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去也不知该从哪里找起。
    他想了想, 她出门时天已经黑了, 这么冷的天,总得找地方住吧,他决定先从附近的客栈找起。找不到的话, 就扩大范围,找全城的客栈,客栈找不到就找寺庙,寺庙再找不到,那估计就是不在城里了。不在这城里也好,不管在哪儿, 别回琮安,别碰上裴炎。虽然她和裴炎定了“假死”的契约,但成了亲,朝夕相处个一年半载,万一生了情,裴炎不放人了可怎么办,他不愿意冒这么大的险。
    至于其他的,他倒不怎么担心,公主又会打,又会骂,还豁得出去,谁遇到她,算谁倒霉。
    他和李玮沿街问了一路,问四天前黄昏时,有没有瞧见一个披着紫色披风的年轻姑娘,十八岁上下,长得非常俊。他想,无论男女老少,见过她的人,都会对她有印象。那幅长相,是让人一见难忘的长相。因此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还有些掩饰不住的自豪,这样的大美人是他的。
    街口有家客栈,他进去打听。掌柜的一听他的描述,立刻就想起来了,说见过:“那天正下着大雪呢,那姑娘一身紫,手里提着个包袱,映着外头茫茫大雪,店里的客人都看直了眼,嘿,是真俊,没在卫国见过这么俊的姑娘,不过听口音不是卫国人,她问附近有没有当铺,我说隔壁西街有,她就走了。”
    相城便立刻找去了西街当铺。
    当铺掌柜点点头,道:“是有这么个人,拿了一块咬尾龙玉佩来当,倒是一块好玉,老夫说一百二十两,她愣是要三百八十两,还说那玉佩原本值五百两,只不过她急需用钱,就不讨价还价了,最后老夫给了她三百两,她拿了钱就走了。”
    相城从老掌柜手中接过那枚玉佩看,果然是霍都的。
    他用五百两将玉佩赎了回来,又问掌柜附近有没有客栈。
    掌柜说有,往前一直走。
    相城到了前头的客栈,客栈掌柜说,那姑娘的确在这住了一晚,不过第二天一早就退房走了。
    相城问那姑娘临走时有没有向他打听什么,掌柜的想了想,道:“问城里有没有什么尼姑庵,我说东城有一家钟灵寺,好像香火还挺旺。”
    相城赶到钟灵寺,寺里的尼姑们却说没见过这样的女施主。
    相城出了钟灵寺,就近找了一家客栈住下,又从店家那借了笔墨,画了幅步长悠的小像。次日一大早他跟客栈掌柜说自己跟亲人在城里走散了,不知道要怎么找,问他有没有法子。掌柜让他贴寻人启事,他摇头说太慢。掌柜又让他去官府,他仍摇头,说官府不管这事。掌柜就见状就压低了声音,说:“既然官道走不通,走暗道也成,城北的大梁街上有家棺材铺,别看铺子不起眼,听说里头名堂大着呢。”微微一顿,“不过我没去过,只听过传言,公子若是不怕的话,可以去问问。”
    李玮不让去,毕竟这不是鄢国,鄢国丞相的手伸不到这来,还是谨慎些好。
    相城点点头,是该谨慎些,所以在街头买了两顶面具,带在脸上,进去了。
    棺材铺卖棺材是正经营生,可也干见不得光的营生。一千两银子找人,对他们来说,算是一笔不小的买卖了。
    棺材铺的掌柜拿了定金,说只要人在城里,一定给他找到,但如果不在城里,找不到也不退定金。相城欣然应允,把步长悠的画像给了他们,嘱咐他们找到后不要打草惊蛇,给他个信儿就行。
    那伙人在城内找,他则往城外找,着重找尼姑庵,他总觉得公主若不走,一定会藏在这种既隐蔽又清净的地方。
    霍都见他弄如此大的阵仗,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位好友的耐心,只好告诉他,虽然那位公主耍了狠心,自己一时恼怒放走了她,可终究不放心,就派了长随跟着。她先在城内的客栈住了一宿,第二日在牲口市买了一匹马,不过好像是发现了他的人,就快马加鞭从东门出去了,长随没跟上。
    相城觉得这几句还像朋友说得话,就原谅了霍都之前的冒犯,叫他在客栈等棺材铺的消息,自己则带着李玮往东边去了。
    东门口的空地上有一群乞丐,见他和李玮从城内牵着马出来,又衣着不俗,轰地一声围上来。
    李玮从荷包里掏出一块碎银子正要给他们,相城忽然半道劫,将银子握进了手心里。
    那群乞丐眼巴巴的望着他,相城卖关子道:“想要钱可以,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那群乞丐把头点的像拨浪鼓,一叠声的请贵人问。
    相城顺着城外的大路看远处看了看,群山若隐若现,他问:“你们日日都在这儿吗?”
    其中一个中年汉子左右看了看自己的兄弟姐妹,笑道:“俺们早晌会进城溜达一圈,下晌再进城溜达一圈,其他时间都在这,怎么,贵人是要问路,还是找人?”
    相城没想到这就被他猜中了,看了一眼李玮笑道:“还挺聪明。”
    那乞丐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得意,他爽朗道:“不是俺聪明,是俺们经常被进出城的人问,看贵人问俺是不是天天在这,是找人吧?”
    相城点点头,见有骆驼队从城里出来,就带着他们往边上躲了躲,问:“这几天有没有看见一个穿紫色披风的年轻姑娘打这经过?”
    中年汉子略微一想,摇了摇头,说没见过,又问兄弟姐妹们见没见过,大家也纷纷摇头。
    相城正觉得失望,最后排的一个小孩子突然举起了头,道:“俺见过,俺见过,紫色儿的斗篷,上面还有一圈毛毛,可漂亮了。”
    那群乞丐自动从中间分开道来,让小孩子到前头来。
    相城蹲下来,仔细看着他,蓬头垢面的形容,但眼睛却是晶亮的,他问:“说详细点,我看你说得对不对。”
    小孩郎声道:“前天早晌,她骑着马打东边来,快到城门口时下了马。俺早上没在城里讨着饭,张大哥他们几个也没回来,俺实在饿坏了,端着碗过去求她给俩铜板买个包子吃。她二话没说,就从荷包里摸出了十几个铜板给俺,俺高兴坏了,给她磕了仨头,她把俺拉起来,问俺爹娘呢。俺说俺娘病了,买不起药,俺兄弟几个出来讨钱给俺娘看病,她听了之后,就从荷包里摸出了一块银子给俺,叫俺给俺娘买药去。”巴巴看向相城手中的银子,“比贵人手里的这块还大呢,俺真是遇到女菩萨了。”
    相城笑了,叫李玮又从荷包里取出一块,两块并在一起,问:“这样比她给的多吗?”
    那孩子的眼更亮了,周围的眼也都更亮了。
    但相城立马又握了起来,道:“不过你得先告诉我,她长什么样?”
    那孩子思索了一番,道:“眼睛大大的,像杏儿一样,鼻子高高的,上面还有粒芝麻大小的黑痣,头发特长,弯腰跟俺说话时,头发都耷拉到了地上。口音跟俺也不一样,应该不是城里的人。”微微一顿,“昨天下午她出城时,俺又看见了她,喊她来着,她骑着马已经走过了,还停下来跟俺打招呼。”
    得了,相城觉得就是公主了。
    那孩子看着他:“贵人,她是你要找的人吗?”
    相城点点头,问:“你家里真有生病的娘吗?”
    中年汉子一看对方是个明白人,立刻就笑了,笑里带点憨味儿:“他爹娘早死了,跟着俺们吃百家饭长大的。”
    那孩子有些不好意思:“俺也不知道她会给那么多。”
    相城把银子轻巧的放到孩子的手中,那孩子双手捧住,一叠声感谢,是惯用的那套好人会有好报之类的说词。
    相城想,好报就算了,命运不要搞他就行。
    他直起身子,看着中年汉子问:“多问一句,这附近有什么尼姑庵吗?”
    汉子道:“这附近的尼姑庵挺多,前头青梨坡就有俩,再往前,土馒头山还有,其他七七八八的也都在山里,公子且走且问吧,这会儿路上人多,在附近住的人家应该都知道。”
    相城骑上马,跟李玮一路走一路留意,又忍不住想公主被骗的事。
    公主有时傻有时精,他这样精明的人都不怎么能骗到她,但小孩子总能轻而易举的骗到。他推测公主喜欢小孩子,因此又多想了点旖旎的事情,他们什么时候有小孩子?想看公主被小孩耍得团团转的样子。
    他们顺着城外那条路去找尼姑庵,不过外头都是山和林子,不大好找。
    他们几乎见人就问,后来到了青梨坡,见下边有个小庵,就进去添了香油钱,跟尼姑们打听,她们摇头,说这里没借宿的女施主,叫他到坡背面的那个庵里问一问。相城和李玮翻过青梨坡,到了那边去,那边同样也没有。
    天已经黑下来,两人不想来回折返,就借宿在庵里,次日接着找。
    次日找了一整天,七、八个尼姑庵,大小都有,但都没有结果。
    第三日晌午,他们到了十里坡的一个草庵,进殿拜了菩萨后出来,瞧见宝殿台阶旁有一个洒扫的小尼姑,就上前去问。
    小尼姑正要回答,一声阿弥陀佛从廊上传过来。
    相城顺着声音扭头去看,见一位中年女尼从殿里边走了出来。
    中年女尼手持念珠,不慌不忙的下了台阶,问:“怎么回事。”
    小尼姑持手回道:“住持,这位施主来找人,问有没有一位紫衣姑娘来咱们庵里借宿。”
    那住持这才来细瞧相城,瞧罢,问:“敢问施主是她的什么人?”
    相城心中一喜,立刻道:“不瞒住持说,在下是她的丈夫,我们夫妻俩因为一件小事起了争执,她吵不过在下,一赌气就跑了。在下一路追到卫国,差点没把弗告城反个底朝天,她果真在贵庵?”
    住持道:“小庵的确有位借宿的女施主,至于是不是施主要找的那位,贫尼却不知。”转脸看着小尼道,“你到后头把芳娘叫出来,看这位是不是她丈夫。”
    小尼道了是,放下手中的笤帚,绕去了后面的禅房,见芳娘正在松树下洗衣裳,就越过她,到了房里去。
    禅房里的摆设很简单,东西两张床,中间搁着一张八仙桌,桌边站了一位女施主,女施主正在低头作画。
    小尼道:“祁施主,外头有俩男客,要找穿紫衣的姑娘,住持没说你在这儿,让我把芳娘叫过去给他看看,他俩就是追杀你的人么?”
    步长悠执笔的手一顿,一个墨点在纸上晕染开。
    第115章 躲藏
    步长悠将笔搁下, 问:“两人长什么样?”
    小尼道:“一个穿黑,一个穿蓝, 黑衣裳的那位施主的额上有块朱砂。”
    “是仇人。”步长悠毫不犹豫的开始收拾笔墨纸砚, “我从后门出去躲一躲,倘若他们走了,小师傅到鼓楼上敲几声鼓, 我就回来。”
    步长悠又出去嘱咐芳娘, 叫她别说漏嘴了,自己就从后门出去了。
    芳娘跟小尼姑到前头去。
    相城远远瞧见了,虽看不清脸, 可看那体态就不是。
    他甚是灰心。
    他们辞了住持,刚走出庵门没多远, 李玮就道:“公子,你瞧见那女子头上的发带了吗, 啧啧, 真漂亮。”
    相城且沮丧着呢,没空细思索他话中的用意,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
    李玮见主子不开窍, 继续暗示:“刚才她正对着公子,公子估计没注意,小的站在侧边,一眼就瞅见了,还移步仔细看了两眼。紫色的缎子,带尾上绣着金鹤, 那针脚,啧啧......下头还坠着流苏……”
    相城忽然顿住步子,眼睛跟着亮起来:“你是说?”
    李玮道:“那女子一身粗布衣裳,说话也粗里粗气,怎么头上会有如此精致的东西?小人盲目一猜,是不是公主送给她的,毕竟公主那么大方,什么都往外送。”
    相城觉得李玮说得甚有道理,他不经意的一瞥,余光瞧见刚才那小尼姑出了庵门,正在居高临下的望他们,就拽了拽李玮的袖子。
    李玮回头瞧了一眼,两人装作若无其事继续往下走。
    这厢主仆俩从前门出,一路往下。步长悠那厢从后门出,顺着山道一路向上。
    冬日万物凋零,山上没什么看头,越往上走越荒芜寂寥。
    步长悠没走多远,就听到了庵里传来的鼓声。
    她没急着下去,而是在上头继续看山景,边看边想画完了手头的《万佛图》,接下来应该画什么。
    以后就得养家糊口了,不能再那么随意。虽然顺走了霍都的玉佩,当了三百两银子,吃穿是不愁的,但买笔墨纸砚就花去了百两。而她前几日画了幅《清平乐》送到城里去卖,才卖了二十两银子,入不敷出。她现在作画,已不能像之前那样兴之所至,必须一幅接着一幅来。
    她蹲在道边,琢磨了一会儿构图,决定下幅画《红梅傲雪》。
    想好后,她顺着山间的小道慢悠悠的下去了。
    半道上肚子咕噜噜的叫得厉害,这才想起自己只顾作画,没吃午斋,就没回庵里,而是一直下到了山下。
    山下是一个小村庄,百十来户人家,她初次骑马经过这里,就是被路边的肉羹给绊住了。
    卖肉羹的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姑娘,年轻姑娘记性好,还记得她,见她来了,忙来招呼。
    肉羹又香又烂,步长悠吃了滚滚的一碗。
    吃完肉羹后,步长悠付钱,那姑娘接了铜板,忽想起一事来,就闲谈似的随口道:“刚才有几个城里人到这儿来,他们手里拿着一幅画,问俺见过画上的姑娘没。画上那姑娘一身紫,仙女似的,俺立刻就想起大妹子。说前几天在俺这儿吃过羹。他们问俺知不知道大妹子的去处,俺说不知道,只看见牵着马往里去了,他们就顺着俺指得路一路问了过去。”微微一顿,“大妹子,是找你的不?”
    步长悠的第一反应是相城,但一品又觉得不对,追问道:“城里人?”
    姑娘道:“虽然俺们这儿离国都不远,但是俩地方,多少还是有些口音的,俺一听就听出来了,他们是城里的人。”
    步长悠继续问:“什么时候?”
    那姑娘道:“就晌午那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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