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骏马不耐的打了个哈欠,她才如梦方醒:“姑娘,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谢时雨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女子顿时抓耳挠腮起来:“奇怪了,我总觉得是见过你的。”
    谢时雨低下头,继续挖草。
    一阵凉风拂过,女子摘下面纱,凑近她身边,双手比着奇怪的姿势,一字一句问她:“姑、娘、能、告、诉、我、内、谷、怎、么、走、吗?”
    谢时雨抬头望过去,女子左脸上一块呈半圆形的暗红伤疤异常显眼。
    女子注意到她的视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啊,这个是胎记,吓到你了吧?”顿了会儿,又拍了下脑袋,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继续张着奇怪的口型:“我、忘、记、你、不、会、说、话、了,我说......”
    “谁说我不会说话的?”
    谢时雨放下手中的铲子,拍了拍灰尘,站起身。
    “啊?在心无心冒犯,姑娘见谅。”女子朝她抱拳,施了一个带着江湖侠气的礼节。
    谢时雨大概知道她是谁了。
    “你找冷星河?”
    女子顿时眼前一亮:“姑娘认识他?”
    谢时雨淡淡道:“不熟。”
    女子爽朗一笑,向她介绍起自己来:“我姓容,单名一个叶字,是冷星河的......额......未婚妻。请教姑娘芳名?”
    谢时雨小小的惊讶了一下,未婚妻?跟在冷星河身边的那位盈盈姑娘看起来更像是她那个便宜弟弟的未婚妻。
    “谢时雨。”
    “......谢时雨?”容叶变了变脸色:“原来姑娘就是......”看她的神色,估计也是听闻过自己女魔头的名声的。
    谢时雨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容叶就再次抱拳:“久闻大名,姑娘如此深藏不露,容叶敬佩。”
    敬佩......女魔头?
    你们江湖侠女的作风我也不是很懂。
    “谷内设关卡,外人无法轻易进入。你随我来吧。”
    容叶一边称是,一边回身牵马。
    一路无话,只闻得骏马喷吐热气的呼吸声。
    既然是人家的未婚妻,谢时雨便将人带到了山脚下冷星河居住的屋舍外。
    容叶已经重新带上了面纱,她没有进去,而是笔直地站着,对谢时雨说:“谢姑娘,不知哪里可以饮马?烈焰一路奔驰,我想喂它些草。”
    比起见未婚夫,马儿的饥渴更重要?
    谢时雨不由高看了她一眼,转身吩咐侍者来牵马了。
    容叶对牵马的侍者微微一笑:“小哥辛苦了,烈焰脾气很好的,不会伤着你。”
    侍者脸色一红,牵了这么多回马,还是头一回有人对他这么客气。
    说话间,门扉轻轻动了一下,屋里人似乎是被屋外的动静吵到了。
    盈盈姑娘推开门,走了出来。
    谢时雨注意到她的神色在看见容叶的一瞬间,变得僵硬无比。
    不过很快就恢复了羞涩的神情,小声说道:“容姐姐来了。”
    容叶却仿佛没有看见她的神情变化,脸色如常:“是盈盈啊,好久不见了。”
    “容姐姐随我进来吧。”
    “滚出去!”
    屋里头却传来暴躁的一声吼。
    盈盈有些尴尬,搓了搓手,不知道该怎么办。
    容叶从容地站在屋外开口,似乎不曾听见那一声吼:“伯母托付我来给你带几句话,你若不想听,我此刻便走了。”
    片刻之后,屋子里又传来一声重响,似乎是瓷器砸在地上的声音。不久,冷星河走了出来,一张精致面容笑意浅浅,丝毫看不出发怒的痕迹。
    他见了容叶,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刚要开口,边上便插来一句:
    “杯子要赔的。”
    谢时雨从门启开的缝隙里望进去,地上白瓷茶杯,一片一片的碎在木质的地板上。
    冷星河浅浅笑了下,走到她耳畔呢喃:“姐姐同我双生共命,不分彼此。我摔的便是姐姐摔的,不必如此计较了,对吧?”
    对你个大头鬼。
    谢时雨偏一偏头,耳垂险些擦过他的挺翘的鼻梁骨。
    “十两银子,记得交给管事。”
    冷星河眸色幽深,不再说话。
    “姐姐?”
    望着他俩的互动,容叶终于反应过来,“我说怎么看你眼熟,原来谢姑娘就是冷家伯母牵挂多年的女儿,冷星河的孪生姐姐?”
    冷星河眸子扫了过来,声线稍冷:“跟我进来。”
    一旁的盈盈抬起头,幽怨地盯着冷星河,神情十分委屈。
    未婚夫妻二人便在众人的注视下进了同一间屋子。
    盈盈踢了踢脚下石子,朝古木林深处跑去了。
    这三个人的关系,令人看的一头雾水。
    ......
    到了晚上,谢时雨终于知道了容叶是为何而来。
    乌凤崖顶的竹舍里,容叶坐在谢时雨亲手编织的一张藤椅上,微微低着头看向竹案上的一面昏黄铜镜,不知她在思考什么,连谢时雨走到身边了也未曾察觉。
    谢时雨泡了杯去火的花茶,放在她右手边。
    热气氤氲的整面铜镜都模糊了,容叶才恍然抬头。
    “不知谢姑娘能否除去我这左脸上的胎记?”
    “抬起头。”
    谢时雨来到她身边坐下,细细观察着她的胎记。暗红色的半圆形,从左脸颧骨处一直延伸至左眼下方。
    容叶的相貌其实生的不错,五官非常大气,只是脸上这胎记太过显眼,轻易就能将人的视线吸引过去。
    谢时雨摸了摸下巴,思忖了许久,似乎确定以一己之力无能为力后,方开口:“可能性不确定,我也不敢完全保证,尚且需要同师兄师父商量。”
    谁知道容叶听闻这话也不见低落,反而松了口气似的,笑道:“没关系,去不掉也无所谓。没什么......打紧的。”
    女子皆爱惜容貌,容叶看上去不在意,不知道心里会不会失望。
    容叶饮了口茶,味道清冽,带些微微的苦涩,很符合她眼下的心境。也不管谢时雨在不在听,她悠悠开口:“我生来便没有爹娘,这块胎记是他们都给我唯一的东西。”她将茶杯换了个方向,继续握在手中:“许多人劝过,但我还是不想去掉它。直到我十五岁的时候,知道了冷星河这个未婚夫的存在。”
    “冷家伯母与我爹娘是旧识,当年伯母和我娘同时怀了孕,便约定着要做一门亲事,没想到我娘生了我便去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养在舅父家。”
    “舅父在我及笄那年告诉我,爹娘给我订了一门娃娃亲,得知对象来自大家冷氏时,刚开始还是有些开心的吧,直到见了冷家伯母,她说,我若是要为冷家妇,脸上便不能有这胎记。她的儿子不能有一个容貌丑陋的妻子。”
    谢时雨听得直皱起了眉,心中对未曾谋面的母亲有了一个初步的印象。
    容叶见她神色,连连解释:“你别误会,冷伯母是个很和蔼的人,对我很好,把我当亲生女儿一样,只是冷氏乃武林世家,冷星河将来极有可能成为新一任的武林盟主,盟主之妻不能是个见不得人的丑八怪。更何况,在我们沧州,视带着胎记出生的人为不详。”
    听得出来,容叶对自己的胎记十分坦然,甚至因为是父母所赐而心怀感念,不愿去除。
    “我本不想去掉,便想解了这门婚约,可伯母爱重,舅父劝阻,爹娘临死前唯一的心愿就是能亲眼看着我嫁进冷家。若我解除婚约,爹娘在天之灵也会不宁。”容叶忽然眨眨眼:“所以我今天来,是因为我妥协了。只是没想到......”
    只是没想到天意弄人,谢时雨并没有办法保证万无一失。
    谢时雨听完所有经过后,沉默了。
    若是她治不好容叶脸上的胎记,难不成还是毁了一桩婚事?继女魔头之后,莫非又要多一个辣手摧人姻缘的名声。想想就......很带劲啊。
    因为当事人之一是她那个不讨喜的弟弟,谢时雨反而没有什么负担了。她不遗余力地抹黑他:“冷星河性格如此恶劣,实在配不上你。”
    容叶愣了一下,继而失笑:“......都说是我配不上冷家公子。”
    “在我眼里不是。”
    容叶唇角一抿,眉眼弯弯道:“我很开心。”又露出那种在古木林初遇时的笑容。
    她是谢时雨见过笑容最爽朗的女子。
    她笑起来的时候,左眼的暗红色胎记伴着笑纹抖动,看上去也没那么狰狞了。
    谢时雨忽然突发奇想,或许这位容姑娘压根儿就不喜欢她那个阴阳怪气的弟弟呢。只是为了履行婚约,完成父母的遗愿也说不定。
    这么想着,她便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喜欢冷星河那个小子么?”
    容叶毫不犹豫地答道:“喜欢。”
    谢时雨:“......”居然猜错了。
    “在我十五岁知道他的存在时,我便喜欢上他了。”
    她只是想有一个家,那个家既不是舅父家,也不是伯母家,而是自己同另一个人一起用心经营的一个新家,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一个栖息地。
    偶尔躺在舅父家侧院的小床上时,她就会想,冷星河会是什么样子,听闻冷伯父伯母都是人中龙凤,万里挑一的出色。他们的儿子想必也不会差吧?她未曾谋面的爹娘在临死前替她许下的夫君,只要一想起这个,她就会变得安心。
    所以,她是喜欢他的,她想同冷星河一起建立起一个完整的家。
    得了,谢时雨明白了,容叶不是喜欢上了冷星河,她喜欢的人只是父母为她订下的未婚夫,换言之,哪怕那个不并不是冷星河,容叶也是喜欢的。
    好吧,先替她的倒霉弟弟默哀一秒。
    也不对,还有一个人呢。
    “那个盈盈姑娘呢?她又是怎么回事?”
    容叶迟疑了一下:“盈盈是冷星河的青梅竹马,他们从小就在一起了。”
    这小子真是艳福不浅啊。
    谢时雨磨了磨牙,一个未婚妻,一个青梅竹马,莫非是要尽享齐人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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