鸣十多年,长公主前年仙去后,大驸马发誓和长公主永生永世不离不弃……京中当时有过传言,说是太后娘娘听说了大驸马的话后,感其心意,私下曾跟先帝说过,想要成全了大驸马的一番情深。”
    李随玉说完之后,这回整张脸却是真的红了。她先前年纪小,只觉得大驸马对妻子的深情厚谊让人敬佩,如今在宋师竹面前复述了一回,心情却完全不一样。
    李老太太却是转头对宋师竹道:“蕙心对这件事是个什么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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