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潆闭着眼睛,疼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泪水不停地从眼角滚落。她真的很累,想就这样睡过去,但是孩子还没有生出来,她知道自己不能睡。
    “生完这个,咱们就不生了。”裴延的大手拨开她汗湿的头发,心疼地说道。
    沈潆被他的话逗笑,心想生孩子又不是他说了算。照他那需索无度的样子,怎么可能不生了。可他在这里,粗糙的手传递着满满的力量过来,她好像又有劲了。
    门外,宋远航和王倩如夫妻俩也是心急如焚。横竖裴延已经进去了,有他在,沈潆好歹能安心些。
    宋远航年岁长,不似王倩如那般不知事。他是见过生孩子把自己命搭进去的。沈潆看起来就柔柔弱弱的,恐怕挨不住疼。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还真不知道他那一根筋的师弟会做出什么事来。
    最好是母子平安,也能了却大家的心愿。
    不知过了多久,王倩如也忍不住要进去查看一下时,屋子里终于传来了婴儿嘹亮的啼哭声。
    “生啦,生啦!”稳婆由衷地欢喜,大声道,“恭喜恭喜啊!是个大胖小子呢!”
    她经验老道,知道大凡生了男孩,给的红封都是双倍的,能不欢喜么?
    裴延从稳婆手里接过皱巴巴黑不溜秋的孩子,他眼睛还睁不开,声音像掐在嗓子眼里一样,“啊啊啊”地哭着。这么看起来,的确不算漂亮,可他的心,却莫名地软成了一滩水。这是他的孩儿,他的女人给他生的宝贝疙瘩。
    他低头在孩子柔嫩的脸上亲了一口,把他抱到沈潆的面前。
    “嘉嘉,我们的孩子,你看看。”
    沈潆精疲力竭,但还是露出笑容,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胎发。
    为人母的感觉很奇妙,看到孩子的那一刻,好像刚刚所经历的漫长痛苦,都变成了心口涌出的甜。
    “给孩子起个名字吧?”沈潆温柔地说。
    裴延想了想:“定字,如何?”
    定,平定天下,定国□□。
    沈潆点头,手放在孩子软糯的脸上,闭上眼睛:“我累了,睡一会儿。”
    *
    一个月过去,京城里已经有了冬日的寒意。明德宫已经开始烧地龙,各宫也都开始供应炭火。
    前方不断有战报传来。魏老将军领兵,势如破竹,鞑靼已经被赶回了开平卫,并上了议和书。
    裴章手里拿着议和书,冷冷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徐器在旁说道:“皇上,这次看似鞑靼败了,投降议和。但他们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要钱没有,要地也没有,提出来的条件不痛不痒,我们也占不到便宜。不知魏老将军到底是如何同他们说的,这样的议和书也敢递上来。”
    这回去抵御鞑靼,本是十拿九稳的事,众人都知道鞑靼根本不可能吞下大业,不过是做个样子,找回点面子。这件功劳原本落在徐器的头上,半路却杀出个魏老匹夫,活生生把功劳抢去了,徐器心里自然有千百个不满。
    裴章的手指扶着那宣纸面,问道:“西北那边可有动静?”
    “谢侍郎在那儿坐镇,应该翻不出什么浪来。皇上英明,当时派谢侍郎去西北军,便是猜到了有今日吧?”
    裴章不语。那时西北地动,沈潆和谢云朗都在大同,两个人应该见过。如果见过,谢云朗有没有可能把她认出来?要是认出来了,谢云朗会怎么做?
    他们都以为他不知道沈潆和谢云朗之间的那点往事,实际上娶沈潆之前,他已经调查得清清楚楚。只不过那时他在乎的是安国公的权势,沈潆喜欢谁,他并不在乎。后来他登基称帝,沈潆变成皇后,谢云朗也娶了高氏女,生下一双儿女,这件陈年往事,怎么看都算是翻篇了。
    可谢太傅之死,谢首辅致仕,沈潆私下与谢家的那些往来,他也都知道。谢云朗虽然刻意避嫌,明面上几乎没有与中宫皇后有任何交集,可沈潆这些的善意他也全都接受了。这么看来,并非流水无情,只是将情深埋在心里。
    所以一直到沈潆去世,裴章才打算真正重用谢云朗。
    “皇上,该吃药了。”大内官双手托着托盘进来。托盘上是一只珐琅瓷碗,汤药还冒着热气。
    徐器问道:“皇上身体不适?”
    裴章单手拿起碗,一口饮尽,淡淡道:“只是太医院开的调理身体的方子,不必在意。”
    徐器想起女儿所托关于立太子的事,但见皇帝神色淡淡的,料想现在也不是个好时机,按下不提。
    他从大殿退出去,恰好看见冯淼进来。两个人打了个照面,冯淼破天荒地朝徐器拱了拱手。刚开始徐器从西北回来,两个人之间为了争权,不说水火不容,至少也算不得愉快。但自从女儿生下皇子以后,徐器能明显感觉到冯淼对自己的态度与以往不同了。
    他微微颔首,留神看了眼身后,却不敢久留。
    冯淼是来向皇帝复命的。飞鱼服,绣春刀,满脸肃杀。他本就是个寡言的男人,站在那里悄无声息,如同影子一样。锦衣卫本来就是皇帝的影子,做的都是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这一个月,他几乎将整个直隶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裴延和沈潆的影子。所以他断定,这两人已经不在京城了。
    “不可能,他们走不远。”裴章果断地说道,“她怀着身孕,而且已经要临盆。裴延肯定不会冒险让她长途跋涉。医馆也没有任何动静?”
    冯淼摇了摇头,又道:“他们会不会再藏在宋大人那里?”
    裴章之所以没查宋远航,料定裴延没那个胆,敢再入保定,宋远航也不敢再收留他们。上回沈潆的事,裴章已经狠狠敲打过宋远航了,除非他们私交好到可以舍弃生死。
    眼下一月已过,裴延就算曾借住在宋家,此刻也应离开了。
    “不必再查了。”裴章说道。京城里肯定还有裴延的人,会把这里的风吹草动尽数告诉他。这个隐藏在幕后之人,才是当前最大的隐患。至于裴延,就算回到大同,想要与他作对,师出无名,如何能让举国响应?到时,不过是自掘坟墓而已。
    他不妨再给他们点时间,认清现实。
    沈潆终归会明白,她千挑万选的男人,不过是个草莽之辈,难堪大用。
    这天下,还是他的。
    上个月说过,这个月一定会完结的啦!所以没剩多少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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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7章
    鞑靼上议和书已有几日,但皇帝始终未对前线下达关于撤军的命令。朝臣私底下议论纷纷,后来实在忍不住,上朝的时候向皇帝问起,都被皇帝搪塞了过去。
    裴章近来头疼得越发厉害,常常晚上整宿睡不着觉,梦见以前的人。
    他瞒着外人,只院正来请平安脉的时候,让他看一看。院正跪在炕床边,收回手,久久不语。
    裴章收回手,道:“只管说来。”
    院正趴在地上:“敢问皇上,臣所开的安神汤药,您可有按时按量服用?”
    裴章道:“自然。”
    “皇上,请您务必说实话!”院正提高了声调。
    在旁边的大内官道:“初时皇上觉得那汤药有用,便私下加大了服用的量和次数,近来那汤药也不怎么管用了。”
    院正一怔,重重地叹了口气:“皇上!是药三分毒,您怎么能不知会臣一声,自己加重药量?这,这跟服毒没什么区别啊!那药本就是为了缓解您身体内的旧疾沉疴,臣再三叮嘱,要你按照臣的方子服用,您……”他频频摇头。
    大内官震惊,低头问道:“院正,可是有什么不妥?”
    “大大的不妥!这药本就是个以毒攻毒的作用,初时极有效,但时日久了,药效就会渐渐失去作用,到时候皇上的头疼就会愈演愈烈,再没办法用药物相抗衡!所以绝不可在一开始就加大药量!”
    院正的话掷地有声,整个暖阁安静得落针可闻。裴章靠在炕上黄缎绣的五彩金龙靠背上,抬手揉了揉额头:“你直说吧,朕还有几年。”
    “皇上!”大内官也跪在地上,“您可万万不能这么想啊!”
    裴章扯了下嘴角:“朕的身体如何,自己心里有数。院正,不得欺君。”
    院正左右为难,最后还是实话实说,舌头都在打颤:“少则五年,多则十年。皇上只需好生安养,或可更长久。”
    裴章忍不住笑了下。一个皇帝,日理万机,如何好生安养?从前他就觉得时间不够用,每日只睡两三个时辰。如今知道自己至多剩下十年,更不敢松懈,否则怎么能把江山交给元儿?生或死他并不是看得很重,臣工百姓,人人嘴里喊着“万岁万岁万万岁”,可古往今来,尚且没有皇帝活过百岁,何来万岁?
    只恨老天不肯给他足够的时间,去完成那些心愿。吏治,漕运,开疆扩土,十年又怎么够呢?再给他三十年,五十年,他或许可以成为大业开国以来最伟大的皇帝。但现在没有时间了。
    大内官已经开始跪在旁边抹泪。他知道这几年皇上有多不容易,这病多半是累出来的。好好的人,正春秋鼎盛,居然被告知只剩下十年的活头,任谁都受不了。
    院正告退。
    裴章表现得很平静,平静地下了炕床,坐在书案后面,提笔蘸墨。
    写完之后,他对还哭哭啼啼的大内官说:“别哭了,把这封信用飞脚递送到开平卫。”
    大内官连忙止了哭声,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皇上,您这是要……?”
    裴章看向窗外,没有说话。
    与此同时,在京城前往大同的一辆马车上,沈潆抱着襁褓中的孩子,依偎在裴延身边。裴延面前摆着一张舆图,他提笔在全国十二布政使司上面圈圈画画。
    沈潆一出月子,他们就扮成行商之人,离开保定,北上前往大同。为了不过于引人注目,此行只带了青峰和易姑姑两人。昆仑则带着红菱和绿萝,用跟他们差不多的打扮,一路南下。
    “侯爷在干什么?”沈潆问到。
    裴延解释:“我在判断,一旦起事,全国会有多少地方拥护裴章。”
    “有结果了吗?”
    裴延自嘲一笑,搂着她的肩膀:“只怕除了西北军,没有人会帮我。要反皇帝,必须师出有名。如今我通敌的嫌疑未洗,仓促之间起事,只怕不妥。大同知府也是他的人。”
    沈潆垂下眸子,手无意识地揪着襁褓的边沿。她是知道一个法子,能帮裴延,只不过那样会掀起惊涛巨浪,将裴章置到非常被动的局面。他虽然冷落过她,强行掳走她,但也不算是十恶不赦。她还无法下定决心,用那样的招数对付他。
    “怎么了?”裴延拍了拍她的肩头,以为她是孩子抱累了,就接手道,“来,定哥儿,到爹爹这儿来,累着你娘了。”
    大胖小子明显更喜欢娘怀里的奶香味,被抱走的时候扁了扁嘴,泫然欲泣。但到底是梦乡甜蜜,咕哝一声,又睡着了。月子里又黑又皱,出了月子倒是养的越发好了,头发像云团一样,眉毛还没长出来,相貌谈不上好坏。倒是皮肤变得又白又嫩,像刚蒸出来的馒头似的。在宋家的时候,那几个帮忙的奶娘都爱极了他,临别还抹了眼泪。
    不过沈潆都是自己喂养。上辈子她没孩子缘,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个宝贝疙瘩,自然是事事亲力亲为,累是累了点,孩子也亲她。
    沈潆看了裴延一眼,他眉眼祥和地看着儿子,嘴角含笑,俨然慈父,完全没有带兵的那种戾气。她其实不希望他去争那个位置。她是看着裴章一点点改变,所以心中万分抵触皇位。可他争那个位置不是为了别人,就是为了保护她,她又不能劝他不争。
    她了解裴章,正因为了解,所以明白他们别无所择。要么乖乖地束手就擒,要么奋起反抗。她这辈子就像是被那座皇宫圈住了,怎么也逃不开。
    只是京城里,沈家那一大家子,安定侯府那一家子,始终是沈潆的心结。如果到时候,裴章抓了他们来要挟,该如何是好?
    “先头我让玉屏别来找我们,就在京郊那对老夫妇那里养伤,现在看来是对的。”沈潆帮儿子掖好襁褓,轻轻说道,“她在宫里呆惯了,比旁人警醒一些,说是那附近有人监视她。她能顺利出宫,想必还得了宫里某些娘娘的庇佑。”
    裴延随口道:“那位玉屏姑娘似乎是原来皇后身边的女官?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沈潆被问得一愣。她一个平民女子,认识皇后身边的女官,还能让那女官为自己豁出性命,的确古怪。事到如今,有些事也应该告诉他了。
    “其实我……”
    怎料她刚开了个头,马车就停下来。青峰在外面说道:“爷,急报。”
    原本魏老将军带着半数的京卫,已经将逼近京师的鞑靼大军重新打回了开平卫以北,鞑靼也上了议和书,双方暂且停战。怎料,皇帝竟然不顾魏老将军历经两场战事之苦,要他继续追击鞑靼。京卫是守护京师的,并没有在边境作战的经验,更没有深入西北草原荒漠的能力。
    魏老将军上书劝谏,皇帝一意孤行,将他撤了职调回来,重又派徐器去接任,看样子不打到鞑靼的王庭,誓不罢休。
    裴延听罢青峰所述,第一反应是裴章疯了。京卫常年养尊处优,许多年没有经历过大战,这回能够战胜鞑靼,因为鞑靼根本不是真的想要攻城略地,只是为了抒发不满。要他们深入北境,供给跟不上,又水土不服,到时候只怕要折损过半。
    晚上,投宿在客栈里。青峰把宋远航派来传信的人,带到裴延面前。沈潆在里间,和易姑姑一同给孩子擦拭身子。隔着一道屏风,自然也是听得真真切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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