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舷一侧,朱友谅闲闲的倚在那里,手中把玩着自己的佩剑,广袖随风飘扬,双目半合,神情写意。蒋玄晖坐在他的身边,漫无目的的看着四周,只为了与他这泛舟一游。山水灵动,秀美清静。
    “来这游湖~,就是让我发发呆?”
    “没错,我这几天眼皮总跳,觉得等曼小童回来会有大事发生。”
    “大不了就是架着我们回洛阳,你在瞎担心。”
    点点曲音,飘渺悠远,原本静静发呆的两人听着,忽而双唇一扬,回眸找寻,遥远的地方,有个人影,修长的手指抚在琴上,婉转在她的指尖,清澈的琴声飘然,携着天上的云朵,清风扣于琴声之中。
    “何皇后?她怎么在这。”
    “就是啊,李晔呢,他怎么没来。”
    蒋玄晖遮住刺目的光线,凝视着她,她独自抚琴,遥望着那清远幽静的湖面,神情思虑万分。琴声渐行渐远,最后一抹余音袅袅,蒋玄晖似乎轻叹了口气,“我们要过去打招呼吗?”
    朱友谅一扬眉,“你认为呢,在待会儿咱们就该回宫了,算算日子,曼小童的归期就是这几日了。”
    “轰”的一声巨响,一颗烟花弹升到了空中,在一瞬间爆炸了,那爆炸了的烟花仿佛是一朵美丽的莲花在空中展开了花瓣,在天空中一闪而过……转眼间,天空中只剩下烟云般的花瓣痕迹,随风缓缓地飘向远方。
    蒋玄晖两眼望着天际的变化,唇角勾起清俊的弧度,微微摇了摇头,“该走了,曼小童回来了,而且还带人回来了。”
    “带人?”
    朱友谅的眼眸注视着蒋玄晖,那坦荡的目光,映在飒飒的天空,碧云万里,一览无遗。
    “那个信号是两个人回来的意思,如果是她一人回来就是一片花瓣。”
    湖风清爽,迎面拂起衣衫袖袂,小舟荡漾,缓缓驶回岸上。
    ~
    “见过蒋大人,朱大人。”曼小童抱拳行礼道。
    朱友谅抬头看着跟前那欣长魁梧的背影,“这位是?“
    眼底红丝隐现,唇角却缓缓浮起一丝明澈的笑,“在下寇彦卿见过朱大人~,蒋大人。”
    朱友谅朗声畅笑,笑中带着一些疑问,“寇彦卿?你是在宣武军麾下的?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寇彦卿粲然一笑,“许是朱大人很久没有回宣武军大营了,自然不识的在下,在下任都排阵使,家里都是宣武军的牙将。”
    蒋玄晖笑而不语,而是对曼小童使了个眼色。
    曼小童接道,“这次回洛阳,梁王派寇大人前来相助,让陛下和一干人等可以尽速启程。”
    寇彦卿含笑点点头。
    “来人呢~,替寇大人安排上好的客房暂住。”朱友谅侧身让出了一条道。
    “寇大人,一路赶路您也辛苦了,先去休息,明日我们研究下具体内容,可好?”蒋玄晖接话道。
    寇彦卿喜出望外,迈步跟在小黄门身后,扭头一笑,“这样最好了,我还一路担心一到陕州就要办呢,那我先休息去了,明天咱们聊~。”
    “慢走~”
    朱友谅抬眸目送着远去的寇彦卿,蒋玄晖猛然看向曼小童,冷声问道,“他?为什么会和你一起过来,梁王下了什么命令,看这身打扮身形,武将!而且官阶不低,应该是王彦章一手调教得。”
    曼小童原本眸底冷静的光泽交替成了灰暗,“没错,他的确是王爷特意派来,他的任务除了盯紧陛下尽早离开,还有一个任务~”
    “什么任务!”
    “如果你们两位大人出面阻扰的话,立刻斩杀!”
    话音未落两个人如遭雷劈,抬头相视,惊雷般的恐惧穿透每个人眸光。两个人都静立在原地,是震骇,以前只是口头说发发牢骚的话,来真的了;是惊讶,朱温对于自己人也可以痛下杀手,哪怕是至亲;是质疑,真的要再帮他么?不知道自己的脑袋还可以在脖子上寄存多久。
    ~
    下朝之后的李晔总觉得有点忧心忡忡,刚迈进房门,阿秋急步迎上,低声道,“陛下,寇彦卿大人等候您多时了。”
    寇大人?他是谁?李晔闻言一震,“人在何处。”
    “皇后娘娘已经将他引入偏厅。”
    李晔快步赶去偏厅,迎面便见朱友谅轻甲利剑站在门口。
    “你怎么在这?”李晔将脚步停了下来。
    “是~皇后娘娘的意思。”朱友谅拱手抱拳说道。
    李晔想了想,深吸了口气,沉声说道,“你在这里等着,如果里面有任何异动,你就带兵杀进来,对了,你的武功和寇彦卿相比,谁高?”
    朱友谅一笑,“我们都是宣武军的人,武功高低并不是很重要。”
    “哦……”
    什么都问不出来,算了。
    李晔目不斜视的走进了偏厅,老远就见座椅上有一个身材欣长魁梧的男子,他缓缓将目光转向那名男子,那双凛然的目光,泛着帝皇的天光。男子欲振衣跪地,被李晔一把扶住,“不必了,你是梁王的特使,此等礼节能免则免了。“
    “多谢陛下。”
    李晔的内心缓缓地被恐惧填满,悠悠的问道,“你在梁王麾下是何职位?武将?师从何人。”
    “在下都排阵使寇彦卿参见陛下,臣一家老小都是在宣武军任牙将,师从……”
    李晔就在他面前,不曾凝注倾听,却只想驱散那生满心间的恐惧,自己才不会被黑暗吞噬。
    朱全忠先让蒋玄晖催促自己,现在又索性派个武将前来,看着身形,多半连朱友谅都打不过,他究竟要干什么,是想提早动手杀了朕?面对这些问题,李晔想到此处不由的打了个寒噤,稳了稳心神,问寇彦卿,“梁王让你前来,可有带什么话?”
    “陛下果然是了解王爷啊。”寇彦卿一笑,“微臣离开洛阳的时候,王爷说,让您事不宜迟,现在就启程,不要再拖了,因为本来那些平定的藩王,又想起兵作乱,王爷担心陛下您的安危。”
    安危……哼。
    李晔的声音十分平静,甚至透出一个冷漠,“你回禀梁王,就说皇后娘娘还在月中,你先前可有见到了皇后娘娘?她的面色苍白无力,不适宜远行。”
    “回陛下,见到了,的确是很憔悴,但是王爷催的真的很急。”
    不料李晔霍然将眼一抬,“你是听皇上的话,还是梁王的,谁才是你主子。”
    寇彦卿见状,连忙扑跪在地,吓的连说话的声音的都走调了,“皇~~~上,息~息怒,您是我主子。微臣知罪。”
    “知罪就好,还有你在回禀梁王的同时,告诉他!司天监有奏不利东行,延缓到十月再行出发。”
    简洁明了的声音落入了寇彦卿耳里,他紧抿着唇,抬头问道:“十月?那是不是太晚了,陛下~如果真要那么晚的话,要不然我先护送皇后娘娘去洛阳,陛下你在跟上~,你都说了嘛,月中女子不宜出远门走路,那微臣雇顶轿子总可以了吧。”
    李晔心头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身有些微晃。
    武将?都那么没脑子?还是装的~,这……自己也懒得和他辨论,只觉得他能什么都不做那是最好的。
    “你退下吧,朕有点乏了,会想想你说得。”
    “微臣告退~”
    ~
    何皇后瞠目结舌,震惊间已顾不得礼数,难以置信的向李晔望去。
    “这~!这是梁王的意思?还是他随口胡编的,轿…子…亏他想的出来。”
    ……
    空中的浮云低压在寝殿上方,略见阴霾。
    朱友谅、蒋玄晖,站在门口等候召见,各个眉头紧锁,面色滞重。自皇后早产以后,李晔身体总有微恙,已有连续几日,除了在凤翔押为人质那段期间,即便曾经有过不适也断不至于如此,何况眼前朱温要求迁都洛阳之事正在关键,这自然是非同寻常的。
    从长安跟随来的太医们当晚奉召全部入内便未在出来过,任谁也不得知准确的消息,照这情形唯一的可能便是皇上重病。但每日送来的奏折却全部御笔亲阅,分毫不差,朱友谅和蒋玄晖站的很近,两个人的手不经意间的捏成拳。这世上曾有一个人能将皇上的笔记学的惟妙惟肖,几乎可以乱真,但无论在怎么像,毕竟略有差异的,一旦有心仔细去看,就会穿帮。而这个人居然是何皇后,又或者李烨他是装的……
    此时在门前,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几分忧心忡忡的痕迹,在等了会儿,就看到阿秋从房里出来,站在阶前传了口谕,“皇上宣朱友谅,蒋玄晖觐见。”
    口谕宣完了,两个人眉心更紧了,紧随着阿秋入内,一路阿秋只低头引路,眼也不抬,也不说话,却到了一侧停步,抬手将檀香炉向外一拧,仍低着头,“两位请。”
    朱友谅和蒋玄晖心中诧异,室内隔着如烟垂暮,珠帘隐隐,竟是皇后坐于其后,身旁不见太监、宫人随侍,也闻不到一丝药香。
    “微臣见过娘娘。”
    “微臣见过娘娘。”
    “两位大人快请起,”珠帘后传来娇柔的声音,待他们两个人起身,便听到何皇后问道:“梁王一直想尽办法要皇上启程,你们可有对策。”这声音虽然平静,却透着难掩的倦意。
    蒋玄晖道:“没有办法,除了尽可能拖,别无办法。”
    帘后一声低叹,绵软无力。
    “梁王的特使寇彦卿要求陛下先让本宫先行启程,就算在月中,坐轿子去。”
    短短几个字令朱友谅、蒋玄晖心头猛跳,眼底不安隐隐。
    “皇上怎么会突然生病了?”
    皇后沉默了片刻,若隐若现的眉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急出来的。”
    最后一句话语声音极弱,蒋玄晖只见何皇后侧了脸,拿帕巾拂上面颊,什么母仪天下,什么淡定自如,什么聪明果断,眼前只是一个失去依靠的女子,前路堪忧,冠上了李家的姓氏,入了这深宫,还有什么可依靠的。
    “皇上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情。”蒋玄晖又问了句。
    “寇彦卿自从和皇上说了梁王的意思以后,便经常性咳血,接连几日昏迷,不省人事。”
    “还能支撑多久。”蒋玄晖眉下眼色深沉,隐透寒光,这一句问的有些大逆不道。
    何皇后纤细的手指绞握丝帕,语音清淡,“一年半载吧,这已经是万幸了。”
    “一年半载?那娘娘岂不是该早做打算?”
    抄家灭族的话语直接说了出来,似乎惊得皇后顿失颜色,何皇后隔着珠帘与蒋玄晖四目相对。冷冷的情,冷冷的心,冷冷的一切。
    “皇后娘娘请恕蒋大人大不敬之罪。”
    何皇后垂眸,半晌不言语,瞬间一阵寂静,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见何皇后脸上挤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朱大人带蒋大人出去吧,本宫想去看看皇上了。”
    清俊的眼眸自笑中稳稳抬起,霎那间夺人心魄的亮色,让蒋玄晖完全失了魂,一动不动。
    手肘从一侧架住蒋玄晖的胳膊,“微臣告退~”
    “走!你在想什么啊。怎么那么失态!喂!”朱友谅侧头贴近蒋玄晖,顶了一下他的面颊。
    蒋玄晖愣神的抬了抬眼,结巴道:“怎……怎么了?”
    “还能怎么?皇后娘娘要休息了,你还杵在这里,还不走?”边说着话,朱友谅费力的架着蒋玄晖走出了密室。
    脚步轻盈,环佩之间的撞击声,随近耳边。一个清缓的声音说道:“他们相信了么?”
    自两人消失在视野中,何皇后的双眸至始至终凝视着石门,话语间带着焦虑,“难~,这两个人不是那么好骗的……”
    蒋玄晖瞪着双眼,怒声说道:“你拉我回来干什么,皇后娘娘那么明显的做戏,你还相信呢。”
    朱友谅怔视着他,突然惊醒一般,眼中瞬间发出一抹极度浮躁的光芒,“我不拉你,怎么?你还准备待在那里戳穿他们两个人在演戏?”
    “我~!”
    “我什么,我们没有办法阻拦这一切,只能顺从,曼小童人在哪,回来以后就没看到她人影了。”
    蒋玄晖扶着自己的双腿,蹲坐在凳子上,怎么想怎么个不舒服,“我让她去监视了,所以看不到她,顺便保护你的青梧。”
    “寇彦卿该怎么办?按照曼小童上次说的,如果我们加以阻拦,我们两个人脑袋就会搬家。”
    朱友谅也顺势坐在凳子上,双手伏在桌上,满脸的郁闷。
    蒋玄晖忽然极快的低声说了一句:“要不然我们当不知道,但是我怕自己狠不下心。”
    “为了她?”
    “嗯~”蒋玄晖紧紧咬着牙关,蹦了字出来。
    “那就让寇彦卿自己去发现,我们置身事外可好。”
    “什么事情要置身事外。”
    寇彦卿的脸就杵在朱友谅跟前,他活活的被吓了一跳,“和我说说朱大人,文的不行,武的绝对过。”
    “没……没什么,你怎么突然过来了,有何事?”朱友谅的目光微微一亮。
    寇彦卿扫了眼房里,没地方可以坐下,索性倚着门框。“自从见过陛下以后,我们聊了几句,这几天都没见着人影,你们知道陛下他~~”
    他话未说完,蒋玄晖猛然打断了他:“寇大人,我们要去巡防换班了,咱们也好几天没有看陛下了,你要不然去皇后寝室那碰碰运气,或许会有收获。”
    寇彦卿接下去还想说什么,却被外面急促整齐的靴声给阻隔了。两个人神情凝重的离开了房间。
    ~
    “寇彦卿给皇后娘娘请安。”一声问安声将何皇后突然惊醒,阳光下,抬头微笑。
    “免礼,快起来吧。”何皇后有些吃力地撑着身子,挥手示意。
    微风送暖,淡金色的阳光下,一切都显示那么和谐,乳娘和阿秋轻声细语的抱着小公主来到了跟前儿。
    “娘娘,你看小公主又笑了,这双眼睛笑起来和娘娘的眼睛一模一样,漂亮极了。”阿秋说道。
    寇彦卿退到一侧。
    小公主虽然早产,却十分健康,此时刚刚睡醒,不哭不闹,一双漆黑的眼珠子滴溜乱转,待看到何皇后,开始在襁褓中动来动去,小手掌不安分的杵到何皇后衣衫,想要往母亲这边来。
    何皇后对阿秋说道:“让我抱抱她。”
    阿秋半蹲着将小公主送入皇后的怀里,何皇后浑身无力,只能搂着,任由阿秋在旁扶着,一心母爱的光辉却要慢慢溢出心口。
    她不禁面露微笑。
    “咳咳~皇后娘娘。”寇彦卿提醒道。
    何皇后眉间掠过一丝怅然,突然有些尴尬,连忙扭头避开,过了会儿,才转过头对阿秋说道:“把孩子抱下去吧。”
    “遵命~”
    何皇后好像有些不知道如何说起,她皱了眉,眼底泛起一股酸楚之意,竟然说不出话来。
    “娘娘~~”
    “过来扶我一下,随我来~~~”
    寇彦卿连忙上前伸袖,搀扶着体力不好的皇后,来到了另外一个屋子,两个人走到屏风旋转处,就听里面低低的咳嗽声,两人连忙转入屏风,就看到李晔无奈的摇着头,双唇微抿,一阵冲到嘴边的咳嗽生生压了下去,翻了个身继续咳嗽不停。
    床边是随手扔下的帕丝,血迹未干,似乎是刚咳的,点点鲜血溅在地上,看着有几分狰狞。
    寇彦卿心下一紧,这病显然非同小可啊,立刻问道:“皇上现在这样,太医呢?为什么这里一个太医都没有。”
    “现在的情况还算平稳的,太医们都出去采药了,你说本宫和皇上这个情况如何能启程?”
    变化重大,寇彦卿也管不了王爷的命令了,“微臣知道了,这就飞鸽传书给王爷,启程一事延后~”
    “有劳了~”
    寇彦卿后退几步,转身离开了。
    不知道何时李晔起身坐在榻上,单衣如冰,冻的面色苍白不已,何皇后赶紧上前相扶,轻声说道:“可还好?”
    李晔对她笑了笑,“还好,只是这东西的熏得我嗓子痛~”
    起身的被窝洞隐约可见一鼎手捧的香炉,精巧微型,雕工不俗,扬着浅浅的烟从缝隙里钻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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