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很快从容说道:“我和小孩不还是农村户口吗,你毕业以后分配工作,是不是可以想法子给孩子转成城镇居民户口。”
    她对户口无所谓,但是姚志华说得也对,这个年代户口对孩子的确很重要。
    “对,就是农转非。”姚志华说,“反正离婚不可能,咱们就不能好好过日子起码孩子这么小,我们就离婚了,将来对得住小孩吗。”
    “你事儿还挺多。”江满嘀咕,“我明明也是为你着想。”
    “嗬!”姚志华嘲讽地冷笑一声,翻身过去不理她了。
    江满一看,这人居然不吹灯就睡了自己懒得起来吹,又怕掀蚊帐进了蚊子,只好叫他:“喂,你,吹灯呀。”
    “等我开学走了,我看你们娘儿俩怎么办,看谁给你们吹灯。”姚志华语带委屈地唠叨着,起身抓着蚊帐,只伸出一个头来把灯吹了,掖好蚊帐睡觉。
    江满躺在床上,听着他嘀嘀咕咕地抱怨,忍不住抿嘴一笑。
    “昨天你家那客人咋样了”刚吃过早饭,肖四婶就跑来八卦。
    “还能咋样,吃饱喝足送走了呗。”
    “志华送的那女的一起走了”
    “不走她还能留下过夜”江满笑起来,“这事情吧,姚志华比不得她脸皮厚。”
    要说姚志华摊上他那不着调的爹娘和妹妹也是倒霉,羊肉没吃到,惹了一身腥。
    “我看人家姚志华就不是那种人。”肖四婶撇嘴笑,“我寻思这次咋没去你婆婆那边呢,又不是没在你婆家过过夜。这女的真不是一般人,脸皮真厚,你说这要搁在农村谁家姑娘身上,她爹妈还不得丢死啊。” 一抬头,笑着招呼道,“又来娘儿俩。”
    江满一抬头,便看见肖秀玲领着儿子到门口了,看来又是一个好奇心大的。肖秀玲坐下第一句话问:“你家昨天的客人咋样了”
    “还能咋样,吃饱喝足走了呗。”江满失笑,“四婶刚问过。”
    “姚志华呢”
    “说是去割艾草了,整天晚上满院子烧艾草熏蚊子,还说好闻,家里一捆子都让他烧光了。”
    肖秀玲拍拍儿子,叫他自己去玩皮球,嘱咐了一句:“不许弄咚咚响,不许进屋,别吵小妹妹睡觉。”然后转头又问:“她没欺负你吧”
    “嗐,她欺负我,你看我像纸糊的”江满没好气地说,“我还以为你俩走了以后,她怎么也得发发威呢,结果就那么走了,真没意思。”
    “你可别怂,这种女人就得骂,我要是你,我就提个破桶,弄个铁勺子敲着,我全村里喊着骂她,我骂死她,管叫她从今以后不敢踏进姚家村半步。”
    “四婶,亏你想得出来。”肖秀玲笑弯了腰,“你这招留着,留着啥时候用来对付四叔。”
    “嗐,就你四叔那个穷鬼怂货,又老又丑的,实在没人理他呀。”
    “哈哈哈,四叔没相好,倒让四婶你没有用武之地了。”
    肖四婶好像还挺遗憾的,然后说自留田今天还要浇水呢,匆匆跑掉了。
    四婶走后,江满怕屋里小孩没人看着,便和肖秀玲去屋里闲坐聊天。
    小陆杨被妈妈告诫过后,就丢掉皮球,跑到床前伸头看小妹妹,见小妹妹睡得小猪一样,只好失望地自己去院子里玩球了。
    肖秀玲说,姚老太大概不知道赵明歌昨天来,没见着,昨晚听说后还跟人打听了。
    “昨晚不是都在门口纳凉吗,你婆婆还跟人诉苦,说姚志华放暑假回来,这都够一个月了,统共没回去看爹娘两回。我看姚志华现在不太愿意见着他爹娘。”
    “无非说都让我挑唆坏了呗。”江满白眼,“天地良心,姚志华是她儿子,又不是我儿子,我挑唆他就能听了”
    “你听听你,怎么说话呢。”肖秀玲哭笑不得。
    “我哪儿说错了,我挑唆不回去他就不回去了脚底燎泡,她自己走的。”
    “叔。”院子里小陆杨丢掉皮球,高兴地大喊。
    肖秀玲扑哧一声笑起来,江满不禁也失笑:“奶奶的,背后还真不能说人,一说就来了。”
    “叔。”小陆杨跑过去,姚志华放下手里的一捆新鲜艾草,拦腰抓住小陆杨,把他举起来,又挠痒痒逗他。小陆杨痒得抓住他的手,缩着脖子笑得不行了。
    “哎,你看看这个姚志华,等你们家这个长大一些,还不得惯到头顶上啊。”肖秀玲摇头感慨。
    “说什么呢你们”姚志华走进来,先走到床边看了眼小孩,睡得好好的。
    肖秀玲:“说你呢,说你赶明儿一准惯孩子。”
    “那不能,小孩子不能惯。”姚志华笑笑又出去了,把割来的艾草摆在院子里晾晒,小陆杨屁颠屁颠跟着他后边帮忙。
    “哎,你这也快开学了吧”肖秀玲问。
    “再过十来天。”
    “可真快。”肖秀玲感慨,看了江满一眼,“你说等你走了,江满一个人带着这么小的孩子,有时候恐怕上厕所的工夫都不给。”
    姚志华笑得咧开了嘴,深有感触:“我以前觉得吧,养个孩子,给她吃饱喝足,别冻着饿着,就行了,哪知道这么费心劳神啊,这么点小东西,两个大人不够她使唤的。”
    “那是你们俩养孩子精细。你们这孩子还算省心的呢。”肖秀玲感慨,“村北姚其富家的孙子,不是比你们家的早生了二十几天吗,生下来就黄疸,喂黄姜水喂啥的,好容易黄疸好了,才两个月大的小孩,发烧拉肚子,找人看说被狗叫惊吓了,偷偷找人收惊叫魂也没管用,昨天又说抱去找谁给看,又说有邪气,下针挑,两边额角都挑破了,我娘去看了一眼,回来一直说可真心疼人。”
    “下针挑”江满吓了一跳,“这不胡来吗”
    “是不是找什么神婆挑”姚志华摇头无奈,“祖辈都有这老法子,我们小时候有几个没被挑过的黄疸也挑,惊吓也挑,夜啼也挑,我大哥家高产小时候就挑过,我亲眼看见过,就用缝衣服的针。”他指指江满,嘱咐道:“你可别信这些啊,小孩身上那也是肉,想想都疼。”
    “谁说不是啊,我跟他们说,还是抱去给医生看看,人家说小孩招了邪气,医院看不管用。”
    江满无语。自己有了孩子,想想别人家孩子都心疼。
    谁知姚志华还上了心了,等肖秀玲走后,又嘱咐了她一遍:“小孩的事情可不能胡来啊,你可别信那些。你说收惊叫魂也就罢了,就算不管用可不会怎么着小孩,管用不管用的全当试试,该看医生看医生,用针挑就太可怕了。”
    江满道:“你可放心吧,我这人别的不信,不用碰到小孩身体的都好说,在小孩身上乱来的事情统统不行。”
    然后还不放心,又嘱咐了一回,乡村间育儿的陋习的确不少。酷暑稍稍减了一些,姚志华也开始准备开学返校,看着她们娘儿俩实在有点发愁。
    江满自己却没发愁过。她上辈子一个孤儿,丢到沙漠里都照样生存下来。
    第42章 我还没死
    “家里啥事给我写信,有急事就去镇上邮局给我发电报。地址……哎我到了学校就先给你来封信。”
    一边收拾行李, 姚志华一边嘱咐江满。江满抬抬眼皮子:“给你写信就我这小学没毕业的文化, 以前你不从来没给我写过信吗。”
    “……”姚志华噎了半天, 还是决定把信的事情说出来。
    江满才知道,合着姚香香还干过这事啊。
    顿时有点同情姚志华了, 怎么就摊上这么倒霉催的爹娘和妹妹,这么一对比, 还不如她上辈子当个孤儿呢。
    “那你早怎么不说”
    “我那时候……”姚志华说,“一回来没顾上不是吗。”
    江满笑了下,心说你以前不说, 自己憋屈着, 恐怕不是没顾上吧, 明明是还心存幻想,还幻想修复所谓的婆媳关系, 指望着我跟你爹娘妹妹哪天能和好吧,现在大概是自己都伤心拔凉了。
    “嗯。”江满点点头, “那你就写, 家里有啥事我也告诉你。”
    “等我走了,我爹娘那边……”
    “这你放心。”江满一摆手, “大家相安无事也挺好, 我肯定不会先找他们的的茬儿。”
    姚志华想说我是怕我一走, 他们找你的茬儿, 张张嘴, 咽了回去, 心累。
    想想这女人现在的脾气估计也吃不了亏,于是决定临走前去老宅一趟。
    “忙不过来了,你就把谷雨叫过来几天。”
    “嗯,忙不过来我也只能叫谷雨。”
    “老队长那边我跟他说过了,不叫你去上工,你别的啥也别管,就只管专心带孩子,孩子小不能放下不管吧,反正基本口粮他得分给你们。你手里还有多少钱”
    集体主义好,顶多她不挣工分,当超支户。
    “还有个一百来块吧,反正够我们娘儿俩花一阵子的。”就时下的物价,青菜粮食基本自给自足,有这些钱,一年半载应该生活不愁了。她想了一下,“花完了再说呗。那你呢”
    “我在学校也用不着什么钱,我们这样重点学校,学生都发粮票和生活补贴。我身上还有点钱,前几天马刚他们给孩子的红包也在我这儿呢,回去买车票和日常零用够一阵子了,学校也有些勤工俭学的机会。”姚志华说,“家里要是缺钱了,你写信说一声,会有法子的。”
    小孩醒了,姚志华看着江满换好尿布,小心抱了起来,打着响嘴逗了逗,小婴儿黑白分明的眼睛便转向她。
    “我跟你说,她真的知道看我了。”姚志华抱着女儿说,“你说这么大小孩是不是应该会笑了”
    “她才多大啊,笑也是梦笑,她懂什么呀。”江满想了想,“要是她自己知道笑,总得两三个月吧”
    “也快两个月了。哎,等我再放假回来,她都五六个月大了。”想想要四五个月看不到小孩,都不知道她能学会什么,姚志华还真有点遗憾,也没有相机,想给孩子照个相还得抱去镇上,公社里唯一一家国营照相馆。想想大热天再抱着孩子跑到镇上,算了吧。
    临走前的那天傍晚,姚志华吃过晚饭回了一趟老宅,碰巧他大哥二哥也在,正在说事。
    原来姚志国想把买江满的那两间西屋建一道围墙隔开,收拾成一个独立的小院子,好预备给大儿子说媳妇。姚老头和姚老太有点不乐意,就说大孙子才十四,一时半会也娶不了媳妇,西边的院子她还养着鸡种着菜呢,鸡圈也在那边,砌了围墙她还养个屁呀。
    姚志国就把姚志军拉来说事儿,说你看老二家建起围墙可以,咋轮到我就不许建了横竖现在是我买来的房子。
    这个时候姚志华来了,姚老太一看见他就恨铁不成钢的,叹气跺脚抹眼泪:“老三啊老三,我一天天给你数着呢,你放了四十多天假,统共没回来几回,你心里还有亲爹亲娘啊你不管娘,娘心里还念叨你呢。我可怜呀,养大儿子还真忘了娘了……”
    “娘,你怎么一看见我就这样,是不是我就不该来”姚志华在堂屋门口站住,一脚门里一脚门外,顿时一脸无奈,“一个村住着,你明知道我家里大人小孩的忙死了,你念叨我咋就不能去看看,才几步路啊”
    “我,我去你门上我是你娘,我去你门上跟你们低头讨好我看见你那个作妖作死的女人来气,你满村里去瞅瞅,谁家女人跟她一样啊,整天跟个太上皇似的还得人伺候,这都满月了也不下田干活,不干活不挣工分,她等着吃.屎呢”
    “娘,那不是孩子小吗。”
    “呸!谁家还没养过孩子谁家孩子满月了,女人还啥活不干的偏你家的孩子娇贵了就一个丫头片子,还当个皇姑养了,啊呸,老三你还能不能有点出息了,你一个大学生,家里好不容易供你上了大学……”
    “娘!当着大哥二哥话说清楚,我上大学花谁的钱了,怎么叫好不容易供我上大学”姚志华堵了一句,看看姚老头和姚志国、姚志军,“要说是一家子供我上大学,那我明天就要开学了,你们各家一家给我拿点学费花销来”
    “老三,你,你们大学不是不交学费吗。”姚志国马上皱眉。
    “不交学费,还发粮票和生活补贴呢。”姚志华说,“那怎么叫一家子供我上大学我之前在家也没吃过闲饭,挣工分、拿工资,也都交给家里了。我现在跟我媳妇没法干活缺钱用,我也没找你们借吧,毕竟我们都分家了。”
    姚老太张张嘴,被问得没了话说,姚香香从里屋出来,撅着嘴说:“三哥,你看看你,咱娘就是随口那么一句,她养大你容易吗,你就不依不饶了,爹娘亲妹你都翻脸,你可真是让那个女人教坏了。”
    “有事说事,你扯江满做什么”话不投机半句多,姚志华皱皱眉,也没坐下,就站在屋里说,“爹娘,大哥二哥,我明天开学走了,今晚就是来说一声,我学习忙,没事也就不往家里写信了。”
    “你,你要开学了”姚志国说,“那,那我知道了,你放心,家里有啥事我会帮你照应的。”
    这话是他大哥说的,这要是他二哥说的,他兴许还真信了。
    姚志华笑笑说:“我家里其实也没啥事,小孩小,我跟生产队说过了,眼下也不叫她上工干活,专心带好孩子。村民邻居处得都不错,应该也不至于有谁存心欺负她们。我不在家,真要谁成心欺负她们娘儿俩,横竖我还没死呢,我总有一天还得回来。”
    他挥挥手,也不管大哥和爹娘那些争执不完的家务事,也不管姚老太在身后委屈抱怨,便自顾自离开了姚家老宅。
    路上遇到村里民兵联防队的两个小青年,笑嘻嘻跟他打招呼:“三哥,听说你要开学啦”
    “对,开学了。”姚志华也笑着说,“过年再回来找你们玩。”
    “明天上午走啊三哥我明天早晨拉驴车送你行不”
    “明天下午走,我得先到县城,天黑前赶到永城,后天一早五点多的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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