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衣服很土,但身段,步伐,那叫一个洋气。
    小伙子站了半天,叹了口气,心说:这个大姐又漂亮,又洒脱,也不知道家属得多优秀,才配得上她。
    用开水冲方便面的时候,驴蛋和狗蛋俩挤在开水间的门上,贪婪的闻着香气呢。
    吱吱太小,只闻到香气,看不到面是怎么泡的,急的快要跳起来了。
    还是李承泽把她给抱了起来,架到自己脖子上,专门让她看着,水流进去之后,面条一点点胀起来的样子。
    把面泡好了,苏向晚示意几个孩子:“一人一口,不准多刨,这几包方便面,咱们得吃好几天呢。”
    狗蛋最馋,抓起筷子刨了一口,烫的哇哇叫着吞了下去。驴蛋也刨了一大筷子,然后把筷子让给了李承泽:“哥哥,你也吃。”小家伙,笑的牙可白了,天生一股正气啊,贪吃,但绝不会吃多。
    李承泽转而把面让给了苏向晚:“今天苏阿姨又是帮咱们买车票,又是帮咱们要方便面,最辛苦了,苏阿姨,您先吃。”
    您都用上了,简直人模狗样啊。
    苏向晚才不会给孩子惯吃独食的毛病,所以端过缸子大大的刨了一口,才把搪瓷缸子递给了李承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承泽吃完了给吱吱吃,赶紧吧,你看吱吱都馋成什么样儿了。”
    李承泽端过缸子,笑的很有点意思:“宋东海,宋西岭,咱们仨是哥哥吧?”
    “啊?”俩傻小子对视了一眼:“是啊,怎么啦?”
    李承泽把吱吱抱坐到了上铺,再把搪瓷缸子也端到上铺,然后才说:“孔融都还让梨呢,咱们做哥哥的,哪能只顾着自己吃,就剩半碗面了,全给吱吱吃吧。”
    驴蛋和狗蛋其实都还想吃,但是一想也对哦,那么香的东西,给吱吱吃才有道理哦,俩人对视了一眼,一人端了一块馍,就又开始吃了。
    李承泽有点小聪明,但这点小聪明呢,还不肯锦衣夜行的藏起来,非得要显摆给苏向晚听。
    这不,等俩小在上铺抱在一起睡着了,他就溜下来了:“妈,其实不需要你送饼子,我也可以从他们那儿弄来方便面的,为啥要送他们饼子呀?”
    苏向晚搂着吱吱,睡一张软卧,很是舒服,睁开眼睛就问:“把你的办法说来,我听听。”
    李承泽掰着手指头说:“隔壁软卧包厢的那四个小伙子,穿着时髦,又干净,条件又好,一看就是条件很好的人家出来的孩子,而且呢,你看他们的行李,也不像是要到海西县安家落户的知青,当然,他们也不是搞革命的,搞革命的才不会坐软卧,他们是怎么艰苦就怎么来。那只有一个可能,他们是搞地质勘探的,地质勘探队的人现在可有钱了,我跟你说,我爸跟地质勘探局的领导认识,我要是能有时间跟他们单独聊聊,他们肯定会送咱们方便面的。”
    苏向晚还以为他要说啥呢,没想到狗蛋想的办法是擦鞋,这大少爷也不算太能干,要搞的还是歪门邪道。
    拎起他的耳朵,苏向晚说:“李承泽,大清早亡了,你爸和你外公也早就去世了,你现在不是公子哥儿,可没人卖你的人情,知道我为啥专门卤半只烧鸡,还带那么多馍不?就是怕你们几个小家伙上了车,要馋人家的吃食。你给我记好喽,你一分换我一分,人活着,就活个心里踏实,我才不管对方是谁,我跟任何人,都是能力换能力,本事换本事,哪怕领导人来了,咱也挺得起胸膛,知道不?”
    狗蛋和李承泽这俩喜欢走歪门邪道的,就必须得一点点的,让他们知道,走正道,堂堂正正做人的好处。
    当然,这种东西,你讲大道理没有用,就必须得是在生活中言传身教。
    李承泽看苏向晚眯上了眼睛,伸手才悄悄摸了一下小吱吱卷卷的黄头发,啪的一巴掌,手就叫苏向晚给打落了。
    小家伙摸了摸鼻子,爬上上铺,睡觉去啦。
    没有刘在野的,愉快的旅途,就这样开始了。
    ……
    海西县,白杨镇。
    要没到过这地儿的人,是无法想象这个地方的大和风沙的。
    而且,这地儿的土坯房子,也全都是矮矮的,卧在风沙之中。要在解放前,这地儿全是牧场,但现在,全变成农场了,一个又一个的,都叫劳改农场。
    苏向晚的弟弟苏富富一忍再忍,忍无可忍,今天把他妈赵银霜给骂了一顿。
    然后,扛着锄头出了门,就准备去上工。
    小伙子今年十五岁,因为是劳改嘛,头发全是剔完的,大太阳下,一个青光亮的脑门子,瘦的皮包骨头,扛着锄头的肩膀上,全是拉车的时候磨起来的老茧,叫阳光照着,泛着红。
    他边走,就又有点儿懊悔了。
    事情是这样的,他和他妈赵银霜到这儿已经有四年了。
    估计再想回家乡清水县是没希望了,然后呢,现在在劳改农场,有俩男人同时对她还不错。
    一个是农场里赶牲口的车队队长,叫马喜军。
    还有一个,则是从北京来的一个下放人员,据说在下放前,是某个国有银行的主任,叫赵国年。
    这俩男的,马喜军四十五,赵国年四十七,都跟赵银霜年龄差不多。
    分明,苏富富都觉得,赵国年有文化,有谈吐,比马喜军好得多。
    但是呢,赵银霜却坚决不肯答应赵国年的追求,反而是跟马喜军走的比较近,她的心思苏富富能不清楚吗。
    那个马喜军虽然粗俗,但是吧,因为是养牲口的,手里有马粮,就是灰豆子和大麦,马喜军自己吃马粮把自己吃的又壮又结实的,还总想着送赵银霜一点,勾着赵银霜,让跟他好。
    不过,一直以来,苏富富都防着老妈跟马喜军走的太近。
    但今天,苏富富早晨起来,居然抓到马喜军在给母亲赵银霜送灰豆子。
    要知道,灰豆子可是农场里牲口的粮食,赵银霜要拿了,真给劳改队的人知道,吃牲口的口粮,那可是要判刑的。
    苏富富听到以后跑出去,两棍子打跑了马喜军,把他妈也给吼了一顿。
    然后,他留下坐在地上抽泣的母亲,就从屋子里出来了。
    小伙子抹了把眼泪,大清早的,赌着气,连口饭都没吃,肚子饿的咕咕叫呢。走了几步,就又后悔了。
    毕竟母亲今年也才四十二岁,自打十五岁生了大姐之后,到现在,为了几个儿女的操持,就没停过。
    这把年级了,本来该是他孝敬老人的时候,却让她受这样的苦,富富心头是真难过啊。
    仰头望着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黄天蔽野,蔽野上间或凋零的几颗树,路边供销社的门上,一只风车呲啦啦的,给风刮的转着。
    苏富富想起自己离家的那一年,他还答应大姐,要给俩小外甥一人做个风车呢,唉,也不知道姐姐还活着没,更不知道俩外甥还记不记得他。
    这个年头啊,有些人亲属离散,一眼就是一辈子。
    他想起几个外甥,就特后悔,后悔当初大姐最后一次回娘家的时候,没把他们给抱一下。
    富富抹了把眼泪,听着一声哨子响,赶忙扛起锄头,上工去了。
    两天两夜的火车,驴蛋和狗蛋是只要天一亮,就不眨眼睛的要盯着窗外的。眼看着绿意渐渐没了,只剩下无边的黄沙,俩孩子还好奇的,盯着窗外看呢。
    “要在解放前,你们都是我的奴隶。”李承泽一听说到海西了,赶忙穿着鞋子呢:“我爸说,他小时候在海西,但凡有人见了他,都得跪着。他不论走到那一家,那家子都得给他喝最好的酥油茶,还有油果子。”
    小伙子有点得意忘形啊,揉着吱吱紧巴巴的才扎成的小辫子,说:“你就是土司的妹妹,他们要跪我,也得跪你。”
    吱吱百无聊赖,正在撕手上的倒刺呢,一撕就是一个小血泡儿。
    撕出来,还故意抹成一摊子给李承泽看。
    李承泽晕血啊,一眼看过去,又头晕又恶心的,就把她的小爪子给捂上了:“不准撕了,赶紧,把你的手包起来。”
    “就不,你这个胆小鬼,喝凉水,哼。”吱吱说着,得意的,摇晃着手上的大血泡儿了。
    苏向晚和才从卧铺车厢赶过来的宋青山,一人手里拎着两只大包,只得喊驴蛋来给吱吱止血:“宋东海,给吱吱一片创口贴,这就要下火车了,这地儿咱们人生地不熟的,可得小心点儿,不以走丢。”
    隔壁那几个小伙子也要下车,不停给苏向晚竖着大拇指呢:“大姐,你那饼子烙的可真好吃,还有没?”
    饼子就着方便面,一路上几个小伙子吃的甭提多开心了。
    狗蛋扬着背干粮的包呢:“哥哥,我们的饼子已经吃完啦。”
    小伙子搂了搂狗蛋的头发,抬头看见个兵哥哥,一米八几的身高,军装有点皱,胡子有点粗,怀里抱着个小闺女,顿时明白了,原来,隔壁漂亮的大姐,是个军属。
    小伙子看了半路,才笑着走了。
    俩口子带着仨孩子出了火车站,除了宋青山之外,几个孩子全是久久的大张着嘴巴,好长时间都没能合得上。
    黄沙,黄土,还有几棵快被晒死的白杨树,以及光秃秃的,快要被晒融化的街道,就是他们旅途的终点。
    在他们看来,这简直就不是个人能呆的地儿啊。
    宋青山要去的地方,叫白杨镇,而苏富富和赵银霜呢,恰好就在白杨镇。
    所以,他们拎着大包小包,又赶到了火车站旁的汽车站,汽车站上,据说有一班能到白杨镇的班车,再过半个小时就要发车了,要等下一班,得到明天早上。
    那怎么办,赶紧跑啊。
    长途汽车站确实有一辆班车,但是,班车下面挤着的人,队伍长长的,从街这一头排到了那一头,而那个小班车,顶多就能坐二十个人。
    有个售票员在往车上塞人呢,还不停的喊说:“同志们,往后挤啊,再往后挤一挤,后面还空着呢。”
    然后,上一个,就听里面哀哀的惨叫声,关键是,大夏天的,每个人身上都是一层子的臭汗,老远的,苏向晚闻着,都快要吐了。
    苏向晚突然回头,就问李承泽:“土司大人,去,上去给你的奴隶们说一声,说不定他们把这辆车,全让给我们呢。”
    李承泽俊白的小脸蓦的红了一下,居然把头偎到宋青山的怀里去了。
    驴蛋和狗蛋俩得意的笑着。
    这样揶揄哥哥,可真好玩。
    “怎么样,青山,这车你能挤得上去吗?”身后一阵皮鞋夸夸夸的响声,老宋家一家子回头一看,尤其是李承泽,大夏天的,居然把孩子给吓了个,小脸儿煞白。
    刘在野还戴着副墨镜呢,手里居然拎着一把黑色的,质量一看就特别好的伞,大摇大摆的走过来,就遮到苏向晚的头上了:“小苏同志,这么大的太阳,对你的皮肤不太好,还是打把伞吧。”
    这叫什么,殷勤献的赤裸裸啊。
    苏向晚觉得,宋青山要还发现不了刘在野的狼子野心,他就真的是根实心子的榆木棒子了。
    “你开车来的?”宋青山问。
    刘在野说:“是,开车。”
    现在的火车速度,只有80码,而且半路上还要不停的停车,给别的车让道,再或者,站台停靠。
    但是刘在野开着吉普车,速度是可以达到120的。
    所以,估计他昨天就到海西了,这人皮肤白,爱干净,时不时的就要挠一下胳膊,显然,昨晚给海西的蚊子叮惨了。
    “那行吧,孩子们上车,咱们坐你刘伯伯的免费车去。”宋青山问刘在野。
    刘在野等的就是这句啊:“当然可以,白杨镇是吧,走吧,坐我的车。”
    几个孩子这会儿啥话也不说,乖乖的就跟着上车了。
    刘在野自己开车,在这荒凉的,除了沙子就只有几件快要被晒死的白杨树的原野上,吉普车漆面光滑的,能闪瞎在天上徘徊的,老鹰和秃鹫的眼睛。
    他亮眼的就像一道闪电。
    “青山是要去土建一局吧,你就在这儿下吧,我带嫂子去农场,怎么样?”到了白杨镇,刘在野一脚刹停了车,说。
    宋青山一回头,就见妻子似笑非笑的,在盯着自己看呢。
    不过,转身,他居然真的下车,提起行李包,这就准备要走啦。
    苏向晚心说,这该不会真的是个实木棒槌吧?
    没看见他的前战友对他的妻子,现在叫个虎视眈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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