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谷雨就把拿出来的鸡杂和鸡头,还有母鸡肚子里一串大大小小的没成型的鸡蛋,连凝固了的鸡血也能吃,都不浪费,把这些放上一大把青辣椒炒了,端一盘玉米窝头,喊姚志华吃饭。
    “我本来还觉着鸡汤挺好喝的,你这菜一端来,我这个就变得没滋味了。”江满闻着辣椒炒鸡杂的香味,忍不住哀怨了一下下。
    “姐,你就熬着吧,队长婶可说了,只要小孩吃奶,你就得少吃辣的凉的。”江谷雨笑着递了个馒头给她,“姐,就着馒头吃,光喝汤你吃不饱。”
    “多吃肉,那么胖一只鸡,吃完再给你盛。”姚志华说,“当娘还真是不容易。”
    江满没接他的茬儿,问江谷雨:“天这么热,你蒸馒头了”
    “蒸了四个。我把馒头和玉米窝头一锅里蒸的,就没做成玉米饼。”
    “玉米窝头好吃。”姚志华举着手里的玉米窝头说,“蒸出来,比做成饼子软和。”
    “姐夫,你们在大学里吃啥我听说还发生活费,是不是每天都吃好东西,白面馒头,大鱼大肉”
    “做梦呢你。”姚志华失笑,“反正还过得去,细粮粗粮配着吃,饿是饿不着。饭量小节俭的,生活费和粮票还能省下来一些。”
    他吃饭快,最先吃完了,大热天,又吃的辣椒,额头上就汗津津了。再看江满,喝热的鸡汤,一脑门汗,热得在床上坐不住了,放下喝了一半的碗下床来走动。
    “今天比昨天还凉快些,昨天差点热死了。”姚志华走到床边,俯身去看小婴儿,却惊讶地发现小家伙居然没睡实,眼睛明明闭着,小腿踢呀踢,蹬呀蹬,动作不太大身上的被单动呀动的,小脑袋也蠕动起来,小拳头还动了几下。
    “是不是要醒了”姚志华小小声问。
    江满瞥了女儿一眼,有经验了,默默放下鸡汤碗,表示心累。
    “大概……到她拉臭的时间了,连着两天都专挑我吃饭的时候拉。”
    “……”姚志华顿了下,憋笑,“那你快点吃,谷雨你也快点。”
    “没事儿。”江谷雨笑嘻嘻地说,“吃饭没有人拉屎,死了没有人烧纸。老话说的好。”
    没几分钟,果然拉臭了。
    江谷雨哈哈笑着,很没义气地端起饭菜跑出去吃了。
    江满则认命地给女儿清理干净,姚志华把那脏尿布拿出去,打了一桶水,先用刷子刷掉便便,泡在水盆里,打算等会儿赖给江谷雨洗。
    江谷雨洗的比他干净。他早晨跟尿布上的黄颜色奋斗了半天还是不太满意。
    “对了,江满,我寻思,咱得给小孩送米子了吧,我们生了闺女,亲戚不多也该请两桌酒的,总不能就这么不声不响的。”姚志华回来继续吃他剩下的半块窝窝头,一边跟江满商量。
    “哪天”
    按当地风俗,一般女孩九天送米子办酒,男孩十二天,可之前谁给他们操办这事呀,九天都过了,今天都第十天了。
    九天的时候姚志华正好才回来,而江满就没想过这些,她上辈子孤家寡人一个,没经过亲戚往来,没有这些意识,也压根不重视这些形式。姚家的亲戚她懒得管,她自己除了一个窝囊废的便宜爹,和一个窝囊废的便宜哥哥。日子穷,关系再远一些的亲戚也未必来,也就没别人要请了。
    所以,在她看来办不办酒无所谓的事,还省了麻烦。可姚志华不是这么想,仪式感这个东西,该有得有。
    再说他不在家是一说,他现在回来了,不送米办酒,在外人眼里算怎么回事儿呀,是不重视这个孩子,还是不高兴生的女儿
    农村里啥事没有啊,日子穷,能省则省,就有那生了女孩嫌弃,寻思着也收不到几个人情,索性不办酒了的。
    姚志华说:“我看,要么十二天,要么干脆等满月,至近的亲戚,要感谢的,老队长,刘江东,肖秀玲他们,都请来坐坐,咱可欠着人家大人情呢。我盘算也就几桌人,避免搞得太大,那些关系远一些的亲戚干脆就不请了,客人尽量压缩,标准呢尽量提高,不能没面子是不是我想着就十二天,赶紧请了就完了,省得老有人问。”
    第25章 别太过了
    这年代办酒也简单, 不铺张不浪费, 几桌人几个家常菜,结婚生孩子也就割二斤肉的事。江满想了想, 就答应了。
    十二天, 就是后天,姚志华便说那他现在就准备。
    家里多了个人手,洗洗刷刷的活儿江谷雨几乎都干了, 嫌姚志华尿布洗的都没有她干净。做饭, 姚志华自认为做的没有江谷雨好吃。
    于是姚志华一边脑子里安排办酒的事情,一边就开始给自己张罗活干了。
    下午三点多,天气稍稍下了凉,他爬墙翻到隔壁,把隔壁空院子里半人高的蒿草都给铲了, 不然招蚊子,隔壁没人净跑到他们家咬人了。然后跑去割艾草,摊开在院子里晒, 留着熏蚊子用。
    他对灭蚊大业可太关心了,不说小孩胳膊上咬的那红包, 关键是人家姐妹俩屋里睡, 有蚊帐,他得睡外头,幕天席地, 原生态的蚊子餐。
    肖秀玲带着孩子来溜达, 又送了几根黄瓜来, 说她家院子里种的都结了。黄瓜和丝瓜,是现在江满能吃到的主要蔬菜,有些蔬菜老人们说坐月子不能吃。黄瓜放汤里,或者下面条。
    “我瞧着,挺好呀。”肖秀玲示意了一下院子里。姚志华刚把隔壁院里的蒿草给铲光了,弯腰在井台洗手洗脸。
    “好又怎样,不好又怎样。”江满说,“只要离婚时别跟我争孩子,我就觉得他好人。”
    “江满,我说你呀也别太过了。”肖秀玲劝道,“你呀,是不是脑子钻牛角尖了,别张口离婚、闭口离婚的。你看姚志华多疼小孩啊,这两天村里都在议论呢,姚志华不像那么差劲的人,为了孩子,你们就不能好好过”
    “过日子是我单方面的”江满说,“他现在还不就是良心不安了,他的孩子,他疼是理所当然。我现在就希望他良心不安,他越是良心不安,越有利于这孩子,将来他好歹能尽一些他作为父亲的责任。离了婚他也是亲爹,我又不会拦着不让他对孩子好。”
    姚志华洗完手进来,笑着跟肖秀玲打招呼。
    他比肖秀玲大了好几岁,当然不能叫秀玲姐,姚志华跟陆安平认识,原本肖秀玲和陆安平结婚后,他都是叫嫂子的,现在陆安平一走一二年都没回来,还不知怎么个结果呢,再叫嫂子似乎也不太好。
    可又不能改口叫大妹子,因此姚志华只是点头笑笑。
    “来啦杨杨,我试试你今天吃饱了没。”他笑着把小陆杨抱起来,放在手上掂了两下,又把他举起来,逗得小陆杨咯咯笑。
    “吃饱了。”小陆杨拍着鼓鼓的小肚子,“吃了饼子、鸡蛋、豆角、香瓜……”板着手指数了半天,“嗯,反正吃了很多。”
    “真棒,吃饱了长大个子。”姚志华拍拍小家伙的脑袋,走到床边,江满刚喂完奶,正抱着孩子。
    “给我抱一下呗”
    江满看看他,嫌弃道:“看看你刚铲草爬墙的,一身脏。”
    姚志华低头看看自己,白衬衫袖子卷到胳膊肘,藏蓝色裤子上果然沾着一些细小的碎叶草屑,顿时也不敢抱了,自己出去忙自己的。
    他一走,小陆杨屁颠屁颠跟着跑。
    “叔你干啥”
    “叔去大场边上割艾草。”姚志华找出镰刀和绳子,“你回去屋里玩。”
    “我想跟你去玩。”
    “你不能跟我去,太阳晒人,还有虫子咬人。”姚志华蹲下来哄小孩,“回去吧,你回去看着小妹妹,你一走,要饭的会来偷小妹妹。”
    三岁半的小陆杨居然不上当,咬着手指想了想说:“妈妈和婶子看着呢。”
    “你妈妈不给你去。”
    他这么一说,小陆杨转身咚咚咚往屋里跑,跑到门口,扒着门框一伸头:“妈妈,我跟叔去玩,捉蜻蜓。”然后赶紧跑回来拉住姚志华一根手指,笑眯眯咧着嘴看他。
    姚志华无奈,想想反正大场也不远,就一段路,便走到门口跟肖秀玲说了一声:“那个,要不我带他出去遛一圈”
    “去遛去遛。”肖秀玲挥挥手,“正好给我歇歇,你别嫌他烦人就行。杨杨,跟叔出去得听话,不能跑远,听见没”
    听见什么呀,小家伙一听妈妈答应,早往门口跑去了。三岁多的孩子咋跑这么快,小炮.弹似的,嗖一下就窜出去了,姚志华赶紧追上去。
    “这熊小孩。”肖秀玲笑骂一句,看着江满把孩子小心放在床上睡,下了床在屋里来回走动。村里老人们说的那些月子规矩,江谷雨执行太彻底,不许她出门,可把她憋坏了。
    “谷雨可真是大功劳一件,看看你这气色,月子做的不错。”
    “那是。”江满说,“得亏我有这个妹妹,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
    “别这么说,我看人家姚志华也挺勤快,还学着洗尿布呢。”肖秀玲看看大门,姚志华领着小陆杨,早已经走没影了。
    肖秀玲叹口气:“这熊小孩,我整天带他都累死了,他倒好,平常就喜欢跟他小舅玩,还嫌我不会把他举起来,我哪举得动他。你看看,这么长时间没见,这才两天不到呢,就跟姚志华熟上了,姚志华脾气真好,有耐心。”
    江满心里想说,大概是因为,小陆杨生活中缺失了父亲的角色吧。她心里想着,肖秀玲自己说了出来。
    “整天就我带着他,我都担心,这孩子让我带的,长大会不会性格不好。小孩子,还是需要爸爸在身边的。”她说着认真看着江满,“江满,你家也是,我看姚志华回来也没作,你呀,现在性子咋这么倔。你一个女人,也别太要强了,能挽留,这个家就不要散了,对孩子真不好。”
    “秀玲姐,这也不是我自己决定的好不好。姚志华他现在,明明都是为了他的孩子,我承认他对自己的小孩很上心,别的能说明什么”江满顿了顿,问道:“秀玲姐,我多嘴一句,你跟杨杨的爸爸……到底怎么个情形,你自己到底怎么打算的”
    “我跟他,大概一两个月会通一封信,一封信在路上走就得走少说大半个月,互相也只说说家里,说说孩子,别的也没啥。”肖秀玲展颜一笑,“算了,不说这个了,我知道你替我担心,可是他就算变了心,跟我断了,杨杨这么小,我眼下也还得这么过日子。”
    “他每次来信都安慰我,可是……”肖秀玲苦笑,“不瞒你说,我跟他,连个正经结婚证都没有,他要变心娶别人,都不带费事的。他来到村里插队,一直显得老实巴交的,也从来没提过他家里的事情,我起初也只以为他跟别的知青一样,只是普通人家,后来我俩好上了,他才慢慢跟我说他家里的事情,我当时都吓坏了,他父亲竟然是广播里、报纸上都听到过的人,被打倒,被关起来了,他是被他父亲的战友悄悄安排,来我们村插队躲避,那时候连他父亲死活都没人知道,甚至都不敢打听,反正都以为不行了。后来我们准备结婚,可是他那个情况,知青结婚要先申请,有的还要审查材料,哪敢呀,怕出事,我们俩就先没领证,只把喜事办了。”
    农村早婚,有的都不够年龄,且老百姓更看重仪式,俗话说明媒正娶过了门的,至于结婚证,在很多农村老百姓眼里根本没那么重要。所以肖秀玲和陆安平当时的做法,在当时看来也没啥大不了。
    然后76年底,陆安平的父亲放出来了,还没正式回到公众视野,便先开始寻找儿子,陆安平七七年春节前,被京城来人接走了的。
    他那个时候,其实也不清楚他父亲的状况,只知道父亲还活着,放出来了,急着先回去看看,走时便跟肖秀玲说,顶多三月两月,就会回来接他们娘俩,然后便一去不回了。
    村里人对陆安平的家庭出身,也只是后来猜到个大概,说他是被京城来的人接走了,家里是大干部。头一次听肖秀玲亲口这么说,江满其实心里还真有些惊讶唏嘘。
    她想了想问:“那小陆杨的户口呢”
    “别提了,到现在也没报户口。”肖秀玲说着嘱咐道,“这事也只少数几个人知道,老队长是知道的,生产队分粮食也把杨杨算一口人了,其实他还没户口,当时我们连结婚证都没有,也没去报户口,反正农村里晚几年报户口的小孩也多的是,想着过几年看看形势,没啥风险了再去领个结婚证,给孩子把户口报了。结果就这样了。”
    “一时半会倒也不急,走一步算一步吧。”江满也只能这么安慰她了。这个年代不像几十年后,村里上小学也不看户口,孩子有一个算一个。
    姚志华割了一捆艾草回来,还真给小陆杨捉了只蜻蜓,说是用大扫帚扑的。回来把艾草铺开晾晒,抬头指着院子里的梧桐树说:“杨杨你等着,叔把这树上知了捉下来给你玩。”
    小陆杨一脸兴奋,两只黑溜溜的大眼睛都放光了。这小家伙,这会儿对姚志华大概满心崇拜。
    肖秀玲忙说:“你忙你的,你有那闲工夫跟他嘚啵,那你可来事儿了。”
    “这树上有知了,叫得太吵了。”姚志华指指梧桐树,“我试试,捉下来省得聒噪人。”
    “我说咋想起来捉知了呢,合着是怕它吵你闺女睡觉呀。”肖秀玲笑着打趣了一句,冲江满眨眨眼睛。
    第26章 第一次抱
    捉知了, 农村孩子都会的。姚志华找了根竹竿来,抓一把小麦放在嘴里嚼, 一直嚼到都是黏黏的面筋了,黏度要嚼到足够, 把面筋粘在竹竿头上, 慢慢举到知了旁边,瞅准了往它翅膀上一粘, 知了就束手就擒了。
    姚志华粘住一个知了,拿下来看了看,把翅膀掐掉一半, 递给小陆杨。
    “这个是哑知了,不是叫的那个。”他说着, 仰头在树上找了一会儿没找到,就直接把竹竿往树上胡乱敲打了几下,果然有一只知了鸣叫着飞走了。
    会叫的知了是雄的, 农村叫“响知了”, 不会叫的“哑知了”则是雌的。
    “妈妈,妈妈,你看知了, 叔捉给我的。”小陆杨左手一只蜻蜓, 右手一只知了, 欢天喜地跑去给肖秀玲看。
    肖秀玲赶紧嘘了一声, 小婴儿睡觉了, 肖秀玲怕他太闹, 就领着小陆杨回去了。
    姚志华看看天色,下午五点多钟,天渐渐下了凉,就跟江满说了一声,说他去水库转转。
    “晚饭叫谷雨给你做吧,我怕做不好吃。”姚志华说,“我看看能不能捉到鱼,顺便洗了澡,晚上再回来。”
    “谷雨呢”
    “”姚志华转头看看,“你不知道去哪儿了,肖秀玲来时还在呢。”
    “不知道,兴许出去干啥了。”江满挥挥手,“你走你的,我一个人在家都行,谷雨一会就该回来了。”
    姚志华稍有点不放心,毕竟江满娘儿俩都得别人照顾,就又留了一会儿,把院里绳子上晒干的尿布都收进来。夏天的毒太阳,尿布一天下来晒得热突突的,就先放在床尾凉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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