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晚看向商云,却见他一脸坦荡,似乎刚才所言并无深意,都是纯粹好客挽留。
    李晚略为沉吟,渐渐消了怒气,神色也变得缓和下来。公输元察言观色,连忙劝道:“李道友,商道友,你们都是青年才俊,正好趁这难得的机会好好交流。”
    商云笑道:“我也正有此意,就是不知道李道友肯不肯赏脸。”
    李晚点点头,重新坐下。
    商云命侍女上续上新茶,与李晚探讨起炼器一途的法门来。
    李晚不知他用意,也有一句没一句地应付着,但渐渐,两人眼中却不免掠过一丝异色,似乎对彼此才学都有些惊讶。
    两人还没有什么交情,此时谈及的,也只是器道一途最基本的道纹和禁制,这既是基本功,又是万全法,无论新人学徒,还是名家大师,都离不开。
    商云以自己在几道印式上存有疑惑有借口,向李晚请教,本以为李晚说法,会和其他炼器师差不多,但却不料,李晚只是略微一听,就指点出了他在印式构造上的疏漏。
    这涉及更改固有禁制,自行构造法印,乃是对道纹非常精深的运用。
    李晚则是惊讶于,商云竟然也已经涉足此道,如果钻研得更加精深一些,创造出了新的禁制或者法印,就可以脱出法宝图谱的藩篱,自行创造新式法宝。
    若能自行创造新式法宝,哪怕只是一件小小的法器,也足以使之成就大师之名,哪怕是在中州地界这般的地方,也同样如此!
    商云有些振奋,道:“李道友,我这里还有另外一道印式,乃是由前人所创改制而来,不知你有何看法?”
    之前商云是笼山罩雾地漫谈一番,拿出的几道法印,也只是修真界中最为常见的“聚灵”、“散溢”等法印,想要通过改造道纹禁制,加大聚敛天地元气的效果,或者另附奇效。
    但这一次,却似略有不同,他拿出的是一张用锦帛长卷裱好,黄杨木轴装饰的卷轴,徐徐摊开,上面尽是些似鸟非鸟,如扇翼翩飞的鸟形文字,间杂如蝌蚪般扭曲的道纹纹路。
    一组一组的道纹,间杂数十乃至近百道纹,组合成阵,形同符箓,布于卷轴各方。
    长卷的另外一端,是些由相似的道纹组成,但彼此顺序,重复程度不一的复杂图画,篇幅尽下,疑似整个印式的推演过程。
    公输元吃了一惊:“这是全新的法印啊,就这么给我们看了?”
    商云笑道:“还没有完成,两位道友但看无妨。”
    他显得坦荡,磊落,倒似不怕泄露出这个半成品,给李晚等人看到。
    真正的炼器秘籍和法宝图谱,各方的保密都非常严格,但对一些常人都能推导出来的东西,就显得不甚重要了,比如李晚只看一眼,就能推导出大半,甚至李晚所知更为高深,精妙,对他保密也纯属笑话。
    李晚刚才的表现,已经让商云认同,他拥有观看这印式的资格。
    至于公输元,那就是纯属捎带了,他总不好当着李晚的面,就把公输元请出去,再者,公输元虽然不是结丹修士,但好歹也是天工坊长老,如此对待,未免有些过分。
    公输元醒悟过来,轻咳一声,故作轻松地顾左右而言他,似乎并不关心此物。
    这卷轴上面的道纹,他每一个都认得,但结合在一起,是个什么样的法印,有什么用处,他就一概不认得了。
    他也不去细看,强忍住自己的好奇。
    李晚看了一阵,道:“这是拘魂印,专拘魑魅魍魉,阴魂鬼魅之物,商道友的改动,看似摸索到了增益效果的边缘,但却谬之千里。”
    商云神色一动:“不错,这的确是一种拘魂法印,也是我由《器道真解》万印书一篇所学而来,尝试由最基本的拘魂禁制,钻研出效力更强,驱用更为简易的法印来,甚至勾连成阵,封印在法器中,如此则可专破阴魂鬼魅之物,但不知为何,试演数十遍,依然还是不行。”
    这卷轴上面的印式,不是累赘难用,就是缺失了关键的环节,全都不是成功的典范,如此之物,自然也不可能用在炼器上面。
    李晚微微一笑,伸手在虚空划了几下,一道道由法力凝成的幽明澄焰,竟如烛火一般,在空中显现出来。在商云讶异的目光中,这些烛火一般的焰光落在了帛布上,但却没有燃起,而是缓缓地把一片空白的帛布烙成焦黑,恰好显露九道道纹。
    这九道道纹,所对应的涵义,商云自然也认得,不自觉地一一念了出来:“天地人神幽明元宫山!”
    道纹或表意,或象形,俱有对应的天地事物,或者各种奇诡现象,因此除了用来炼器之外,也可作为文字,精研于此的人,甚至感觉布设禁制、法印,法阵,就是书写文章,祭表天地,只要符合天地大道,则可催动相应的力量,借助天地之力。
    这几道道纹,的确是镇压、拘魂一类法阵常常用到的,但商云从来没有想到过,如此简洁明了,也能催动。
    商云刚刚念完,几道道纹似乎有所感应,一阵黄光从布上泛了起来,虚幻的环锁隐隐闪现,然后渐渐归于黯淡。
    “这是推成了?”
    商云看着这环形排列,每一字句,尽皆循环往复,完美无缺的法印印式,不禁默然。
    虽然只是一道简单的基本印式,但他却从来没有在万印书上看到过,而且略作推导,似乎也的确可行,如果这真的是李晚所创,必定是天才之作。
    而就算不是李晚本人所作,能承此所载,化学为用,也足以说明,他得到的器道传承不错。
    商云从随身的囊袋中取出一枚通体墨绿的宝玉,放置在那法印之上,只见宝玉微闪,似有反应。
    商云面色一变,忍不住站了起来,看向李晚。
    李晚也看着他,似笑非笑。
    商云最终还是忍住了心中疑惑,只是深揖为礼,叹服道:“李道友果然大才,我的疑惑已经尽消。”
    如此简洁明了,正是商云推导出来的这几十印式所缺,此前为了追求效果,他似乎有些走进了死胡同,后续几篇,变得越来越繁复,但却没有将彼此道纹的干涉梳理清楚,也得不到相应的功效。
    李晚给出的这几道道纹,虽然简单,但却已经蔚然成阵,只需要在其中不断添加增益效果的道纹,并遵循同样的规则填充进去,就好比给出一个主题大义,由此而写成华美文章,接下来的事情,已经变得非常简单。
    李晚微微点头。其实他所给这一法印,名叫元宫印,乃是器宗一位前辈所创,并不是他自己的杰作,但因为结构简洁明了,已可作为基本印式,许多繁复的运用由此而来,组合起来也非常自由。
    但凡是把握到了法阵根本,能够自如运用道纹的大师、宗师人物,需要用到拘魂法印时,推导出相似的东西,也并不困难,泄漏出去也没有什么,李晚从此也试探出了这商云的实力。
    “能够读懂此印的涵义,但却无法靠着自己所学推导出来,显然是接近了自创图谱,开宗立派的边缘,但还有待历练。”
    “此子怕是有宗师潜质啊,最不济,也能成为不错的大师,能够改良法宝!”
    人的资质,悟性,有时就是只差一点,但却犹如天壤之别,李晚不知道这商云能否遇到像自己一般,获赐神识玉简的机会,更不知道他的灵宝宗是否拥有足够齐全的传承,也无从判断他今后的成就。
    不过李晚惊讶过后,却又自嘲一笑:“一百位拥有宗师潜质的大师,想要真正有所成就,怕是一个也难有,这是机缘、气运、资质、供养缺一不可。”
    但是,李晚可以肯定,这商云想要成为大师并不困难。
    商云的修为,暂时只在结丹前期,但等到高深之后,必定把握到更高层次的宝器图谱,炼制出珍品宝器,也是迟早的事情。
    由徒及师,可以判断出,吴冶子此人必定也是拥有宗师潜质,并且在大师一道浸淫已久的人物。
    “按照中州灵宝宗的传统,冶子称号,本就介于大师和宗师之间,乃是对大师当中高手的认可,以我如今所学、见识,并不逊色于他,但炼器一途不是知道就行,还得多重实践,我新晋结丹,单论修为,甚至不如这商云,怕是也远远无法与他相比。”
    “如果这商云有意藏拙的话,这差距,就更加大了。”
    李晚并不会因为自己拥有《器宗大典》就自满,因为他很清楚,自己修为尚浅,比不上那些结丹已久,或者真丹品质更好的高人,而炼器偏偏又赖重动手,并不是知道一些法印,诀窍,就能行的。
    两人各怀心思,彼此敷衍着又再谈了一阵,方才想到该辞行了,于是李晚便提出离去,商云也不再挽留,自让他下了飞舟,返回天工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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