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婶再见。”小陆杨摆摆手,“畅畅小妹妹再见。”
    “哎,畅畅,你跟哥哥再见。”江满低头看看怀里的小肉团子,“哎,你哪天能跟哥哥再见呀,还真是一把屎一把尿,你昨夜弄了妈妈一手便便,你可给我记着,长大了要是不听话,看我不揍你屁股。”
    “你们娘儿俩嘀咕什么呢。”姚志华走过来,不赞同地抬头看看太阳,“抱进去吧,小孩皮肤嫩,别晒黑了,听人说你也得多躺着。”
    “晒晒太阳健康。”
    “她才多大人家小女娃白白嫩嫩的,晒黑了不好看。”
    “现在太阳还不毒,我就给她晒一会儿,哪能就晒黑了晒晒太阳补钙。”江满补上一句,“医生说的,不信你去问。”
    于是姚志华在刚才肖秀玲的板凳上坐下来,跟她们娘儿俩面对面坐在一起,凑过去仔细端详小婴儿的脸,柔嫩的皮肤上能看到一层微小的绒毛,阳光下似乎泛着金色光芒,还有细软的胎发和眉毛,也金灿灿的。
    姚志华手里拿着刻刀和那块印石,刚才他在纸上用毛笔写好了“姚畅”两个字的印稿,然后借助小圆镜子把反字写在印石上,端详了一会儿还算满意,斟酌着阴刻还是阳刻。
    “要不给我抱着晒一会儿”姚志华把刻刀和印石放在一旁,“肖秀玲不是说你别坐太久吗,你去躺着,我抱一会儿。”
    江满抱的累了,干脆给他,自己回去躺下歇着。姚志华小心翼翼接过去,束手束脚地不太敢动,抱了几分钟,还是嫌太阳晒,干脆抱进去了,见江满斜靠在在枕头上,便把小孩放在她身边睡觉。
    “秀玲姐说不要老抱她,就跟她放床上,抱多了她就不肯睡觉了。”
    “嗯,我记得我们小的时候,一直到高产高升、招娣他们小的时候,都能睡好几个月,还不是在床上睡,睡‘窝子’,你记得不青芽和招娣一前一后生的,干活没人带,放在窝子里睡到了七八个月。”
    “那是冬天吧”江满说,“夏天睡窝子,那不是受罪吗。”
    农村养娃神器,“窝子”别具一格。其实所谓的“窝子”就是一个长的藤筐,独轮车上用的那种,把长藤筐塞满麦草,中间留个仅够孩子睡觉的窝窝,铺上小被子,就把小孩放在里面睡,除了喂奶换尿布,其他时间都不用管了,哭闹就哭闹,拉了尿了也随他去,反正筐里的麦草就渗进去了,不耽误大人干活,也不用人时刻守着,反正那么点小婴儿他也爬不出来,安全着呢。
    这法子未尝不是逼出来的,要干活,要上工,但凡能劳动的都得下田,中间兴许能回来喂一遍奶,就像肖秀玲刚才那句话,孩子多也就随便养养了。
    以至于江满在原主的记忆里听过一桩乡村惨剧,说家里大人都下田干活去了,几个月大的孩子留在家里‘睡窝子’,家里的老母猪拱开门跑进屋里,把孩子的脚给啃伤了,一只小脚丫都啃没了,成了残疾。
    恐怖。想想都让人脊背一阵发毛。
    “所以青芽和招娣都睡得有点呆了,一岁零好几个月还不会说话走路。”姚志华指了指江满,“你可千万别信那些老太太说啊,我觉着那样养出来的小孩都养得不聪明了。”
    “养傻了。”江满摇头。她记得八十年代就开始“只生一个好”,现在已经是78年,这往后,孩子就该稀罕起来喽。
    她的女儿可不能那么养。
    不过姚志华不在家,现在大学虽说不用交学费,生活还有补贴,可多少还得有些日常花销,也就是说,这男人四年之内别指望他养家。
    先不说她还打算着出了月子就离婚呢。这阵子相处,姚志华人不算坏,那种内疚弥补的心态江满也感受到了。可就算不管他家里那一帮子,也不管赵明歌的事,可江满这样一个穿越来的独立女性,上辈子压根就没结过婚的,让她只因为穿越来了,就顺带接受这个男人,对不起,做不到啊。
    那然后呢现在是1978,大形势还要熬个两三年,她带个孩子也没法干什么,眼下最稳妥的还是在这地方继续呆着,起码有户口、有口粮。她一人在家带个孩子,能把孩子带好就胜利了,所以她也不可能去生产队上工干活。
    更别说江满这样的“享乐阶级”,原主虽说是干惯了农活的,可江满是江满,你让她面朝黄土背朝天,头顶烈日去锄禾,拉倒吧。
    那么问题来了,她们娘儿俩生计何来
    孩子妈也要吃饭,生计是个大问题。
    江满觉得她得好好谋划一下,横竖她的孩子,包括她自己,是半点委屈也不想受的。
    江满挠挠头,决定先洗个头再想。
    “哎,你去帮我烧点水,我想洗头。放一把艾草在里面烧。”
    “不是说坐月子不能洗头吗”
    “今天半个月了,能洗了。”江满脸苦成一把,“再不洗,不用等到满月我就得脏死。”
    外面多少有点风,她只好在屋里洗,姚志华帮她倒水。加了艾叶的水有一股特殊的香气,洗完头,江满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当然,要是能痛痛快快冲个澡就更舒服了。
    可惜不能,条件也有限,她也不敢随便在院子里冲凉,队长婶和肖秀玲一再交代的,她还得再等半个月。
    “中午吃什么昨天剩的那兔子腿,我把肉拆下来,放小萝卜一起炖,你再吃个馒头,行不”
    “你会做”
    江满不是太放心,她可不想虐待自己的胃。早晨姚志华起床做饭,给她煮了一碗荷包蛋,放一勺红糖和一点点胡椒,现成的馒头放锅里蒸一下,几乎不需要技术含量的,不过她也吃饱了。
    兔肉萝卜汤,好歹是需要一点厨艺的吧
    “不就是放到一起炖吗,你吃饭又不能放葱姜蒜,又不能放太多调料。”
    江满一想,可也是,这明明也谈不上什么厨艺。
    索性就让他去做了,还不错吃,盐没放多,咸淡合适。姚志华自己吃饭就省事多了,一把青辣椒,一根黄瓜,几根生豆角,小半碗蘸酱,大馒头就着,吃得个新鲜生猛嘎嘣脆。
    江满吃着兔子肉看看他,觉得现在看别人吃啥都馋。
    “怎么啦”姚志华停住吃饭的动作,问她。
    “看你吃馋得慌。”江满一脸的生无可恋。
    “哈哈哈……”姚志华把黄瓜蘸点酱,咔吧咬了一口,脆生生吃着,很没诚意地安慰她,“再坚持一下,再熬半个月。我出去吃,我不馋你了。”
    说着还真端着黄瓜和蘸酱出去了,站在院子里溜达着吃,一派逍遥闲适。
    下午太阳下了凉,姚志华说他去水库一趟,昨天晚上下的鱼笼子,现在去收了看看。
    结果他走了以后,江满正在休息,听见外头有人“老三、老三”地喊,她听出来是姚老头,就翻个身,只管躺着睡她的觉。
    她又不是谁家老三。
    姚老头在门口站了站,没人理,估摸着姚志华不在家,就拉着一张脸,犹豫着是等还是先回去。从上次揍了姚香香之后,姚志华就没去过老宅,姚老头一想到这个儿子有可能跟他们离了心,往后都不归家乡了,心里就各种不踏实。
    刚想走,看见姚志华拎着个小桶从西边来了。鱼笼子他没拿,继续下在水库里了。
    “老三,你出去干啥去了,我喊了半天,里头也没个人吱声。”
    “爹”姚志华走过来,“我不在家,江满坐月子不能出来,孩子小呢,连大声说话都不敢。您找我啥事情啊”姚志华推开门,“爹你进来坐”
    他招呼完了,放下水桶,就忙着先去收绳上晾晒的尿布和衣服。
    姚老头咳嗽了一下,跟着走进去几步,站在门里旁。父子俩倒是有那么点默契,江满坐月子,她没出来,做公公的也不好进去,所以姚志华干脆也不请姚老头进屋。
    姚老头就站在门里旁跟他说话,说一个表亲家儿子订婚的事。按照农村惯例,主人家把事情告知给一家之长姚老头,姚老头则安排家里人谁去参加。其实这事情使唤谁都能跑一趟腿,姚老头琢磨着儿子怕是让他娘弄得心里恼了,干脆自己借着机会来了。
    一表三千里,前几天畅畅送米办酒都没请到的表亲,姚志华略略一想就有了计较。
    “爹,这事情按说是你和娘去一个就行了,怎么还专门来通知我那大哥二哥他们呢”
    “嘿,这个事儿,”姚老头说,“这不是你出息了吗,在大城市读大学呢,你表叔想请你去做个陪,他亲家是镇上的,还是个生产队长,想请你去有面子。”
    “爹,不是我说你,你们长辈考虑这个事情还真不讲究。”姚志华说,“你想啊,你们长辈一桌喝酒,我去给他陪客,大哥二哥还都不去,是我不好看呢,还是他们主人家不好看”
    姚志华把尿布和衣服抱进屋里,见江满搂着孩子侧身往里睡着,顺手就把放脏尿布的盆端了出来。大夏天尿布放那儿会有味道,舀水泡着等会儿洗,他得先做饭了。
    姚老头看着他进了菜地摘菜,站了站,忍了又忍,忍不住说道:“老三,这些活儿都是你干这都是女人的活儿,你一个大学生……”
    “爹。”姚志华打断他,看了一眼屋里,“我媳妇还在月子里,小孩小姨有事回去几天,你说谁干我这人最懒,男人女人的活我都不想干呢,倒是得有人帮我干呀,这不是大人小孩都没人管吗。二哥二嫂生孩子还有丈母娘帮忙照顾,江满呢,从小没了娘。”
    姚老头哪能听不出儿子那一肚子气,讪讪走了,回去忍不住就埋怨姚老太,怪她把老三气得恼了。
    然而姚老太关注点也实在奇特,一听简直要捶胸顿足了,她考大学的儿子伺候个女人,妥妥的恨铁不成钢啊。
    最有出息的儿子居然自甘堕落,这么伺候个女人,姚老太真觉得没天理了。
    于是出去逢人就说,老三媳妇那个女人,简直是太不像话了,生了个丫头片子,还跟皇娘娘似的坐足了月子,这都半个月了还不出来干活。这就罢了,她为个女人,居然使唤男人洗衣做饭洗尿布。
    在姚老太看来,奇耻大辱啊,这个儿子越发窝囊了,在村里到处讲给人听。村里人反应倒也有趣,褒贬不一,派系分明。
    夸他的年轻妇女居多,持否定意见的却主要是些老太太,真是的,这怎么让男人洗尿布啊,这女人可真不叫个女人了,生个孩子娇气成这样,咱们年轻那会子如何如何,咱们这把年纪还如何如何,咱们家老头子,这辈子也没做过这些活儿……
    收工后站在大门口纳凉,肖四叔听见人说,就来了一句:“志华他还真干呀啧啧,一个大老爷们,洗啥尿布啊,男人哪有烧火做饭洗尿布的,他也不怕让人笑话没脸……”
    没等别人怼,肖四婶立刻接道:“你可有脸,你瞅瞅你,老泥腿子一个,自己名字你都不会写,人家姚志华当然比不上你,哪能跟你比呀,人家是大学生,人家不懂道理,人家身份比不上你!”
    她妯娌肖三婶接着说:“对呀,姚志华是大学生,国家的人,都能帮媳妇洗尿布、洗衣裳,就你们这些大老爷们,到底哪来的脸说这个话没看出来,你们可真是有身份了。”
    “对对对,三嫂,回去别给他们洗衣裳,看他自己长没长手,有本事他别穿,有本事他光屁股出去。”
    姚志华把尿布洗好晾上,走进屋里,见人家娘俩躺在床上安静睡觉呢,日落时候也凉快了,睡得姿势舒坦。
    他走近了一看,忒地笑出声来,小婴儿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睁着眼睛居然没哭,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
    “嗬,畅畅,你醒啦哎哟真乖,这次醒了都没哭。”
    他一喊,小婴儿转着眼睛,居然知道往他这边看了,也不知能不能看清楚,反正听见声音能有反应。
    “小东西,醒了居然没哭”江满一骨碌爬起来,先伸手摸摸尿布,刚想说没湿,人家正好尿了,简直就像专门等着她似的。
    “人家哭了你嫌哭,人家没哭你又说人家不哭了。” 姚志华笑。
    江满嫌他贫,想想说:“有时候喂饱了也会这样,不睡觉,睁着眼睛看人。”
    两个大人围着孩子研究了半天,直到小婴儿被研究得烦了,张张嘴,哇~~
    江满赶紧把小孩抱起来,准备喂奶,一边随口找个理由撵姚志华:“你出去,看看晚上吃点啥。”
    姚志华不疑有他,站了起来:“我刚才收鱼笼子,捉了几条小鲫鱼和钢针鱼,还捉了十几只虾子,要不给你做个鱼汤面可能放的地方巧了,这次捉到了这么多虾,还挺大的,也给你放面条里。”
    “你会炖鱼汤”江满想想她吃的鱼汤,又不能放太多调料,就交代道,“那你就炖吧,鱼腥线一定要弄掉,鱼肚子里有黑膜也要弄干净,不然这两样最腥。记得用开水,鱼汤才能炖得奶白,倒一点黄酒,去大场边队长叔家的菜园,揪几根香菜放进去,不要多。”
    “我知道,看谷雨炖过。”
    “那你会擀面条” 江满挑眉。
    “唔……那不是还有挂面吗。”姚志华笑起来。
    江谷雨一走三天,前两天收拾准备,第三天刘江东陪着他养母上门,还有媒人队长婶,正经给他们订了婚。
    订婚在农村也算大事情,作为姐姐江满本来该去的,可她坐月子呢,姚志华一个人照顾娘儿俩,就都去不成了。
    第三天下午,天傍晚,江谷雨就拎个小布袋跑回来了。推门放下东西,瞥见姚志华正在厨房里烧火做饭,便抿嘴笑笑,叫了声姐夫,洗把脸先进了屋。
    “回来了”江满问,“今天的事情操办得挺好吧”
    “挺好,没出啥漏子。”江谷雨笑着跑过去,爬上床跪在床边,趴过去看小婴儿,“我瞧瞧,我没在家,你们把我大外甥女养胖了没。”
    “你要是眼睛能看出来养胖了,那可真见功夫了。”
    江谷雨看了小孩,嘻嘻笑着问:“这两天咋样我看见姐夫在厨房烧火做饭呢,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能吃,能煮熟。”江满说。
    “我这两天,还真担心你吃不好呢。”江谷雨憋不住笑起来。
    “你回来可真快,我还以为你最少得明天早上来呢。”
    “我那还不是担心你们吗,怕姐夫那个笨家伙照顾不好你,连累我大外甥女受委屈。”
    “合着不是担心你姐,现在眼里只有你大外甥女呀。”江满被她逗笑了,“你都不知道,这小东西这两天学会讹人了,连着两天赶在夜里拉臭,半夜三更折腾人。我正想法子怎么给她改过来呢。”
    想起她和姚志华,半夜三更被女儿一泡便便搞得手忙脚乱,昨天夜里孩子一哇哇,姚志华自动醒了,一看拉了,轻车熟路先跑去拿小盆、倒温水,给她打手电照亮,江满换尿布、喂奶,姚志华就前后服务捉蚊子,一套程序下来,一回生二回熟了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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