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舅舅左看看外甥女婿,右看看儿子,高兴地笑道:“人靠衣裳马靠鞍,这回你们一眼看去就是自家人,一定没有人会认错了。”儿子虽然位次低,可毕竟是亲儿子,他总得帮他一把才行。
    宋师柏不放心地嘱咐:“大表哥,你要看好我姐夫啊。”
    听着表弟的话,李玉隐心里才舒坦,他“嗯”了一声,又看向封恒,心道,穿得再好看,被小舅子防贼一样盯着,怕也不太好过。
    封恒对拆台的小舅子突然笑:“不如柏哥儿跟着一块过去?”
    宋师柏:“……”姐夫的目光有些危险,宋师柏想了想还是慎重拒绝了,反正只要大表哥帮他看着就可以了。
    鹿鸣宴由一省中最高长官主持,既招待中榜学子,也招待考官。
    这一届的鹿鸣宴是在章巡抚自家的园子里举办的。院里花香飘溢,景致美仑美央,在这样一处地方开宴,众人心情都十分轻松惬意。
    唱了《鹿鸣》诗、跳完魁星舞后,在众考官神色不一的目光中,章大人走向封恒,对他笑着道了一句恭喜。当日阅卷场上的事虽然隐蔽,可过后他也知道一些。
    这位解元可差点引起了林学士和许学政间的一场大吵啊。
    章巡抚不管乡试,也不愿惹上一身腥,因此简单道完喜后,便把目光转移到别人身上。
    封恒大概知道一些章巡抚的性情,心情并不受影响。
    鹿鸣宴是乡试最后一道程序,只要宴罢,这届乡试便算谢幕,封恒只想要顺利结束罢了。
    一想起李玉隐不过几句话就把自己弄成众矢之的,封恒就有些气闷。
    大约是因着他一考完试就回了府城,场上的举子们对他还是有些新鲜的。
    可惜场上品级最高的三个人,章巡抚无意牵涉进两人的矛盾,对封恒的态度有些平平。林学士仔仔细细地看了封恒一眼,突然哼了一声。
    只有许学政走过来,对封恒和颜悦色道:“你那几张试卷一贴出去,榜下就围了一圈过来抄答案的人。”
    封恒和许学政早在丰华县时便认识,两人之间又有宋师泽的那层关系,说起来就多了几分亲昵。只是在林学士的眼皮子底下,许学政还是知道分寸的,笑着说了这么一句之后便移向旁人,也没有跟封恒多聊。
    因着许学政对封恒表达了善意,先前还有些迟疑的人便也都围过来了,封恒应酬寒暄,认识了不少人。
    宴罢之后,这一届的亚元晨旭果然提及花媚楼的事情。
    因为先前李玉隐提了一嘴,封恒从刚才晨旭过来自我介绍时便对他留意着。晨旭却是有些别具一格,一上来便自来熟道:“含娇姑娘可是让我一定要把封兄带过去。”
    他看着封恒和李玉隐身上的穿着,自觉看得明白,挑眉笑道,“封兄和李兄今日穿得这般光鲜,要是不到花媚楼里让姑娘们看看,可是白瞎了这番准备。”
    李舅舅的打算十分成功,李玉隐虽然一进场便和封恒分开,还是引来了好些瞩目,众人几乎都知道这一届出了一对姻亲举子。
    “……”封恒看着一旁嘴角带着轻笑的李玉隐,道:“晨兄的好意怕是不能够了。内人上月刚诞下一女,我实在不大放心,说好今日宴后就要赶回去的。”
    “这——”晨旭想不到封恒居然会说出这种话,他顿了一下,含蓄道:“家事虽然要紧,可含娇姑娘是城里最红的姑娘,要是让佳人苦等,就不大美了。”
    因为知道自己这句话没什么道理,晨旭说完话后便掩饰地咳了一声。
    要是封恒用别的借口,他倒是能说出些什么来,可难道一个窑姐儿和封恒得女之喜相比吗,要是他真把两者放在一块比较,就是自取其辱了。
    封恒拒绝得毫无压力,别说有小舅子在一旁虎视眈眈,就算宋师柏没有来这一出,他也不会这么干。宋师竹就连两人相处时屋里留个丫鬟都介意,要是他真做出点什么,封恒猜想了一下妻子的反应,出口的话就更加干脆了。
    马车里,封恒和李玉隐气氛有些尴尬。
    最后晨旭离开时的表情实在郁闷,对此他昨日说的那些话,李玉隐有种深深打脸的感觉,他清了清喉咙道:“我明日也跟你们一块回。到时候还要麻烦妹夫搭我一程。”
    “马车应当坐不下了。”封恒却没有应下,他抬了抬眉头,用看得出来的敷衍找了一个借口,道:“娘子嘱咐我在省城购置一些东西,表哥还是做别个马车回吧。”
    李玉隐心道,还真是记仇。
    封恒当然记仇。他高高兴兴参加鹿鸣宴,却被李玉隐弄得后宅都要起火了。
    整件事明明就是一件小事,李玉隐却在一旁一直煽风点火,封恒能耐下性子跟他和睦相处,已经算是好性儿了。
    煽风点火的人明显不只李玉隐一个,一回到家里,封恒就看到小舅子飞奔进屋,拉着宋师竹进了里间嘀嘀咕咕的。
    这一场祸事跟自家儿子有些关系,李舅舅在外甥女婿看过来的目光中,赶紧带着还想细问的李舅母离开封家。
    接着封惟和宋师泽见情况不对,也找了个借口各自离开。
    封恒见屋里从满满当当到只剩下自己一个,啼笑皆非之余还有些恼火,深深觉着小舅子不分青红皂白,被李玉隐利用了。
    他心里已经做好了宋师竹出来时会问话的准备,没想到宋师竹脸上一点异状都没有,还拉着他看这几日外头人送礼的礼账,封恒看了小半刻钟,终于忍不住问:“柏哥儿在里头跟你说什么了?”
    宋师竹看他,笑道:“他表扬你了,说你坐怀不乱,洁身自好。”
    “……”封恒这倒是没想到,不过他还是要为自己辩护,“我没有‘坐’,参加完宴会后就回来了。”
    宋师竹听着他语气里特地强调的部分,好笑道:“我知道你没乱呢。”
    “是没坐。”封恒继续道,世上流言最伤人,他这两日受够了冤枉,着实不想在妻子这里也被冤枉一回。
    宋师竹心疼他眉宇间的倦色,也知道弟弟这两日肯定有些折腾的,便道:“柏哥儿是为了我才这样……你别气了。”
    “要不然知道他是帮你说话,我也不会就这么算了。”封恒揉了揉太阳穴,难得有些委屈道。
    他感叹了一声,小舅子的身份打不得骂不得,要是宋师柏跟封惟一样,他早就拉过来教训了。
    “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呢。”宋师竹安慰他。
    从刚才弟弟跟她说悄悄话起,宋师竹心里便觉得所有人都对她超级好,如今听着封恒嘴里的话,心中这种感觉更加强烈,语气也越发地温柔。
    第92章 (改错字)
    宋师竹见封恒看过来,就绽开笑脸对着他笑。
    其实这种大家都爱护着她的感觉还不赖,就是所有人都关心则乱……封恒就多了些无妄之灾了。
    她拉过他的大手,继续哄道:“乖啊,我知道你对我好,柏哥儿和表哥也都是为了我好。”
    封恒听着她的温声软语,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缓缓道:“柏哥儿就算了,李玉隐真不是个东西!”
    他顿了一下,不快地用了一个成语:“简直是过河拆桥。”
    宋师竹还是头一回见封恒这般骂人,又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大表哥虽然帮了倒忙,也是没有恶意的。”
    宋师竹为大表哥说好话。
    抛开表哥表妹间的特殊过往不提,凭封恒这回乡试对李玉隐的鼎力相助,李玉隐这么干,无异于得罪封恒。
    若不是怕她被辜负,他其实不必这么强出头的。这点宋师竹还是能看明白的。
    就是吧,虽然能理解,她还是有些囧。
    宋师竹大力抚摸着被冤枉得有些炸毛暴躁的封恒,发挥出平生最温柔的手段,终于把封恒给哄得面色缓了不少。
    看着封恒脸上的坚冰有融化的迹象,宋师竹也没有就此撂开手,而是再接再厉,这一晚上一直围着封恒在转。
    封恒洗澡换衣服,她挽起袖子进去帮忙……在差点擦枪走火后,宋师竹就自发自觉出来了。
    晚膳时,在李氏和几个小眼皮子底下,宋师竹先是给李氏夹了一筷子菜,接着就给自家相公夹了一块肉,一整晚夹菜的方向就一直朝着封恒,在众人面前,用行动力证她对自家相公的信任。
    宋师柏撇了撇嘴,虽然大姐夫这一回是没有做错事,可这种待遇也太高了。不过让他心里好受一些的是,封恒也没有就此享受妻子的殷勤周到,两人互相夹菜添汤,好歹不是他姐一个人在忙活。
    沐浴在几个小少年诡异的目光下,封恒心中真是有一种沉冤昭雪的爽快感。
    其实洗澡之后,他心里的气就消得差不多了。
    平心而论,他能这么快消气,都是因着宋师竹没有闹起来。
    此时两人躺在榻上,封恒忍不住低头看着宋师竹细嫩的俏脸,怀里的妻子若有所感,温柔明亮的眼睛立刻看了过来,封恒似被蛊惑一般,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睛。
    两人成亲至今,无论他在外头有任何烦心事,封恒一回家见到宋师竹的笑脸,就什么郁闷都没有了。宋师竹向来是一个很会自得其乐的人,就算一个人在家里呆着,她也能找到乐趣所在,脸上时刻都是带着笑容。
    所以这一回,他更多的是担心她的心态会被小舅子影响到。
    幸好妻子心如比干,玲珑剔透。
    宋师竹拍了拍他的手,封恒感受着妻子无声的安慰,呼出一口气,心情终于好转起来。
    …………
    丈夫一进门就拉着自己告辞,李舅母本来还担心以为省城发生了什么不好叫人知道的丑事,没想到丑事没发生,儿子却又让她叹息了一回。
    李舅舅看着妻子满脸不快,还以为她担心外甥女,安慰道:“放心吧,没发生什么事。”他笑,“外甥女婿可跟我不一样。”
    见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李舅母没好气道:“你也知道你在外面不怎么样,你们男人在外头都不是什么好人。”
    “嗳……你骂我也就算了,别把旁人也带进去了。”李舅舅莞尔道,“你就别担心了,柏哥儿看他姐夫可看得死紧。”
    “那是人家姐弟之间情分好。”李舅母其实也为外甥女松一口气。她是知道刺插在心头的难受的,自然不愿意宋师竹也跟她一样。
    不过外甥女心头没有扎刺,儿子这一回的作为就让她十分糟心了。李舅母想了想道:“我打算给隐哥儿说一门亲事。”刚才听丈夫说完省城发生的事,李舅母这个想法就又继续出现了。
    “你别添乱了。”李舅舅却不同意。
    “如今正是要紧的时候,隐哥儿还是不能分神的。”他是知道妻子为什么有这种想法。在李舅舅看来,儿子和外甥女婿间那点矛盾并不是什么大事。年轻人小打小闹,一下子就好了,何必想得这么严重。等到以后各自儿孙满堂,什么事都不是事了。
    见妻子抿抿嘴,不大愿意听他的,李舅舅想了想,又低声道:“隐哥儿中举以后,前程只有越来越好的,你现在就在府城给他订亲,能有什么好亲事?”
    若是先前儿子没中举时,府城的这些人家自然不错。可现在李玉隐都是举人了。
    李舅舅心里自有一把算盘。外甥女婿中举之后要继续会试,他已经跟外甥女说好了,儿子跟着一块到京城下场试试。到时候京里有李先生一家照应着,说不准儿子还能再登一回金榜。
    要真是如此,李舅舅心中有些感慨,他这辈子就死而无憾了。
    他叹息一声,对李舅母道:“要是隐哥儿真能光耀我李家门楣,以后家里那几个,我也不用那么操心了。”横竖已经如愿以偿。
    李舅母默不作声,知道这就是丈夫给自己的保证。李舅舅这样的性子,要说这么多年夫妻下来,她一点怨恨都没有,肯定是假的。哪个女人不愿意丈夫身边只有自己一个人,偏偏李舅舅为了生儿子,纳了一屋子的姨娘。
    她心中不平了这么多年,丈夫向来任打任闹,关键的承诺一个都没有,如今他终于松口,李舅母突然惆怅得不得了,觉得一切都没滋没味。
    她和小姑子素来要好,第二日到封家时便与李氏说了。
    这是自己的哥哥,李氏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得安慰嫂子道:“大哥心里是有你的。”
    李舅母摇摇头:“不用为你大哥找借口。”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自个的命不如小姑子,她早早就接受了。就算想起来总是有些意难平。
    她也不是生不出儿子。大儿子出世后,因着她迟迟没有动静,丈夫就忍不住了,一直念叨着富贵传家三代而止,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生怕儿子跟他一样读书不开窍、败坏了李家门户,小妾一个个往家里抬,庶子庶女一个个往外生。
    这些年家里姨娘庶子层出不穷,李舅母心里滋味如何,只有她自个才明白。
    李氏安慰地拍了拍嫂子的手,哥嫂间的心结她是知道的,李氏向来是一心一意站在嫂子这边的,可她是外嫁女,有些事情劝多了也招人烦。
    李舅母郁闷了一会儿,回过神后便笑:“不说这些了。家里最近喜事这么多,咱们说点高兴的。”
    李氏脸上配合地一笑,又和嫂子说了些别的话,就是李舅母送走后,心里想着大哥的事,她心里总是不得开怀。
    宋师竹正在屋里清点礼账。先前他们家的门户扎得紧,不常跟外人交际,封恒中举之后,好些认识的不认识的商户豪绅都往家里送礼,诸如房宅、田地、金银、奴仆应有尽有。
    要不要收下这些好意,她先前已经和封恒商量出一个章程,宋师竹现下就是在张罗着给人回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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