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注意。”江满说。立刻觉得往后摘丝瓜要小心一些,想想她院里的丝瓜倒没发现虫子咬的叶子,兴许没留意吧。
    “明天让我爹给打点儿农药”
    “别了吧,自家每天吃,你打了药还敢吃呀。”这时候的农药可都是毒药,甚至不讲究低毒,农村人也没有农药残留之类的意识,打完药下一场雨,该吃就吃了。
    江满笑道:“虫子吃叶子就让它吃一点,反正它没有你吃得多,你比虫子吃的多多了。”
    “去你的。”肖秀玲笑着推了她一把。
    “不然去我家吃正好谷雨来了,南瓜贴饼子杨杨爱吃。”
    “不了,说好了去我娘那边吃。”肖秀玲关好门,跟江满一起从院里出来,随手把大门也关上,领着小陆杨回娘家吃饭。自从退婚的事情之后,肖秀玲这几天晚上都带着孩子去娘家吃饭,寻思着大人小孩热闹些,省的肖大叔和肖大婶唉声叹气。
    江满也回来收拾了吃饭。三个大人一个小孩,一锅南瓜贴饼子怕不够吃,米汤烧开时放上竹篦子,热了几个杂面馒头,拍黄瓜,凉拌洋葱芫荽,青辣椒炒鸡蛋。
    浸着南瓜汤汁的锅贴饼筋道好吃,江谷雨连吃两块,美滋滋喝了一口米汤,满足地哎了一声。她喂了畅畅一小块南瓜,看着小孩吃下去,指着笑道:“我怎么看畅畅越长越像姐夫了,你看她吃东西这嘴,跟她那个爹一样一样。”
    “胡说,像我。”在这事上,江满绝不接受任何异议。
    姐妹俩吃着饭聊起肖秀玲弟弟退婚的事。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一次又一次的,连着被人退了两次婚,不明真相的人真要认为男方有问题了。
    “还真是不顺利,难怪我看秀玲姐脸色不太好。”江谷雨说。
    “可不是,她这几天恼得不行。”江满转头看看刘江东,问道,“小刘,你在派出所,对各村都熟悉,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女方家里最近有没有啥不寻常的事情。”
    “姐,我记得你说女方是赵家村的,姓胡是吧。”刘江东停下筷子若有所思,“叫什么”
    “小名叫小秸的。”江满想了想,“户口大名我记不清楚,好像就叫胡什么秸,她爹叫胡庆州。”农村姑娘背地里都称呼小名,有大名平常也没人叫,江满哪关注这个呀,也就是退婚以后,她才听肖秀玲提到一句。
    “胡双秸”
    “差不多。”江满听他这口气忙问,“你认识”
    “不认识。”刘江东摇摇头,“赵家村几乎都姓赵,没几家外姓的,姓胡的也就一两户,你一说姓胡我差不多就有数了。”
    作为基层派出所民警,他对辖区各村都很熟悉。
    刘江东夹了一块锅贴饼,笑道:“姐你可问着了,这个胡双秸,几天前到我们派出所来办政审手续,名字有点特别,我所以有印象。现在政审不是都要我们派出所审查盖章吗。”
    “什么政审手续”
    “招工。”刘江东说,“好像是去县城的食品厂当工人了。”
    “那是因为招工进城退的婚了”江谷雨啧了一声,“退婚就退婚吧,自己觉得高了想退婚,说句不合适不就完了,干吗往人家男方泼脏水呀。”
    “正式工”江满眼睛微眯,转头问刘江东,“临时工应该不用政审的吧。”
    “这个不知道,老周管户籍的,我就是在旁边听了一耳朵。”刘江东说,“县里食品厂,估计是合同工居多,一般几年都能转正,临时工应该不用走我们派出所政审。姐你要是想知道,我回去叫我婶一打听就都清楚了。”
    “无所谓,这个不用打听了。”江满想了想,“我听肖秀玲说过,那女的小学只上了两年,家里爹娘近亲也都是最普通的农村人,也没有其他符合政策照顾的条件,她怎么招的工”
    她夹起一块黄瓜慢慢吃掉,哎,她怎么就笃定这里头有事儿呢。
    尤其这时间也太巧合了点吧。
    不过她就算查清楚了,又能怎么着无凭无据的,就是有证据,木已成舟,眼下谁能把陆家吴家怎么着呀。
    于是半个多月后,肖余粮放学后来接小陆杨,说他姐在娘家那边等着,江满就叫住了他。
    “余粮,你让杨杨把饼子吃完再走,外面刮风有灰尘。”江满指指正在吃葱油饼的小陆杨,又叫小陆杨去跟畅畅玩皮球,转头笑道:“余粮,我问你,最近这阵子没人找你说啥吧”
    “三嫂,你问啥呢”肖余粮顿了顿,“哪方面啊”
    “你姐和杨杨的事。”江满直截了当,看着肖余粮脸色一变。
    肖余粮犹豫了一下:“三嫂你咋知道的我要是说了,你可别告诉我姐啊。”
    “你说了我听听,该不该告诉你姐再说。”江满正色道,“余粮,你三嫂也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不过你姐和我不是旁人,有些事咱们总得心里有个数。”
    “是有个人找我,就是来咱村那个驻队的赵干部。”
    “就那个老赵同志”江满惊讶一下,“他不是驻队半年到期,两个月前就回去了吗”心里说,果然不是什么好鸟啊。
    “就是他,人家干活他就背着手在田头转悠,我认得,以前在村里没怎么说过话。”
    肖余粮说,胡家退婚几天后,也就是刚过完中秋节第二天,那个老赵同志来过村里一趟,说是到镇上有公事,顺便来看看驻队工作的老地方。
    期间老赵跑去田里转悠,找到正在收割大豆的肖余粮,一副关心的样子跟他聊了老半天,说他婚事不顺都是因为他姐和小陆杨拖累的,一连两次退婚多让他丢脸啊。这要是再来一回,他这辈子怕真要打光棍了。
    老赵说,他以前跟陆安平认识,陆家是什么家庭呀,肖秀玲就别有什么幻想了。陆家想要杨杨,就给人家吧,本来就是陆家的孩子,又是个男孩,负担重,肖家留着有什么好处
    再加上肖秀玲这样在娘家门里生活,就算搬出来,在外人眼里也还是要依靠娘家兄弟过日子,条件好的姑娘谁愿意嫁给他呀。像肖秀玲这样,该嫁人嫁人,作为女儿,不能帮衬娘家就算了,怎么还能拖累娘家呢。
    拖累得娘家唯一的兄弟不好找对象,用赵干部的话说,这也太过分了。
    “他的意思,就是叫你回来逼你姐嫁人,把杨杨给陆家”
    “他说,把杨杨给陆家,让我姐嫁人,我们家才是个顺理成章的路子,对大家都有好处。还说等我姐嫁了人,他保证给我找个漂亮条件好的对象,还可以安排我进城当工人。”
    这招玩得够漂亮啊。江满心里呵呵两声,问肖余粮:“这条件可真不差,你就不动心”
    “我姐从小疼我,我姐比我大六岁,小时候她把我领大的。”肖余粮说,“三嫂,其实我也赞成我姐嫁人的,趁着年轻再找个合适的,总不能这么过一辈子,可是她现在不想嫁,我怎么逼她还有杨杨,陆家条件是好,可后妈手里能有好日子过吗,要是我硬把杨杨送走,我姐恐怕也不想活了,我姐得恨死我。”
    “难得你能为你姐着想。”江满不禁感叹,小伙子年纪轻轻,关键是脑子能拎清。
    试想,换个冥顽愚昧的,没准就会把孩子交给陆家,赶紧逼着肖秀玲嫁人,还觉得都是为了肖秀玲好。毕竟在时下农村人眼里,女人家没个男人怎么行呢。
    “你姐她现在不想再嫁。就算她想嫁,总得遇上个合适的吧,嫁人又不是去供销社买东西,直接柜台里一指就买来了。”
    “三嫂,这个事情,你先别告诉我姐了吧,她知道了又得心里难受。”
    “她老觉得自己拖累了你,影响你的婚事。”江满考虑了一下,觉得还是先不告诉肖秀玲,她就算知道,除了生气自责又能怎样,难不成真的赶紧随便找个男人嫁了
    然后江满就跟肖余粮说,她琢磨,这次胡家退婚的事情,应该是陆安慧和吴萍搞的手段。
    “她们还没走”肖余粮睁大眼睛,“再让我看见,我非抽死她们不可。”
    “走没走不知道,估计不能在这边呆这么多天。”江满说,搞事情也不用她们亲自上阵啊,她于是说了胡双秸招工进城的事情。
    心里有鬼,胡双秸招工的事情还没传出来,胡家对外只说女儿退了婚心情不好,进城走亲戚去了。肖余粮听了以后,开始也以为胡双秸是当了工人才退的婚,可没想到背后跟陆家和吴萍有关。
    肖余粮脖子一梗:“搞这种鬼!这家人也太阴了。”
    “所以你往后凡事多留个心眼儿,少出门,不许生事,少接触不熟悉的人。”江满说,“你年轻气盛,万一你要是掉到人家挖的坑里,被人家拿住了什么把柄,比如犯错了犯法了,你碰一下人家姑娘,人家就一把揪住你,硬说你耍流氓了……”
    看着肖余粮惊讶瞪大眼,江满正色道,“你还别不信,你自己想想,人家把你一抓,你姐为了你,恐怕就只能委屈她自己了。”
    “我……”肖余粮一咬牙,“三嫂你放心,我知道了。我就是打一辈子光棍,也不能对不住我姐和杨杨。”
    “没那么严重。你才多大呀,别张口打光棍、闭口打光棍的。”江满笑道。
    心说走一步算一步,陆家吴家两位当家人年纪也一把了,总不能一直阴魂不散。这都七九年了,改革开放了,肖余粮要是做个什么生意买卖,发家致富成大款了,再过十年也才不到三十岁,年轻漂亮大姑娘挑着拣着找。
    第63章 远归远人
    傍晚生产队收工的时候, 江满抱着畅畅在门外溜达,老陈婶子经过门口, 江满就问了她一句:“婶子,你看见秀玲姐回来了没”
    “在我后边吧, 很快就该来了。”老陈婶子笑道, “你等她有事呀。”
    “嗐,我这不是有点担心她吗。”江满说, “你看她这阵子因为她弟的事儿,都气坏了。”
    “肖家也是够倒霉的, 这又退了一次婚。”老陈婶子道,“要说余粮小伙子不错的呀。”
    “我看不退婚才倒霉呢。”江满停了停,“就她们那家人,我听说那个胡双秸……”
    “女方有问题”老陈婶子见她欲言又止,忙追问道。
    “我听说……”江满顿了顿,“那姑娘有点不讲究……猪八戒他闺女,自己做了缺德事情要退婚,还倒打一耙。”
    “我就说嘛, 好好的怎么突然又退婚。”老陈婶子一拍大腿,“年纪轻轻的姑娘家不规矩,这作风不好的女人可不能娶,娶回家要倒八辈子霉的, 退了正好, 人家肖家一家子厚道人。”
    “自己身上就不干净, 好好的突然退婚, 还胡说八道泼脏水,造人家男方的谣。”江满嘁了一声道,“两个村子这么近,你没听说吗,自从退婚那姑娘就没出来露过面,她爹娘为了遮丑,在外头跟人说去城里走亲戚去了。婶子你想想看,这秋收时节忙得要死,谁家十七八岁的姑娘这时候跑去走亲戚,还一去就不回了”
    “还真是哎,两个村子这么近,谁还不知道谁呀,我听说从八月十五前后就没在家,说走亲戚去了,怪不得呢,也没听说他家有啥城里亲戚呀。”老陈婶子两手一拍,“合着他家闺女做了丑事,他们退婚还嚼舌造谣泼脏水呢,把责任推给人家男方这家人可真缺德。肖家就该找她们去!”
    “他爹娘拼命遮掩呢,死也不会承认呀,人家说进城走亲戚了,当别人都傻呢。”江满说着笑笑,“婶子,家里有人做饭吗”
    “小儿媳妇先回来一会儿,也该做好了。”老陈婶子一听她这么说,便先回家去了。
    然后没几天,村子里就都传遍了,说胡家退婚是因为胡双秸跟男人私奔了。
    农村地方,这年代“私奔”俩字简直有魔力啊,都不用半天就传到了赵家村,搞得周围几个村子都传遍了。
    江满:……她可半个字没提“私奔”。
    她本意也只是营造一下舆论,把胡双秸招工的事情戳穿,逼得胡家现原形。脏水泼过来了,总得挡回去吧。至于能不能把背后的人也抖落出来,走不步算一步。
    私奔这事,关键是大家都还信。胡家那边因为女儿招工的事情有猫腻,遮遮掩掩先没敢公开,同时方便给肖家泼脏水,爆出来别人自然会说是他们招工变心退的婚,就一口咬定女儿走亲戚去了。
    等到人人都说他家女儿跟男人私奔了,否认也没人信呀,越描越黑,只好又想法子补救,把胡双秸从城里叫回来,在村里露个面,对外承认说女儿是招工进城了。
    胡双秸招工进城才没几天,春风得意,换了身城里人打扮回来了,回村里绕了一圈,证明自己“没私奔”,只是进城当工人去了。
    结果村民们便更加确信胡双秸跟男人私奔了,瞧瞧她打扮的吧,城里野男人给买的呗,说招工了,他们老胡家怎么招的工,凭啥招的工,城里野男人给使得力气呗。
    自己跟人私奔招工退了婚,还往人家男方泼脏水,这都什么人家呀,三村五邻都纷纷评论,说胡家这种“倒打一耙”的行为太缺德。
    肖家和媒人这时候自然不能闲着,找上门讲理去,胡家有嘴说不清,又不敢和盘托出,闹得各种灰头土脸。
    结果这么一闹,胡双秸一个新招工进厂的工人,影响就太不好了,反而让很多人盯上了她,追责她到底怎么招的工。本来也还没转正呢,厂里也不想背这个锅,一个月后从县食品厂被退了回来。那年代毕竟要讲究政治影响。
    后来胡双秸匆匆找了个外地人远嫁了,这是后话。
    秋后江满这个大队会计就忙了些,农村人劳作一整年,一整年的生计都在她的账本和算盘上呢。晚上畅畅睡了觉,她点灯熬油加班,实在忙了,就让肖秀玲帮她带畅畅。
    过了霜降,生产队收完红薯,秋收就算全部结束了,老队长召集各所有生产队干部,包括江满一起,用了整整两天工夫,把全年的收入支出盘了一遍,给村民社员分粮食分钱。
    其实分钱很少,生产队本身也没别的收入,老百姓吃粮靠集体,开支花钱则靠着家里的鸡鸭猪。但这一年风调雨顺,粮食收成还不错,收成好了大家都高兴。
    江满没下田劳动,可也完全能体会社员们年底收获的那种心情。她这个会计全程参与分粮分钱,保证各家公平,对于一个农户家庭,少算半斤红薯都是大事。
    她自己家呢,分到了两口人的秋粮,包括玉米、黄豆、鲜红薯和红薯干,还有少部分杂粮和花生。
    有她一半工分的支撑,加上生产队给干部们又多发了一点“津贴”,她今年挺满意了。粮食宽裕,江满除了把花生、黄豆榨油,就决定来年开春多养些鸡,反正她住在村边,鸡们可以赶出去散养在大场和田野,公鸡杀肉,母鸡下蛋吃。
    估摸着吃不完,江满在肖秀玲的建议下,把一部分鲜红薯煮熟切片晾晒,做成了熟红薯干,甜津津的好吃,好存放,方便大人孩子当零食,给姚志华也寄去了一大包。一同寄去两瓶辣豆酱,除了原来猪油渣、辣椒之类的配料,还加了炒熟的花生米。
    结果这哥们回信说,媳妇哎,我现在在宿舍不要太受欢迎啊。为了辣豆酱,为了熟薯干,几个舍友心里过意不去,整天抢着帮他打水打饭。
    天气一天天变冷,乡村进入了农闲时节,村里倚着墙根晒太阳的闲人又多了起来。江谷雨和刘江东下班骑车来到时,天都傍黑了。
    “小刘又加班了”江满习惯性地往这方面猜,毕竟刘江东这样的基层民警,指不定啥时候忙,一旦有事,他就没法按时下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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